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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十四回 蹊跷丛生



                                    缤纷花雨中,薛遗玉白扇轻摇,端的是潇洒风流。

        “我说薛公子啊,你再大点力就要把尊夫人扇飞了。”章无技跟着书慧眉头颦蹙的节律一齐发抖。

        “风好像是有点大。”薛遗玉笑着收起折扇,弯下腰握住书慧的双手,柔柔道,“慧慧,你冷吗,为夫带你回去好不好?”

        薛遗玉沙哑的嗓音此刻听来性感销魂,章无技没撑住,一下子蹲在地上。

        “你肚子痛?”展青阳弯腰要扶。

        “别管我,我在捡鸡皮疙瘩……”章无技摆摆手。

        “采萍,你好生招呼二位。我和书慧先行回房了。”薛遗玉唤了声一直立在一旁的采萍,便推着书慧转身而去。

        “薛公子慢走,好生照顾你家慧慧啊。”章无技蹲在地上挥着手。

        采萍上前将章无技扶起,皱着眉轻叹一声。

        “你怎么啦?”章无技问道。

        “没什么……”采萍欲言又止。

        “夫人,她估计不待见你,又不敢明说。”展青阳凑至章无技耳边,小心翼翼地大声说道。

        “啊,没有没有!”采萍急急解释道,“采萍只是有些担心。庄主去了西苑,照姑奶奶那状况,怕是要闹上一天了。薛公子却还这么悠闲,庄里明天还有事办,想想都急人……”

        “采萍!”只见管家平伯揉着脑袋跑过来。

        “平伯。”采萍迎了上去,掩嘴道,“呀,额上肿了一块,可是拜姑奶奶所赐?”

        “哎,庄主旧事重提,湄小姐又受刺激了。”平伯叹道,“采萍,娇娇她们现在忙着劝架,今天就你得空,去回春堂拿一趟药吧。”

        采萍领命办事,章无技与展青阳亦跟了出来。

        司徒湄因早年遭受巨大打击而导致精神恍惚,须依靠长期的药物调理,故山庄每个月都会遣下人去回春堂取药。

        聚玉山庄声望不再却仍保持着名族的风仪,丫鬟出门办事有马车接送,既晒不着也淋不到。马车载着采萍、章无技与展青阳,一路徐徐行着,转过了几条街巷,缓缓停下。

        回春堂宽敞的大厅被一座古朴的檀木屏风隔断,伙计们在半厅药香里有条不紊地接待着求诊者。

        柜台上磨药的小哥一见采萍,立马露出一口白牙,欢笑道:“采萍姐姐,今儿是你来啊。”

        采萍嫣然一笑,脆声道:“你师傅呢?”

        “原来是采萍姑娘。”檀木屏风后走出来一名中年男子,手拂美须,风度翩翩。

        “王大夫好。月底了,平伯差我来取药。”采萍欠身施礼道。

        “呃。采萍姑娘,近日回春堂病患陡增,老夫实在忙不过来。要不再等几日?”王大夫面有难色。

        “怎会这样?不是约好每月二十五取药的吗?”采萍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恼怒,她可不愿白跑一趟。

        “师傅!”屏风后闪出一名青年,迅速凑到王大夫耳边,一阵嘀咕。

        王大夫立即悦颜道:“采萍姑娘稍坐片刻,老夫这就去备药。”言罢随着那青年一同没入屏风之后。

        “奇了怪了,才说没有,这会儿又有了。”采萍嘟哝着找了张椅子坐下,招呼道,“章女侠,财哥,你们也坐啊。”

        章无技挨着东瞧西望的展青阳坐下,在其耳边轻轻道:“我听那个小子和王老头说‘兰姑的人来了’。”

        展青阳面色异样,低问:“其中有何蹊跷?”

        章无技双耳一动,懒懒道:“只是不小心听到这一句话,告诉你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采萍见二人嘀咕不停,好奇地问道。

        “采萍啊,回春堂跟你们聚玉山庄的关系是不是很好?”章无技自顾笑问。

        “当年是王大夫给姑奶奶号的脉,连药也一直是来这儿取,算是常来常往。”采萍道。

        “对你们聚玉山庄没有漫天开价吧。”章无技继续问。

        “姑奶奶用的药方都是名贵秘材,价格不菲却也公道。”采萍答道。

        “不错不错,阿财,你有救了。”章无技笑眯眯地拍了拍展青阳。

        这时,王大夫亲自拎着药包从自屏风后走了出来,笑道:“采萍姑娘好等,这是下个月的剂量,你且拿好。”

        采萍接了药,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章无技隔在了她与王大夫之间。

        “王大夫好,我是司徒庄主的嫂子,我家这小兄弟看着壮实,其实身体虚得很,麻烦您给诊断一下。”章无技一把扯过展青阳。

        乘着展青阳还没回过神,章无技又道:“阿财啊,你莫要心疼钱了。你如此忠心,主母怎么会见死不救?人家王大夫悬壶济世,和司徒庄主家又是老生意了,不会乱开价码的。”

        王大夫吃不透这女人什么来头,看到有采萍在旁,也权当是司徒少卿的亲戚,拱手道:“夫人有礼,老夫定当尽力。”

        王大夫待安排妥当,便将众人引入屏风后的诊室。

        章无技与采萍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只见王大夫拉着展青阳搭手腕、压舌头、翻眼皮,拉拉扯扯好一阵工夫,末了唤了徒儿笔墨伺候,潇洒地书写起来。

        “可是有的救?”章无技欣喜地问道。

        “督脉不畅,是为先天不足;内伤入腑,是为雪上加霜。幸而这位兄弟调息得法,否则就算不死也残了。”王大夫捻着美须,边写边道,“脉象沉浮不定、脉搏忽紧忽驰,气息游窜无序……怕是只有神医莫一才能救得。”

        “莫一?可是他已经死了啊!”章无技大惊,“王大夫,您不要开玩笑啊。之前那些大夫也说可以医的,就是诊金高了点。”

        “他们那是没本事医,又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诓你们呢。”王大夫搁下墨笔,撩起宣纸吹了吹,道,“幸而你们遇上老夫。此症凶险,不可大意,待老夫钻研几日再定对策。你们先行回去,十日后再来吧。”

        章无技一激动,脱口道:“王大夫,您真是“活莫一”啊!”

        王大夫连连摆手,皱眉道:“别!咱们低调做人,出了名的都死得快。”

        “哐——”一名伙计踩着倒塌的屏风撞了进来,一个踉跄,手中才配好的膏药散落一地。

        “师傅,我都说让他们稍等了,这位大娘非要闯进来。”小伙计委屈地说。

        锦纹黑袍、珠钗摇曳、翠眉斜飞,好一个火爆华丽的大娘——傅岫烟!
        章无技还没回过神,便觉一巴掌重重甩在自己右脸上,“死阿财,噗——”只见展青阳双颊上一边贴着这一块黑乎乎的膏药,正挤眉弄眼地示意自己闭嘴。章无技伸手摸摸火辣辣的右脸,上面多了块热乎乎的药膏。

        “大夫,快给这小子扎几针,别叫他这般要死不活的!”傅岫烟浑身杀气腾腾,拖着一个鲶鱼般的男人,正是他的表弟陈镇雷。

        “呃……要不先把个脉?对症才好施针啊。”王大夫见来人气势汹汹,说话都有些颤抖。

        “这没用的小子,不过是受了点坟地里的湿寒之气,便在这里装死作活。大夫你不要手软,给我入肉十分扎醒他!”傅岫烟凶神恶煞地吼道。

        “哎哟……”陈镇雷脸色潮红,抽着鼻子哼哼道,“表姐,我快屎(死)了啊。”

        “闭嘴!死了就把你装在坛子里埋了,省得你老痴心妄想当什么坛主!”傅岫烟一巴掌拍在陈镇雷肥肥的脸颊上,清脆响亮。

        “莫打莫打,先扶病人坐下。”王大夫颤颤巍巍扶起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

        这情形,不想趁乱群殴的人都该识相退场。拎着药的采萍、两颊黑的展青阳、半脸黑的章无技以及那些倒霉今天来看病的人们,一齐侧着身退出回春堂。

        眼见着车夫扶着采萍上了马车,章无技却并未跟上去。

        “采萍,你先回吧,阿财说要出去逛逛,夜里别等我们吃饭了。”章无技挥手道。

        “我什么时候说……”展青阳未待反驳便觉胳膊被猛掐了一记。

        “你们没事吧?”采萍坐在马车上俯视着下面的两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没事!敷一下脸而已,王大夫那儿的都是好药啊,是吧阿财?”章无技拍了拍右脸的膏药。

        “哦,那你们别太晚回来。”采萍摇了摇头,放下门帘,彻底缩进车厢里。

        马车骨碌碌行了开去,二人也循着街道挪开了步子。

        章无技“扑哧”一笑,撕下右脸的膏药,道:“揭下来罢,也不知是什么药膏,可别敷烂了。”

        “别丢,万一再遇见他们。”展青阳揭下两边膏药,揣入怀中。

        “傅岫烟是你的同党,怎么你比我还紧张?”章无技不解。

        “你若不想毁容,就别让傅大姐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展青阳板脸道。

        “那老太婆为你吃醋?啊!”章无技做恍然大悟状道,“之前小青说你在教里不苟言笑,那些年轻女子都不敢接近你。原来、原来你喜欢傅岫烟……”

        展青阳满脸阴影,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开。

        “喜欢也没错啊。”章无技快步追上,笑道,“你就不要挣扎了,勇敢面对啊……”

        “章无技!不要再说了。”展青阳回头,眼里噙着泪花,竟是一脸委屈。

        “呃?”章无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啊,那就是她想独占你,所以迫害那些对你有意的女子,你真是好可怜啊。来,姐姐替你擦擦眼泪。”言罢举着才撕下那块膏药就要去擦。

        “少废话,你们女人就爱瞎讲。”展青阳别过微红的脸庞,道,“你不跟着采萍回去,要出来瞎逛什么?”

        “请你吃饭啊。带钱了吧?走!”章无技笑得一脸灿烂,拖起展青阳就走。

        展青阳跟着章无技的节奏游魂般迈着步子,定定地望着她那只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全然没在意那女人根本没带银子。

        醉仙楼二楼雅座,二人对座,凭栏临风。一张小圆桌足足摆了十道菜,或鲜翠欲滴,或娇红芬芳,皆是用杯托般大小的碟子装盛。

        章无技嘬着入口即化的菜末,皱眉摇头道:“不实在,不过瘾。”

        展青阳举着筷子,出神地望向楼外,从这个位置向下看,正好对着白梨社。“无技,其实你想来看看今晚他们还唱不唱戏,对吧?”

        “我们慢慢吃,吃到它天黑,顺便看看他们还唱不唱。”章无技嘿嘿笑着。

        “看薛遗玉胸有成竹的架势,他们肯定唱不了的。”展青阳黯然道,“你的心情貌似不错。”

        章无技搁下筷子,无限憧憬道:“当然啦。王大夫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死不了的。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要按照约定把郑有涯的下落告诉你,对不对?”展青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低低道,“那时候,你就要同我道别了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章无技快人快语,“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自问对你还不错,也希望你珍惜善缘,到时候好聚好散。”

        “你对‘阿财’倒真是不错。”展青阳语气平平,眼里却闪着柔柔的笑意。

        “哈,阿财,其实我家相公好无趣的。以后我要是闷了,就跑去缁衣教找‘阿财’玩,连师兄都不告诉。不过,你不可以用什么小擒拿手来打我。”章无技笑弯了双眼,竟也是那般娇俏动人。

        “你家相公那么无趣,你却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展青阳叹口气道,“他日你来缁衣教,只怕也寻不到阿财了。”

        “你看!”章无技并未打算继续这个暧昧的话题,她的眼神直直望向楼下。

        “什么?”展青阳顺势望去,只见楼下的街道上徐徐驶来一辆乌篷马车,赶车的是一名从头到脚裹在黑斗篷里的人,那人勒马停车,挪着碎步朝楼里走来,一副女子之态。片刻之后,黑袍女子拎着一只食篮走了出来,将食篮置入车厢内,复又翻身上马。许是感应到有人在望她,那女子忽而抬起头来。

        章无技差点惊叫出声,那女子覆着黑纱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睫毛浓长,目光寒冽,周遭空气陡然降温,冰如村巷遇袭的那个雪夜。

        “她是……”章无技抓着栏杆,不住颤抖。

        那黑袍女子眯起眸子,顿了片刻,狠狠落下一鞭,驾着马车奔腾而去。

        “你怎么了?”展青阳轻推着石化的女人,万般不解。

        章无技情不自禁地颤抖着,那女子诡异的眼神犹如一道魔咒散布在空气里,近在咫尺,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