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无技 > 57 第四十三回 蓝颜如云(中)

57 第四十三回 蓝颜如云(中)



                                    “喀喇喇——”忽有镣铐的响动自屋子的一隅传来,章无技惊问道:“是谁?”

        “莫怕莫怕,是大夫来瞧你。”郑有涯安慰道,跟着起身让过。

        百里长风与展青阳亦退至一旁,让一条道给大夫。

        “兰姑?”章无技见一蒙着半边面孔的女子自一扇绣屏后走来,双手还戴着镣铐,稍稍一动,铁链子便“喀嚓”作响。

        兰姑也不作声,径直走上前来,抓住章无技的手腕搭脉。

        “你怎么戴着镣铐?”章无技不记得自己昏了几日,醒来后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光景。

        兰姑摇摇头,也许是不想说,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有涯,怎么回事?”章无技问道。

        郑有涯道:“我也闹不大清楚呢,我一醒就急着找你。我只知道我们这是在聚玉山庄,有朝廷的人在这里。对了,我一醒来,竟发现金刀就在身边。”言罢,欣喜地扬了扬金刀。

        百里长风插话道:“那天在场的人多数被扣押起来了,聚玉山庄难道得罪朝廷了?好在我们几个都还自由。”

        展青阳道:“原来‘金音大仙’投奔朝廷去了,难怪这几年不见他在江湖上出没。”

        章无技越发摸不着头绪,磕着脑袋瓜,不耐烦道:“哎呀,你们也不弄弄清楚,说了半天,说得我头疼死了。”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道:“急着来看你啊。”

        章无技一愣,只得道:“我很好。”

        兰姑松开章无技的手腕,幽幽道:“不算好呢,还是好好调一阵罢。”

        忽闻“哐”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醒了没?”宋王李玉成急吼吼闯了进来,见到章无技睁大眼睛坐在床上,喜不自禁道:“醒了好,醒了好!”

        “玉成兄,哪个是你所器重的神行高人?”跟着进来一名青年,身披银甲。

        “肃祯啊,就是那位躺在床上的女侠咯。”李玉成笑道。

        “你确定她就是身家清白的好人,还有那些个……”银甲青年凑到李玉成身边嘀咕道,“你一下子为这么多人作保,‘妖婆婆’很不高兴呢。”

        “放心吧,她为人简单得很。我保的是她的丈夫、师兄,还有师兄的手下,没事的。”李玉成拍拍银甲青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玉成兄,你想事情就是简单。我爹说你爹可不是这样的,当年我爹跟着你爹平定月兹,同生共死,情谊甚笃……”银甲青年开始翻老皇历,才开讲便发现李玉成一脸不悦,只得打住,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行事太过大意。就拿这次来说吧,你说聚玉山庄邀你观摩武林大会,让你来选拔人才,这本是好事一桩。但江湖上的事太复杂了,你事先查过吗?你派人探过吗?你倒好,带着姬妾和二十来个愣头侍卫就来了,连防身的盔甲也没穿。”

        “穿盔甲做什么?那是我爹征伐月兹时的战甲,难道要我穿着它向江湖人士示威?”李玉成不以为然。

        “还说,你差点连命都丢了!”银甲青年愈发气愤,咬牙道,“我一听到消息,就穿着爹爹的战甲来救你。若非‘妖婆婆’讲究排场走得慢,我早就到了!”

        他二人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

        “嗡嗡嗡嗡,俩苍蝇啊。”章无技忍不住道。她自一醒来就觉得脑壳疼,此刻隐隐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疼得更加厉害。

        “大胆刁妇,不感恩也罢,居然辱骂我俩是苍蝇!”银甲青年霎时间变作怒目金刚。

        李玉成连忙打圆场道:“肃祯莫动气,章女侠刚刚醒来,神情恍惚,难免口不择言。”

        “咦,‘素贞’?怎么是个女孩名儿?”章无技小时候听师傅讲过《义妖传》的故事,里面有个蛇女叫做白素贞。此刻想起师傅,心中又是一番酸楚。

        银甲青年登时将脸涨得通红,他身材虽不算长挑,却也是个浓眉大眼的俊小伙儿,被人取笑名字,心里总不是滋味。

        李玉成连忙笑道:“章女侠,这位是定远侯朱晚焘的公子,大名叫做朱肃祯。念起来像女儿名,写起来可是大气得很。”

        朱肃祯朝那幸灾乐祸的李玉成狠狠瞪了一眼,这厮小时候也没少取笑自己的名字。

        “见过小侯爷。”郑有涯、百里成风和展青皆抱拳行礼。

        “有礼了。”朱肃祯虚握着拳草草一揖,没好气道。

        “朱小侯爷,你来聚玉山庄做什么啊?”章无技问道。

        “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只因有朝廷要犯混入聚玉山庄的‘归海大会’,我担心宋王的安危,这才跟着办案的幺大将军一起来了这里。”朱肃祯冷冷道,“还有,你要不就叫我朱肃祯,要不就叫我小侯爷,别朱小侯爷的,真别扭。”

        “幺大将军?便是你二人方才嘀咕的‘妖婆婆’么?”章无技不解。

        “你听到了?”李玉成和朱肃祯皆一惊。

        “听到归听到,不许乱说啊。”朱肃祯威胁道,“你们这一屋子人,全赖宋王担保才得以行动自由,否则都要被锁起来问罪!可不许再给宋王添麻烦!”

        “幺大将军?可是那‘安国大将军’、‘一等天禄公’幺德让?”郑有涯问道。

        本是极为平常的一问,朱肃祯却以为他要告状,急燎燎道:“是又怎样?幺大将军忙着审察嫌犯呢,没空见你的。”

        “审嫌犯?要怎么审?”兰姑忽而激动地问道,身子一晃,镣铐上的链条又一次碰擦作响。

        “我们都行动自由,为何兰姑戴着镣铐?”章无技问道。

        “宋王并未给她作保,只因要替你瞧病,才暂时放她出来,她一派老小都还锁着呢。”朱肃祯道。

        “你们会对自贤怎么样?”兰姑急切道。

        “宋王殿下,百里长风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百里长风在一旁笑道。

        “但说无妨。”李玉成对章无技的的师兄自然是客气。

        “恳请您纡尊降贵,再与幺大将军说说情,把白虎帮童自贤他们也放了。他们童家在淮州根基颇深,断不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铤而走险去与朝廷作对。可巧我还有些事要请教童帮主,若叫幺大将军不慎打死了,或是带去远在天边的京城,那就没有机会了。”百里长风说着话,不时拿眼刀去戳兰姑。

        兰姑被瞧得不寒而栗,不晓得这魔教教主又在盘算什么。

        “我便去试试再说罢。”李玉成允道。

        “你这女人好不识趣,教主和宋王都这般帮你,你居然连句‘谢谢’都没有。”展青阳看着缩头小鬼一般的兰姑,气不打一处来。

        “谢谢了。”兰姑讷讷道,头也不抬。

        “不必了,好好照顾无技。”百里长风摇头道。

        “客气了,好好照顾章女侠。”宋王点头道。

        “是。她全身气脉不调,似经历过天翻地覆之劫,我替她配几服药先调着吧。”兰姑幽幽道。

        百里长风偷眼去瞧章无技,得见她无爱无恨的神情,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咦?有涯,我的面具呢?”章无技木讷了一阵,忽而发问。

        “什么面具?”郑有涯一愣。

        “那张鬼面呢?我一直拿在手里的呀。”章无技翻枕头,掀被窝,显得好不烦躁。

        “那脏兮兮的东西,早被丢了吧。”郑有涯道。

        “谁叫你们丢掉的?给我找回来啊!”章无技拍着被子怒吼道。

        兰姑一愣,旋即长嗟一声,道,“体伤易治,心伤难愈,果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啊。”

        兰姑话音刚落,嗖嗖嗖冲出去三道人影,撞得门扇开合不停。

        朱肃祯瞠目结舌,道:“都干嘛去呢?”

        兰姑半边脸露出诡异的笑容,徐徐道:“找面具啊。”

        “荒谬,荒谬……”朱肃祯嘴角抽搐不停,朝那扇被冲开的大门走去。

        “啪!”守门的两名侍卫复又将门关上。

        章无技刚好缓过劲儿来,见只郑有涯与兰姑还立在床边,不由道:“他们人呢?”

        郑有涯笑道:“他们都给你寻鬼面去了。”

        章无技着实没想到,方才的一时偏执竟造成如此轰动的效应,尴尬道:“真是的,说是风就是雨啊。那你为什么不去?”

        百里长风、展青阳和李玉成都去了,偏偏郑有涯如此淡定,章无技竟有一丝失落。

        “其实我觉得,你要的或许并不是鬼面。”郑有涯蹲下身来,握住妻子揪扯被面的双手。

        “我……”章无技眼神闪烁。

        “我知道,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下子压得你透不过气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你,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很想陪你一起面对,却不愿强迫你去面对。若你选择忘记,我便陪你一起忘记,绝口不提。”郑有涯一字一句都是那般铿锵有力。

        “我自己突然变得一团糟,把你也连累得一团糟,我本来对你只有一点点愧疚,可你这么一说,我非常非常的愧疚。”章无技的眼眶里已有泪花打转。

        郑有涯空出一只手,拂着妻子脑后的秀发,将她的头颈向自己拉拢,浅笑道:“从你夺我刀鞘的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已经一团糟了,你若真愧疚,就好好陪我一生一世,不许乱跑,不许胡思乱想。”

        章无技顺势向丈夫靠拢,夫妻二人额头相抵,鼻息缠绵。

        兰姑自知已成为完全多余的人,知趣地退散到绣屏之后,落座提笔,一心一意开起药方来。

        章无技再也忍不住了,方才蓄起的泪水簌簌而落,嘴唇紧抿着不住颤抖。

        郑有涯已不再多话,贴上自己的嘴唇与之浅啄。这是丈夫对妻子最亲密无间的抚慰。

        兰姑写完半张纸,探出头来瞧瞧,摇摇头退回去继续挥毫。

        慢慢吞吞将后半张纸写完,兰姑又一次伸出头来,见这二人还在缠绵,到生出几分担忧。

        郑有涯觉得妻子情绪已见平缓,便依依不舍与之分开。

        “好好休息。”郑有涯夹着喘息低低道,欺身将妻子放倒在枕上,刚想起身离开,却觉有东西朝自己飞来,抬手迅猛一截,竟是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

        兰姑一脸鄙夷之情,半死不活道:“郑大侠,她气脉不调,情绪躁动,是最不宜得胎的时刻,你还是悠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