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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故知



                                            叄

        阁楼上的灯笼是点亮着的。楼下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在这深夜里依然热闹非凡,但阁楼上只有一个人。他的身边放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可是他好像并不喜欢喝酒,他杯里的酒连动都没有动。这个地方已经让他包下来了,他只是在等人而已。一个喜欢喝酒的人。

        秦非的手上握着刀,刀在鞘中。他径直的上了阁楼。小二没有拦他,因为那位出手阔绰的客官早就吩咐过,如果有一个像是流浪汉的人要上楼,你就让他上来。

        现在秦非就坐在他的身边,上好的女儿红也只剩下一半了。

        “看来你有好几个时辰没喝酒了。”他淡淡地笑道:“而且你也没有银子了。”

        秦非笑了笑,说道:“侯管家,这次找我何事?”

        “你不但刀快,人也快言快语。”侯管家像是在喃喃自语,缓缓说道:“扬州的龙威镖局最近运了批官银进京,明晨就要经过开封。”

        “你要我去劫镖车?”秦非叹了口气道,“龙威镖局好像很少失镖。”

        “可是我要你做的事,好像你从来都有没失手过。”侯管家用赞许的眼神看着秦非,说道,“镖车里的官银一成是归你的。”

        “我好像不需要这么多钱了。”秦非又喝了口酒,说道,“我不想在棺材里放银子,如果我能躺在棺材里的话。”

        侯管家叹息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我看你喝的酒也越来越多了。”

        秦非苦涩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你的刀好像更快了。”侯管家盯着秦非的手,继续说道:“你若有意,一定可以名满江湖。可是你为什么甘心这样生活呢?”

        秦非站了起来,他将剩下的酒灌进了自己的酒壶。“谢谢你的酒。如果我真的有意,我就自己做强盗去劫镖车了,所有的官银都是我的。这样的话,那你去做什么呢?”

        这句话让侯管家有些哑言。他不了解面前的这个人。七年前侯管家在一群乞丐里将他相中,交给他任务,给他银子。可他每次都只要很少的报酬。他说,如果他太富有了,他的刀就不可能更快,那样他就离死亡更近了。现在他来帮自己,已经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理了。侯管家自然是明白的。

        秦非走在秋风里。喝了酒之后他的心里终于有些暖了。这个病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他的母亲因为这个病活活的被冻死了,那个时候他才八岁。他也有这个病,会不定时地身体发冷。所以他要不停的喝酒,酒能暖身。他还记得自己是乞丐的时候,他食不果腹,可是他还要去讨酒喝。那些好心的酒店老板拿变质的劣酒给他喝。现在他的胃也有病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然后就会跟他母亲一样死去。银子,他不需要太多,只要够买酒就行。

        前方出现了一批人,他们拿着刀,静静的站在那里。秦非径直的走过去,看也没看一眼。

        “秦少侠,我们奉侯管家之命来助少侠一臂之力。”为首的一个人突然挡在了秦非的前面。

        这是通过开封境内的必经之路,侯管家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秦非会来这里等镖车。秦非点了点头,说道:“等截了镖车,留下一成的银子给送镖的人买酒喝。”

        “可是侯爷没这么吩咐?”为首的人显得很为难。

        秦非又开始咳嗽了,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是你们侯爷许诺给我的,我送给他们了。”

        那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依然一动不动。秦非慢慢的走进路旁的一个小巷里。他倚靠在墙上,他感觉这样很安全。

        很多镖局都喜欢白天走镖,光天化日之下强盗还是有所收敛的。但龙威镖局不一样,他们喜欢晚上走镖,招摇过市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况且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已经是四更天了,身外更加的寒冷。车辙声隐隐的响了起来。侯管家派来的人都给自己找了一个藏身之地,只等秦非动手,大家一起劫了这趟镖。

        走在镖车最前面的人穿着件黑色的绸子衣裳,二十出头,身体却早早的发福了,远看上去并不像练武之人,倒像是官宦之家的后人。紧跟其后是个稍微年长点的人,留着八字胡,对前面的人却是恭恭敬敬。后面才是镖车,共是八辆,每辆有六人护行。镖车之后还跟着一小队护尾的人。

        “武镖头,我们是不是在开封先住下来,等和小姐会合了再出开封。”年长点的人说话声音不大。那个发福之人自然就是他口中的武镖头了。

        “我们不要管她。”武镖头似乎有些不高兴,说道,“安守义,你是小姐的先生。左老爷派你来是看好小姐的。现在她任性胡来,你却一点也治不了她。”

        “小姐的脾气武镖头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小姐一向对镖局的生意没什么兴趣,这次怎么突然提出要来走镖呢?”安守义叹了口气。

        武镖头冷冷的说道:“你没看出来她是来办私事的吗?她命令镖队在开封郊外停了十来天,每天带着我手下的几个弟兄外出,前几日他们还被人打伤了。昨日说可以过开封了,她自己倒先走了。要由着她的性子来,这镖什么时候才能进京啊?”

        安守义自知失职,也不好多说,闷头不语。

        秦非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了镖队的前面。侯管家派来的人也立即跟了出来,挡住了镖队的去路。

        “有人劫镖。”安守义看着形势不对,连忙朝身后喊道。

        武镖头迅速拔出了剑,他拔剑的速度一点都不含糊。侯管家的人冲向前去,当即短兵相接。那龙威镖局来头不小,镖师也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加上人多势众,劫镖的二十几个人很快就落了下风。武镖头冲进局中,只十来招就杀了两人。他的身型虽胖,但出剑的毒辣却是少见得很。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镖头。

        武镖头正杀得痛快,手中的剑却突然被一柄刀挡了一下,虎口都被震疼了。他心中大骇,手中的剑又要砍去,但那刀还是很准确的接住了。武镖头无论怎么变化招式,剑都似乎只在那刀锋刀背上游走,无法抽出身来。

        “你还记得我吗?”秦非招架着武镖头,依然气定神闲的说话。

        武镖头不敢松懈,在这寒风中额头上却冒出了汗。“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劫我的镖?”

        “你还是和做乞丐的时候一样胖,当年谢谢你请我吃肉喝酒。”秦非的刀慢了下来。

        武镖头仔细去看秦非,倒也十分面熟,忽一想就记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亲眼看到秦非和一条狗去抢一个馒头。秦非用手中的破瓷碗生生的割断了狗的咽喉。

        “自己人,不要打了。”武镖头这样一喊两边的人都住了手。街上突然就安静了。

        秦非看了看身后,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跟我不是自己人,如果要他们走的话,不如送一半的镖银给他们吧。”

        两边的人听到秦非的话心里都暗自思量。武镖头想要是不答应秦非的要求,以他刚才领教过秦非的刀法来看,自己胜券很小。而侯管家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若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一辆镖车都拉不走,所以也不说话。

        武镖头突然大笑起来:“好,就按兄弟说的去办,难得他乡遇旧友,就算见面礼了。贤弟有没有兴趣一块喝两杯?”

        秦非点头。侯管家的人拉了四辆镖车,扬长而去。武镖头看都不看,走到最近的一家客栈,大声地敲门高喊。被吵醒的小二看见是带刀的人,也不敢抱怨,连忙帮忙牵马,安排客房。

        武镖头和秦非在客栈的厅堂里喝酒。两人不觉想起当年旧事。那武镖头生来体胖,即使做了叫花子依然如此,他人长得高大,其他的小乞丐都怕他。乞讨食物的时候小乞丐都不敢和他争抢,他也就吃得多些。秦非一直以来受寒病之苦,不怎么爱说话,竟也顽强的活了下来。两人离开乞丐队伍之前也算相交一场,武镖头还给过秦非酒肉吃。今日一见,武镖头样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高大了。

        “你怎么做起镖头来了?”秦非问道。

        “总不能一辈子做乞丐吧。”武镖头嬉笑道,“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次龙威镖局的左老板亲自走镖,遇上劫镖之人,我正好晚间喝酒路过,帮了忙。左老板便把我收在手下,传我些武艺。一晃就过来了。”

        秦非喝着酒,他在等武镖头问他是帮谁劫镖。可是武镖头一个字也没有提。

        “多时不见贤弟,贤弟跟谁学了这么好的身手?”

        秦非抬头望向楼上的客房,缓缓的说道:“久病成医,受的欺负多了,刀也就快了。”

        说到这两人却安静了下来,只顾着喝酒。天色慢慢的就泛起了鱼白。武镖头抱拳说:“贤弟想必也是一夜未睡,不如也在这客栈住下来,等休息好了咱们再好好的喝一次。”

        秦非笑道:“即使你不留我,我也要在这歇下的。”

        随即两人各自回房。武镖头推开房门看见安守义坐在桌前发呆。

        “你不睡觉,坐在这干什么?”

        安守义连忙站起来,说道:“别人劫了我们的镖,我怎么睡得着。倒是你,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强盗一块喝酒。”

        武镖头拍了拍安守义的肩膀:“安兄这就不知道了,我正是要留住他。这次小姐跟我们一块来走镖,多少得担待些责任。你要不睡就出去把小姐找回来吧。镖丢了,强盗在这,我看小姐怎么安排。说不定秦非看到小姐一心动,左老板手下不又添了个猛将吗?”

        安守义听到这脸倒红了起来,说道:“你一介武夫想得竟比我这个读书人来得细心。”

        说完安守义独自出门去了。

        秦非将刀放在床头,和衣睡下。他睡不踏实,想起自己是乞丐的时候总不知道晚上要睡哪。有时候睡在酒楼的门口,早早的就被人赶开了。有时候睡在破庙里,晚上下起雨全身淋个通透。离开母亲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家。那天在破旧的房屋里,秦非守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坐了两天,心里竟奇怪的有一种安定下来的想法。秦非在睡梦中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