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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以为她没看见,便偷偷往树丛后面瞄去,轻轻一张一合的噘起的粉唇微抖着做口型:怎么惩罚?

            打出门来就见着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总也安不下神来乱瞄,她自然知道有不妥,眼尖一看就瞧见廊边的矮树丛老在乱晃……

            “王爷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哦。”坏心地戏弄骄傲的纯真少年也不失为游戏一件。

            他忙转过头来,故作思考状庄严道:“本王、本王就罚你……罚你陪什么?哦——陪本王逛逛王府好了!”真是的,王总管对个口型也对得不清不楚的。

            她眉眼弯弯的忍住笑,十七岁的孩子竟是如此率真无伪的心性,连撒谎也不会。在他充满期待却又硬生生假装无所谓的目光注视下,她点了点头,“谢王爷开恩。”

            点点头,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制止住想要笑着乱蹦的冲动才上前道:“那、那走吧。”呵呵,真别说,王总管的计谋确实有点儿用。

            “不急。”晶灿灿的眼睛里映着他疑惑的脸,“王总管必是也蹲得乏了,王爷怎不让他起来再走?”绿葱葱的树丛里像是有人摔倒似的哗啦啦乱响,一道微胖的身影跌在草坪上,没事儿人一般傻笑几下,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承宁本来红润的脸颊刷的愣住了,似是窘了,大声斥道:“你不去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王总管巴不得赶快飞走,答应着捂着嘴一溜烟跑了,本就安静的外廊园子里现在独独只剩下承宁和夜融雪了。

            翠枝上的一双画眉间或唱出几声清脆的乐声,便再没别的动静。

            他的面容忽又有些惨白,金丝袖下的细嫩双手显得越发细瘦。神情不自然地凝结在脸上,那种孩子被拆穿谎言的尴尬羞愧,混合着如履薄冰的希冀和不容置疑的高傲,使得她不紧感到几分心疼:十七岁的孩子,只因生于皇家便注定了一生的命运——奢华尊贵、众人膜拜的孤寂生活背后不知被掺进了几分祸心。他不习惯人与人之间温情的相处,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和戏言,更不清楚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的不过是一颗稚嫩的,火热的心。

            明知道于礼不合,她还是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攥了攥,对他露出安抚的温润的笑容。

            他感到手尖蔓延起一阵暖意,嘴张张合合数次才道:“本王不是、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方才王总管说要给我出主意,你别、别生气——”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心里却莫名不安。以前还是皇子住在宫里的时候,和九公主、十公主两个姐姐和十三皇弟常玩在一起。

            有一次约在御花园东边的亭子里见,他睡晚了去迟了,他们三个早拉着脸在那儿等了。他害怕没有人同他玩,便悻悻扯谎说是上父皇的书房里去了。他们听了以后鄙夷的脸孔拉起讥讽的笑,“撒谎的人最不要脸了,还要炫耀父皇有多疼你,呸!反正也是你求着我们同你玩的,以后再也别来了,看着就烦。”三个孩子年纪不大,可是平日里失宠的母亲说的恶毒话都听进了耳里,一致讨厌起得势的华芷宫淑妃和她的两个皇子身上来。而承宁没有玩伴,希望有他们三个玩在一起,也总是送些珍玩才得以维系关系,这下子算是直接撕破脸了。

            他多想不当什么十二皇子,高高兴兴地和兄弟姐妹在一块儿戏耍打闹该有多好?可母亲总说他太傻。自此以后,他的生活说不上快乐或不快乐,宫闱争斗,真心假意,乖乖地遵循父皇和母亲的旨意,日复一日。

            童年被孤立的阴影,渴望被接纳被爱的心情,从没消失过,唯有越演越烈。

            而今,九公主十公主被嫁到边远部族,十三皇弟在出发往封地途中病殁,皇兄登基继承大统,母亲当上了皇太后,他受封辽阳王……

            母亲说的没错,今日之域中,乃是吾家之天下。

            然而,他还是那个他。

            察觉到他失神了,她又晃了晃他的手,轻唤他王爷却无反应。他慢慢转过脸来,两行清泪扑漱漱滑下,打湿了双颊。

            那样寂寞的表情,就像曾经的席容。低叹一声,她踮起脚让他靠近自己的怀里,手伸到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拍着,嘴里哼起不知名的童谣。他的身体原来如此单薄细瘦,她皱眉,难道皇家的伙食不好么?

            鼻间漾起淡淡香气,他回过身来挣扎着推开她,泪湿的小脸憋个通红。本想说她女儿家不知检点,怎么能乱抱男人等等,可一触到她关怀的眼神便没了话。

            “你、你抱谁呢?!”气息不稳,还偷偷吸吸鼻子。

            她不在意的眨眨眼,“谁哭鼻子我抱谁呗。”这小鬼不会又要变脸了吧?

            果不其然,他咬着唇擦擦半干的眼泪,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前一刻还柔顺的红眼小兔子突然变成了不耐的小狮子,重重地哼道:“本王没哭鼻子!”

            “行,您怎么说怎么好,没哭就没哭。”唇角浮起的笑意如涟漪般渐渐扩大,爱哭又倔强的小孩,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看她了然似的笑了,他又觉得脸发烫,忙粗声粗气道:“你抱了本王,本王也要抱回来!”不然不是亏了?!话音刚落就伸手抱住她,动作却是极端的笨拙,极端的轻柔。

            庭院深深,杨柳郁郁。

            不愁心太痴,唯恐意迟迟。

            寻踪而至

            王府书房

            惴惴不安地看着窝在酸枝太师椅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小主子,王总管问也不是走也不是。昨晚用过晚膳,王爷就吩咐他去清了一间书房出来,还要求摆好各级“办公设备”,拼命忙活了一个晚上,总算是弄出来了。可是他就纳闷了,王爷小小年纪,且又不爱参与政事,以往偶尔上朝听着那些朝政事物就犯困打哈欠,怎么突然破天荒一般要起“书房”来了?

            书台摆设、笔墨纸砚等都是往年各地官员皆各种名目进贡上来的珍物,都在库房里搁着铺了灰,现在重见天日了,还真把满室布置得庄重气派,极有书香四溢之感。

            承宁抱腿坐在有些宽大的椅子上,半开的轩窗透进数缕金灿灿的晨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蒙出一圈淡金色的柔软光晕。杏色的简单衣衫,袖边绣着石青色的金丝小蝙蝠,胸前一个圆弧的项圈缀有碧玉和晃动的月牙白小络子。他吩咐下人备好样式简单的衣裳,因为那日她笑言:“你每日如此穿金戴银地不怕晃了自己的眼?”想想也是,镇日被打扮得就像五台山庙里的金身神像,她必定不喜欢的。

            昨日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空间。起初他不明白,反问说,王府之大还不够么?她笑了摇摇头,没有回答;昨日她又说,府里不论何时何地都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人,那并不好。他也不懂,生来身份就比别人高接受跪拜再正常不过了嘛。“跪拜其实是在抹杀他人的自尊来成就自己的崇高”,她这么说道。

            那些话以前他从没有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没认真想过,总觉得是微不足道的。莫说当朝的女子,就连加官进爵的男子也未必说得出来。那他是不是应该多看一点书呢?

            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抬眼吩咐道:“磨墨。”

            “是。”王总管赶紧从捧着的小锦盒取了一小块泛着紫光的松烟墨,而后在芜湖的四方端砚里滴上数滴清水,扶着墨平稳而缓慢地绕着大圈磨起来,发出极细微的哗哗声。待墨磨得不浓不稀刚刚好,才停手取下笔架上挂着的象牙杆的湖笔递上去,“王爷,墨好了。”

            “嗯。”接过笔,承宁手法利落地匀了匀墨却没有下笔,转过脸淡然道:“你给我说说近些天宫里朝里的事。”承宁的书法是极好的,王总管见他似是有意练字写诗,或许是嫌闷了才让他说,便站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

            “前些天皇上下令,给新兵里的少年营加赏,说是十五六岁的男儿郎里也是精兵辈出,指不定过两天就出几个大将军,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低又继续道:“老奴得知,夜小姐的弟弟也参军报了少年营——”

            她的弟弟?“她哪来的弟弟?!”

            “您别急,老奴慢慢给你说清楚。”王总管凑上来一步,说着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今年年初小姐在安庆城里捡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约莫是个乞儿,后来就成‘姐弟’了,吃住行都在一处,关系挺密的。可后来小姐出事了,也就再没人见过那孩子,现在倒是在少年营的名单里看见他了……”

            皱了皱眉,承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名字?”她可好,又添一个“好弟弟”,哼。

            “风骁,这名字听起来特威风,还是小姐给他起的名儿……”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承宁暗暗吐了一口气,面色不善。“说点别的!”

            “是。”微胖的身躯抖了抖,不知是笑是怕,话转了个弯挑了别的事情说:“太后希望王爷近些天能进宫一趟,瞅着是最近宫里气候清宁了,心情不错想和您见一面。”

            “母亲……不,母后身子还好么?”

            面有尴尬地呵呵一乐,王总管看看还是只顾写字的他回道:“您进宫看看岂不更好?前些日子宫里不安宁,少不得太后操心。浣衣局的宫女和当值的敬事房公公都被吓着了,说是见着了鬼啊、刺客什么的,绘声绘影。新进宫的好些个秀女也看见了,还说、还说……那人的眼睛在夜里是闪紫光的,豹子一样!这人闯进皇宫大内还只去了后宫妃嫔、秀女的住处翻找,到底是想干嘛?侍卫亲兵没发现,事情可不闹大了嘛,脑袋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