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看在眼里,惊在心中;直觉地感觉到面前的女子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一个人,但确切变在哪里,她一时却又说不清楚。
“我来找慕容。”桃芝缓缓地说。
“夫君?”夏樱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立即回答,“夫君他不愿见你。”
“你胡说!”桃芝“嘭”地一声将那茶盏放到桌上,站起身来,“他怎么可能不肯见我?!”
在听到“夫君”这个词的瞬间,心里像是被什么钝器重重地敲打了一下,没什么声响却痛得让她几乎落泪,心里破了一个洞,血开始潺潺地从里面漫出来:她因为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她以为她的心已经为此修葺得足够坚强,却不知连对质的机会都还没有得到,却已经如此轻易地被对方一句话重重击伤。不,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表现得软弱。
我是强大的桃芝,我是不问到慕容,绝对不会罢休的桃芝!
桃芝握紧了身侧的拳头,依旧努力地维持住自己平静的表情,却不知此刻的她在夏樱眼里,早已不复第一眼看到时的惊艳,她眼底的脆弱看在夏樱眼里,更是添加了她一份信心,细声软语地回道,
“为什么不可能?他是我的夫君,我们可是曾经……”
说到“曾经”二字,夏樱的脸一红,却又是忽然地住了嘴,只娇羞地低头轻轻搅动着她的娟帕,那一角上不知缀了何种耀眼的宝石,反射着窗外并不繁盛的阳光,也是刺眼得很。
“只差这婚礼,我们便是夫妻了,这样贸然地来,他自然不会见你这样的独身女子。”
桃芝的手握得生疼。
但是心里破碎的那个洞如此刺痛她神经,就算是指甲嵌进了肉里、也丝毫感觉不到。
“……”
是“贸然”地来吗。
她只是陌生的“独身女子”了吗。
桃芝的沉默似乎愉悦了夏樱,她低声娇笑,用异乎寻常欢快的语调说,“倒是你那位同伴呢?那位紫眸的公子,倒也不失对你用情至深。今天怎么、没有陪你来么?”
“……用情……至深?”桃芝有些愣愣地跟着重复,仿佛听到了她在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他看你的眼神,如此明显的爱慕呢,与其来纠缠我夫君,倒不如和你那位紫眸的公子在一起,”夏樱轻轻地用手扇了扇那娟帕,“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太旺了,有些热,不是吗?”
桃芝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终于看清了。夏樱那娟帕一角缀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宝石。
那折射七重光辉的切角、那看似斑斓实则透明的晶石,这世上本就只有一对。
——
夏樱娟帕上缀着的,是慕容的其中一个耳钉。
慕容如此厌恶其他人的触碰,却为何愿意将从不离身的耳钉,送做夏樱做娟帕的坠饰?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桃芝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傻傻地站在会客厅里,她端起桌上被自己放下的茶,呆呆地喝了一口,入口的苦涩似乎能够帮助她清醒,给她离开左相府的勇气。
她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得极缓,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嘴张了张,最终却也只说出一句,
“……这茶凉了。”
比心还要凉。
心里的那个洞不停地流出鲜血,随着她每一步洒落一路刺眼红色。
她曾经以为这个洞早已愈合,却如此轻易地再次破碎。这个洞曾经打破了身体里她所不知某种的封印,也打破了那个叫做桃芝的少女懵懂而简单的初恋,她逐渐蜕变、即使刻意忽略也无法避免地蜕变,过去的这一个月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这种蜕变不过错觉。
她也说服自己,只要来亲口问问慕容,这洞所造成的伤口,必将痊愈。
却在看到这颗缀在夏樱娟帕上的晶石后恍然。
其实那伤从未愈合过。
它一直在叫嚣在哭诉,这在心里沸腾灼热的情绪,从来也都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她不是“喜欢”慕容。
那种情绪,
恐怕是爱。
……
“怎么办爹爹,”桃芝嘴里喃喃地自语,
“……怎么办……”
低头走着的桃芝,垂下的刘海遮住双眼,她的瞳孔在竖瞳和乌黑中疯狂地交错。另一半的封印,也已乍起了松落的讯号。
凡人开局
事实上桃芝是乘着斯篱有事情外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探路到左相府来的,她自认自力更生的能力还不弱,狐狸的本能让她很意外地识路的本领也相当优秀。
这点自信到底还是有的。
——
不过当她浑浑噩噩地从左相府中出来,走了不知多久,又累又饿却发现自己只走到了一个死胡同的时候,这自信便被毫不留情地丢进了水沟里去。她只觉得身心俱是疲累,当下便顺着石墙坐下,竟再也站不起来,双眼酸软、心中堵得慌,只想坐着用力地哭。
时间在此刻仿佛停滞。
当急得恨不能将整个都城朝天翻开,却又偏偏碍于某些原因不能在都城范围内使用妖力寻找桃芝的斯篱,终于在这巷子尽头黑暗的阴影中寻到桃芝的时候,她已是独自坐到夕阳西下。
“……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原本因为回到客栈,居然找不到桃芝而焦急、愤怒、乃至暴怒的斯篱,那双几乎燃烧起来的紫眸却在看到阴影中的桃芝的瞬间,火气如蒸发至半空,消失不见。
桃芝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抱膝乖乖坐在一群野猫之间,那些花花绿绿各色斑纹的野猫似乎也不介意她的加入,随意地蹲坐在她周围。桃芝本就娇小的身影此刻蜷缩在这杂乱的角落里,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小紫……”
斯篱知道,每当桃芝觉得无助、觉得害怕的时候,她会本能地叫他小紫,将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他柔声地哄着,“芝儿,究竟是逛到哪里去了,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
“小紫……怎么办……”桃芝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轻声地重复地叫着他,“我要怎么办呢……原来……居然是这样……”
斯篱皱起眉头,心脏某处又开始出现那早已习惯了的隐痛。
表面越是欢愉的人,悲伤起来的时候也就越是惹人心痛。或许是早已流干了泪,桃芝只是在他怀中呆呆地呢喃着,却连一滴泪水也没有。他轻轻地在桃芝的背上拍抚,直到她终于累极倦极,在他坚实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斯篱看着在自己怀中仍旧紧锁眉头的桃芝,轻轻俯身,在小巷尽头阴影与橘色阳光的分界处,于她眉心落下一吻,这吻极轻极浅,仅有满怀爱意的人,方觉它充满甜蜜与怜惜。
“……怎么办……”睡着的桃芝也在不罢休地喃喃着,斯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小心护在怀中,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走出阴影的区域的时候,还细心地用臂膀为她遮去有些刺眼的阳光,不想打扰她睡眠。即使是睡梦中,桃芝的自语仍旧不肯终止,虽然模糊,但斯篱还是听见了。
“我……爱上你了……”
“嗵嗵!”
斯篱的心脏差点跳出他胸腔,连喜悦都还来不及传达到四肢百骸,却又听到桃芝极轻极轻地呢喃一句:
“……大王……”
悲哀就和喜悦一样强烈,或者更加强烈地撞击上胸膛。
然而最悲哀的却是即使早就知道了这结局,仍旧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无法控制地将心交予对方。斯篱抱着桃芝的手没有松动半分,或许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他想。
如果已将疼痛作为一种习惯。
++++++++++++++++++++++++++++++++++++++++++++++++++++++++++++++
桃芝梦见了一片猩红色泽,满山遍野皆是艳丽无边的红,遮盖了所有的视线,仔细看去却是一山无边无际的桃树……她似乎觉得这景象很是熟悉,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梦里,正直花季盛放的红色灼烧了整个世界,伸手便可触到。
耳边总有人在隐约地歌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循环往复,似近似远,盘旋不离……
“……!!”
惊醒过来的桃芝,只听到客栈内来来往往喧闹吵嚷的人群声响,屋子里有些暗、想必已经入了深夜,但物事深灰色的轮廓在她眼中倒是意外的清晰,她对于那个神秘梦境的疑惑很快便被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冲散。
耳边斯篱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这才意识到他始终都陪在自己床边,“肚子饿了?”
“……”桃芝摇头,“小紫怎么找到我的?”
斯篱伸手轻柔地拍拍她脑袋,语带笑意,“如果是芝儿的话,无论在哪里,我都是能够找到的,无论是在半山腰上的岩洞、森林里最茂密的树枝,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要是芝儿,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语调轻柔一如当初,那个在捉迷藏的山洞里初见的绝美少年;每当斯篱开始露出他温柔的一面,桃芝心中亦会跟着变得柔软:就像是倔强的小孩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哭泣,但只要一个温柔的怀抱、一句轻声的安慰,不安和害怕便随着泪水夺眶而出。
“……小紫,”桃芝发现自己的眼睛又有点发热,她无意识地叫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会比较安心。
“嗯?”
黑暗中唯有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和吵吵嚷嚷的火把交错,将室内映得忽明忽暗,桃芝在这一声悠扬微哑的询问之后,却又忽然不知如何开口,支吾了半天,“小紫,如果是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