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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光



                                            我从未想过会遇见承影那样的女子,花承影,那个白衣如雪眼神高傲而冷淡的女子.

        遇见她是在唐门的竹海三关,那时候的我不过是唐门的普通弟子,入阁而已,我资质不算太好,习的是夺魂镖,师父对我没有太高的要求,所以我闲着没事,就在竹海里随便找个地方,躺着看悠悠的蓝天,唐门的天是苍蓝中带点绿,映上了茫茫竹林的翠色,看上去分外叫人平静.

        这样的一个午后,有微微的草香,天是苍茫的蓝,现在想起来我的心总是轻微的疼痛,承影,那样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遇见她,究竟是我的幸运,或者根本就是天的一个玩笑,我的劫数.

        她在我面前微笑如花,她说:\"这位师兄,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顶青色的帘巾\"她的白衣无暇,漆黑而柔软的头发上别着银色的簪子,我抬起头来却无法呼吸,那样一个女子,我在她笑容里沦陷,承影.

        茫茫的竹海里有风呼啸而过,沙沙的是竹子的低诉,我喉咙干涩只能慌张摇头,她失望的别过脸,那样晶莹的脸,带着微微的失望,天地似乎在一时全部失去颜色,承影.

        我问她,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她轻轻的说,也许吧,后来我才知道,那青色的帘巾属于另一个花姓的女子,另一个如花盛开骄傲得无法低头得女子,也是承影一生得桎梏,她眼里得花开千树,娇艳而又美丽.

        承影,她的眼里没有我,至始至终,完全没有.

        我不过是她灿烂花期中一个为之痴迷得过客,她平静流年中不曾有我得影子,然而她却是我的一生,转瞬而过的光辉,我苍白生命的繁花,她不知道,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记得,那天承影回头时轻浅的笑容,呼吸时淡淡的香气,她的声音甜美,她说:\"我是花承影\"

        我的一生就此完结,于她笑容之中,我看见我的灵魂带着凄凉的笑,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去,于千古尘埃,万载流光中,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后来虫子问我,她值得你这般么?你费尽了心思,也只是远远见得她的笑容,我慢慢的闭眼,伸手在心口处按了一按,然后对虫子说,我这里,已经空了,所以,无所谓值,或者不值.那时虫子已经是昆仑的护派真君,他说,渐离,你可知她是谁?唐门最有名的暗影,而你呢?他的眼光冷淡,那天他穿着千年鹤氅,上面星星点点,皆是白鹤的羽毛,我说,你师父连这都给了你?他傲然,手中七尺剑,闪着凄凉的光芒.

        低下头,我穿的不过是唐门弟子中最普遍的连云衣,灰色,一如我的心情,突然间我微微一笑,每个人都去得这样得高,这样得远,从小一起长大得虫子,我和他在龙门镇出生,曾经我们在黄河源头,看着那浑浊的水,一起发誓要离开这里,龙门是满目荒凉的黄色,那里太小,困住了我们曾经的雄心万丈.

        后来,虫子去了昆仑派,而我,来到了唐门.

        初次看到唐门竹海是种无语的震动,蔓延出去仿佛无边无际的竹林,风低啸而过低低的沙沙声音,竹林上是干净而明亮的天空,似乎也映上了温柔的绿色,我在唐门,一呆,就是三年.

        很多人来了,然后离开,追心箭是幽蓝的闪光,出手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而霹雳弹是精巧的火器,爆炸时候的火光映红我的眼睛,漫天花雨呢,散落的是否天女手中飘落的繁花,穿过悠悠岁月而落,瞬间灿烂繁华锦绣中的淡淡杀机,无人可以察觉,我的唐门,这样一个安谧的充满杀机的地方,竹海三关,将我岁月中最好的日子悄悄的圈起,我看着它一去无回,不曾后悔.

        承影曾经对我直说,渐离,你并不合适在唐门,你的手不够灵活,太过精细的暗器你无法控制它如同控制你身体一部分.说话时她轻轻的抚摸手中的碎月刀,那时候她已经是唐门最有名的暗影,据说她幽蓝刀光扬起,可以划碎天上月光.原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我却只见她苍白的脸.

        我的手中是小小霸王镖,追心箭夺魂镖,唐门的两大暗器手法,师父也曾说过,渐离,你并不合适在唐门,真正的唐门人,暗器打出时那是一种血肉交融的感觉,你见过花千树的漫天花雨吗?当她出刀得时候无人可躲,当漫天花雨纷飞而落之时,就是断肠之际.

        师父最后说,花千树的刀,就是她的整个生命.

        然而我并不能把镖视为我的生命,正如我始终不能融入整个唐门一样,我为之疯狂的世界里只有承影一人,虽然她最终离开不在出现,花承影,那个白衣的女子出现于我生命的唯一意义是让我无法忘记.

        忘记那天她苍白的微笑,她的双手如花开放,幽蓝的刀光划破天空,我看见蓝深在她面前清冷微笑,蓝深是我不能企及的目标,唐门中最为出色的法唐,他的衣袍如同碧蓝的天空,笑容干净而温和,他对承影说,你知道相思红么?

        承影展颜,她说,相思入骨,肝肠寸断?

        我至今不明白蓝深脸上为何有那样的笑容,干净如同天空一般,他说,是的,然后,轻轻的伸手,摊开的手掌上是一朵艳丽的红花,如血盛开.

        那朵血色花朵散落于空中,如江南三月的桃花盛开,娇嫩美丽中的凄厉,我看承影飘然掠过,如飞鸟凌空,她的手中是幽蓝的刀光,是满月夜晚苍凉的月光般颜色,轻飘飘的落下,蓝深在这样的刀光里微笑的如同孩子一般.

        他说,还是你胜了.那艳丽红花在风中突然凋谢,片片花瓣零落枯萎于瞬间,然后纷飞而下如同红色血雨,我看见那红雨之中蓝深的神情出奇的平静,如承影脸上那平静无波的表情,承影说,是的,我胜了,但是你也没败.

        他们微笑时的神情让我无法忘记,后来我才知道竹林的这场生死决战是另个花姓女子的一个阴谋,也许不能算是阴谋吧,因为,花千树,至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她只是轻轻拈着那朵相思红,她说,相思入骨,肝肠寸断,当我入了五毒之后,我终于知道,相思红这种花,是最为悲哀的,它艳丽如红莲火焰,却也真叫人肝肠寸断,只要一点点的花瓣,沾到了血,那点血就会成为索命的□□,无药可解.

        我曾经见过花千树,那个木性的女子,她的眼神总有隐隐的骄傲,脸上神情永远淡淡的带着疲倦,当她微笑之时,如同漫天繁花开放,我看着她戴着一顶青色的帽子,突然想起那就是承影那天问我的,那顶青色的帘巾.

        那时候蓝深总是在千树身边满足的微笑,任是谁也看出他的笑容幸福而甜蜜,但是千树始终淡淡,她的情绪只为承影波动,在某天黯淡的月光中,承影的刀光扬起,我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她说,姐姐,我赢了.那样黯淡而昏黄的月光下,我看见花千树的脸容悲哀,她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杀机,然而我又分明看到那点犹豫,于是突然之间,大雾弥漫.

        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我在扬州再次见到那个木性的女子,我问她,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的眼神清澈,她说,我只是不想被人桎梏.然后我问她,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么?蓝深因为她的暗示而去寻找承影,她明明知道的,最强的法唐和最强的暗唐的,唯一的结果只有死,没有人活的下来,当我抱着承影柔软的身体时我就已经明白,花千树,是存心要他们死.

        为什么,一个是她的妹妹,还有一个是她的爱人,然而那天她只是对我说,我只是不想被人桎梏,想要飞的又高又远就必须除掉障碍么,即使是承影和蓝深也在所不惜么?我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会如何?扬州有着永恒不歇的雨,她在雨里微笑,她说,很多事情,即使后悔,也不能回头.

        于是我静静的转身,手中扣着的一把情花,始终没有出手.

        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我站在竹林柔和的天空下,看着承影轻轻低头,拣起蓝深那伽南香的簪子,簪子上一点点的血,已经凝结成腥红的花朵,骤眼看过去,如同枯萎的相思红,风低低吹过,整个竹林都在低声吟唱,蓝深的脸容平静,最后我想起,我竟然忘记问他,你这样,值得么?然而我又想起虫子曾经问我,她值得你这般费尽了心思么?我按着心口仍然觉得空荡荡的,但是但是,蓝深,你失去的那颗心亦不会回来,正如我空洞的胸口,你让我提前看到了某个结局于是请你走好,蓝深.

        黄昏的落日是黯淡斑驳的红光,分外的不祥,承影回头时的笑容凄凉,她说,渐离,我一直是明白的,我苦涩的摇头,不,承影,只是我不配而已,很多次我都这样问自己,凌渐离呵凌渐离,就你也配?不需要很多人提醒,我自己也清楚明白,白衣的承影,高傲的承影,是万载玄冰最高处的雪莲,她倾国倾城的微笑是我的信仰,在她平静的目光里我卑微如同灰尘.

        但是承影说,无论如何我谢谢你渐离,她的眼睛明亮,她说,渐离,我一直明白,只是,抱歉.

        那天她转身离去,我在她明亮的眼里似乎看到某种不祥的预兆,当我抱起蓝深之时,看见他清澈如同蓝天的衣服突然黯淡,想起花千树,以及花承影,最终明白我们不过是个外人,被满树艳艳的鲜花迷惑,于是加入了她们的故事,然而看到了开头却无法知道结局,这是个梦靥,即使知道,我仍然义无反顾.

        唐门终于下了一场雨,铺天盖地的雨,整个竹林都在雨里□□,这样的雨里我最终失去了承影,后来虫子对我说,凌渐离,你无法报仇,因为花千树是最强的唐门而你只是个夺魂唐,你的镖对千树而言是孩子的玩具,他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残忍.

        天上雷光闪耀如同天神之怒,他说,你看清楚了吗?这是昆仑最强的五雷正法,即使是这样的招数,对于千树,也不能让她青色的衣襟有鲜血颜色.

        天边黑云翻滚如同一个黯淡的梦境,他的五雷咆哮着划过那片黑暗,他在这惨白的雷光中静静站立,然后对我说,抱歉,渐离,我不能赢过她,即使是我,也不是千树的对手,他骄傲的脸容在瞬间崩溃,整片竹林呼啸而过的风声凄凉,我在这样的呼唤中抱着承影,她的身体冰冷而柔软,雪白的衣襟垂落于地上,如同一朵开残的花朵.

        原来承影还是败了,我看见千树转身离去,她清澈的眼里是晶莹的泪,当我离开唐门之时我还记得那样晶莹的泪水,始终,没有流下.

        后来我离开了唐门,叛门,转投了五毒,江湖上有名的邪派,在武夷深山中的五毒,虫子微笑说,渐离,再相见之时,我无法留情,我伸出手来,掌心是一只小小的哨子,我对他说,没事的,反正我们能不能再见还不知道,现在想那样远做什么,这个哨子还你,免得你天天嘀咕我抢你东西不还.

        他拿着哨子皱了皱鼻子,过去那些岁月在这个动作里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黄河泥黄翻滚的河水,龙门镇漫天的尘土,我仿佛看见曾经的虫子拿着哨子皱着鼻子说,凌渐离你是个笨蛋.

        那些过往的岁月,我的热泪终于涌出,虫子对我说,渐离,你要保重,希望某天我能杀死你,我微笑的对虫子说放心,我肯定会从武夷山中出来成为江湖祸害,然后由你替天行道的,一入五毒,听天由命,谁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从五毒离开,龙泉村的风冰冷入骨,吹起我的衣袍,烈烈作响,我对虫子说,昆仑护派真君叶小凡,请回吧.

        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这样一天,虫子和我在龙泉村口,他固执的拿着那个破旧的哨子,我看着他熟悉的面孔终于痛哭,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日子,那样纯粹干净的日子已经不在,我和他在龙门的童年,他去昆仑派的时候曾经对我说,渐离,我会变强,我在唐门苍蓝的天空下静静发呆,回首时候那件如雪的白衣,一切都已经不在,消失了,回不来.

        那时我已经是五毒的无恸罗刹,并未想到我是个习毒的天才,唐门的那段日子磨灭了我的雄心,我的功力一分分的加深,却是更加的茫然,承影已经离开,我这样苦练又要给谁看呢?我并不知道,只能这样,一天天的,先是学会了下蛊,无形蛊无色无味无形,蛊毒一出,无药可救,然后学会压制各派的诅咒,冰蓝玄晶,九天狂雷,赤焰蚀心,有时候我写信给虫子,我对他说,唉呀,我学会了九天狂雷怎么办,以后你的五雷正法在我面前可没有什么用处了,你小子可嚣张不起来.他回信说,屁,就你这小样的,我还怕你不成.收到回信的时候我总是要大笑一番,然后继续在亭子边想,今天要学什么好呢?天罡地煞么?

        武夷山缭绕的云雾里日子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武夷山顶真是个好地方呢,有长长的铁索桥,人坐在上面晃晃悠悠,仿佛要坠落于那片洁白的云中,我在桥边的亭子里暗自修行,亭子边是艳艳的桃花,开满了一树的轻薄软红,偶尔我起身,摘上一枝,桃花的香味轻浅,浮动于空中,是淡薄的冷香,我拈着花想,又是一年了,该下山了吧.

        那时候我收到虫子的信,他说,那个青衣的女子在扬州出现,没有离开,我想那个木性的女子,她的眼神总有隐隐的骄傲,脸上神情永远淡淡的带着疲倦,当她微笑之时,如同漫天繁花开放,她在扬州那样的城市,永恒不停歇的雨.

        我在武夷山缭绕的云雾里微笑,仿佛看见那个白衣如雪的承影,于是我轻轻的说,承影,故事终于要有结局了.

        后来有个叫闪灵的男人问我,你知道倾国倾城么?那个穿着黯紫色紫金袍的男人有着天真的如同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我看着他的眼对他说,我见过倾国倾城的,模糊中想起竹海三关的那个午后,苍蓝天空下如雪的白衣,转身时候轻浅的笑容,她如花微笑是我一生劫数,我的承影是我的倾国倾城.

        闪灵眼里是深深的一世的寂寞,他说,渐离,她在桥上,你去吧.

        扬州呵,这样的城市,永不停歇的雨,我手中是一朵小小的红花,如血般鲜艳,我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雨里,那天也有这样的雨呢,我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阴影中那个身影回头,她微笑着说,相思红,相思入骨,肝肠寸断.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如同承影一样明亮的眼,然后问她,为什么?她轻轻的说,只是不想被桎梏.

        她的白衣如云,曾经青色的,碧绿如同竹海的衣服呢?我微笑着问她,现在呢?你挣脱了没有,她在蒙蒙烟雨里微笑如花,她说,渐离,你呢?
        怎么可能挣脱,倾国倾城的笑容,虽然已经悄悄离开不再回来,苍白流光中的那个身影,已经离开就无法挽留,千树,她的白衣如云,眼里是淡淡的遗憾,那天细细的雨里她对我说,很多事情,做过了就无法回头,即使后悔,无法回头,突然想起那天承影,她明亮的眼睛,她对我说,渐离我一直明白,只是,抱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