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烟花骸 > 92 第八十八章 片刻幸福(5)

92 第八十八章 片刻幸福(5)



                                            勖世钊,勖世钊,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明珍看见世钊跑到一边,面上十分郁结的样子,思及母亲说要迁就他的话来,想了一想,虽然仍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惹得大少爷不快活,可是还是走过去。

        “世钊哥哥,我爹爹新从上海寻到的,一套西洋镜的画片儿,你来我家一起看?”

        “谁稀罕你家的西洋镜?!”世钊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明珍有些委屈,不晓得世钊心中纠结,略略低了头,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倒是小小纪殊良,耳朵里飘进一句“西洋镜”,连忙跑过来,“明珍明珍,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

        “叫明珍姐姐。”明珍摸摸男孩儿的头,“你比我小,要叫姐姐,知道了么?”

        殊良红润的小脸带笑,“现下在学校里,我们是同学,不用叫姐姐。等下了学,我才叫。”

        明珍笑一笑,这个纪殊良,同家里大妹明珠一样年纪,但比明珠要晓事得多。明珠就是一个成日疯疯癫癫的丫头。明年也要送进书塾里来读书了,如今正吵着,不肯来呢。因为早上要早起,风雨无阻,伊觉得太苦了。

        “明珍,下学了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男孩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得了你家里的同意。”明珍也不坚持要殊良叫她姐姐。

        “哦。”男孩儿嘟了嘟嘴,表示知道了。

        明珍这倒不是多事。

        如今外头又不太平,各家的公子小姐,各家都看得严实,无不是由家人送进接出,哪肯让他们单独出入?纪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宝贝得一天世界,倘使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去她家,纪家上下,还不得鸡飞狗跳?

        世钊在一边,看见明珍对殊良和颜悦色,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自己与明珍闹别扭,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纪殊良?便板着脸走过来,对明珍说,“我也去。”

        说完,又走开去了。

        明珍闻言,笑了,笑眯一双大眼,笑成一双月芽儿。

        “好,世钊哥哥也一起去。”

        第十五章  姻缘注定(2)

        放了学,殊良不肯跟家里来接的佣人回去,坚持要与明珍回去看西洋镜。

        那佣人看明珍的眼神,简直有些不共戴天了。

        明珍十分为难。

        世钊见了,便叫自家的司机略停一停,站在明珍身边。

        “纪殊良,你爱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儿,与明珍无关,叫你家下人眼睛该往哪儿看往哪儿看,盯着明珍做什么?”

        那下人一时十分的尴尬,连殊良都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可是也知道下人的难处,左右思量,有些委屈地,“明珍姐姐,我今天先回去,问过了父亲,明天再去你家看西洋镜,好不好?”

        明珍点了点头,“好,那西洋镜总跑不掉。你今日先回家去。”

        纪殊良噘着嘴,随纪家的下人下山去了。

        明珍回过头,对世钊微笑,“谢谢你,世钊哥哥。”

        “谢、谢我做什么,发痴。”世钊红着脸,跳上自家脚踏车后座,一拍司机的后背,也飞快地离去。

        柳家的奶妈见了,忍不住捂嘴偷笑。

        这勖家和纪家的两位少爷,真有趣。

        “奶妈,您笑什么?我可见着了。”明珍跺了跺脚,一个两个的,都奇形怪状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不是替您高兴呢么。”奶妈自小把明珍奶大,又相继奶大了明珍的但个弟妹,在柳茜云房里,说话也随意惯了。

        “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全都怪得要命,脸色变得跟六月天似的,时晴时雨,真真吃不消。”明珍嘀咕,一边慢慢下山去。

        奶妈少不得吃吃笑了一阵子,“大小姐,勖少爷和纪少爷,这是争风吃醋呢,顶好你只睬他一个,不理另一个。”

        为什么?明珍扬起长长浓密的睫毛,不解地望向奶妈。

        奶妈一时语结。

        家里小姐和姑爷都不打算这就和大小姐说明白了,她要是一时多嘴,非得落下埋怨不可。

        且大小姐因有弟弟妹妹,自来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和弟弟妹妹一起的,不懂得独自霸占,伊是不会明白,喜欢的东西,就是要独霸了的道理的。

        终究还是小孩子罢。

        奶妈牵起明珍的小手来,“大小姐以后就会懂了。”

        奶妈忽然有种感慨,不懂,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像她自己,十四嫁做人妇,十六生子,还未出月子,丈夫便从外头又讨了一房小妾。家里本不富裕,却还要给新奶奶让一间房出来,吃穿用度都须得最好的。

        过不了几年,丈夫和新奶奶,双双抽上了鸦片,家里的地没人种,租无人收,孩子饿得嗷嗷哭叫,丈夫和他的那一房妾,却只顾在屋里吞云吐雾。她没办法,只能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腆颜回娘家借度。娘家家境也是大不如前,只给了五个银洋,兄嫂更是明白说了,以后再没有钱接济她,要她好自为之。

        她用一双小脚,徒步又走回家里去,却只看见一片火海。

        奶妈叹息。

        那两个人,抽大烟抽得神智迷糊,连房子烧起来,都不知道,活活烧死在屋里。可怜她四岁大的孩子……

        她受刺激过度,当下小产,几乎血竭而亡。

        若不是柳家管事前来收租子,恰好遇见,一时发了善心,将她送去救治,她怕是一尸两命,早已经下阴间,去陪那苦命的孩儿了罢?

        那样的苦,也无人可说,好在柳家发了善心,收留了她,让她做了大小姐的奶妈,直到如今。

        奶妈倒宁可大小姐一直是孩子,受父母宠爱,一生幸福。

        倘若嫁了人——

        奶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珍。

        大小姐是个心性开阔的,在家中也从不懂得和弟弟妹妹争抢,以后如果许个好人家,对大小姐好,珍爱大小姐,那倒还好。可是,若是个风流成性的,动辄纳一房小的,以大小姐的性子,怕是要吃亏的。

        家里,小姐和姑爷,那是姑爷喝过洋墨水,主张一夫一妻,小姐才不用过那以泪洗面,勾心斗角的日子。大小姐成日耳濡目染,怕是真以为男人就当是只娶一妻,鹣鲽情深。

        可是,大小姐,你知道么,外头,外头是吃人的世界呵。

        明珍却不晓得奶妈百转千回的心思,一路笑眯眯地,“叶大帅家的淮阆可厉害了,八岁就会骑马,现在也不过九岁,已经吵着要叫家里的警卫员教她射击。她说叶大帅不准,但是那警卫员磨她不过,早晚会偷偷教给她的。”

        “啊?女孩子家的,这么厉害?”奶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世界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她那时候,女子哪能抛头露面,上学堂读书,还是同男子一间教室的?

        “沈依平还厉害呢,伊会得算帐,舒先生出的算术题,伊不用笔,只心算一下,就能得出答案。”明珍继续和奶妈讲学堂里听来的新鲜事儿。“伊还说,以后家里的生意,都要交给伊继承,伊要将生意做得比爹爹还要大。”

        “哗——”奶妈听了骇笑,“这女娃儿口气可真不小。我们大小姐也很有本事啊。”

        “奶妈——”明珍自然听得出奶妈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您总是不肯接受女儿不比男儿差的新思想。将来我们女孩儿,也可以走出家门去,做同男人一样的事,而且决不比他们逊色。”

        “这都是舒先生教的?”奶妈狐疑,这舒先生怎么能教女孩子这些呢。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明珍骄傲地挺了挺小小胸膛,“舒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位居里夫人的故事。这位居里夫人,远在法兰西国,与丈夫一起获得诺贝尔奖。”

        奶妈完全不晓得这什么尔奖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听明珍的口气,那可是了不得到的事。

        “舒先生说了,许多人竞争这个奖,但是,却给居里夫人得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居里夫人克服了极艰难的条件,坚持研究,最终得到了科学的真相,所以她才获得了殊荣。既然居里夫人做得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看着明珍仿佛透着光辉的小脸,奶妈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孩子,会突然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忍不住地,奶妈紧了紧手上了力道。

        有这样胸怀的小姐,以后,能找到姑爷那样的良人吗?会幸福吗?

        奶妈情不自禁地替明珍忧虑了起来。

        第十六章  姻缘注定(3)

        明珍回到家里,家中正好是外公柳直的二房四十八岁生日,因不是大生日,便也没有大宴宾客,只自家各房凑在一起小聚。

        柳直相对徽州其他乡绅,要开明许多。既然他不能专情,只娶一妻,那么,平日里,实在没有必要教这几个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仿佛各自心中的刺。素日,柳直的几个妻妾,都是分开吃的,柳直一月里,都在各房呆几天,有时候便哪房也不住,就住在书房后头的屋里。

        柳直的二房,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与元配是平妻,只是多年来并没有生养,但柳直一直对伊宠爱有加。

        二房舒氏,是个极精明的能干的女子。不同于大家闺秀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元配季氏,舒氏虽然也是大家出身,只是伊家那一支,早已经败了,伊早早便要担起一家生计。劈柴采桑,打水烧饭,是家里家外一把手。舒老爹看着女儿能干,只想多留女儿几年,身边好有个人伺候着。

        巧不巧的,舒氏一日,在自家田头采了两篓桑叶,准备卖给柳家养蚕场的收叶工,那收叶工大抵也是初初接任,又看舒氏是个姑娘家,就想压低了价格,从里中饱私囊。偏舒氏是个泼辣的,哪里肯让人占了便宜?将两篓桑叶往身后一护,柳眉微竖,杏眼一瞪,说,怎的,我们小家小户,生计不易,不过是两篓子桑叶,都要压低了价格,算什么名堂?了不起我这两篓叶子扔在地里化成肥料,回报了那老树,也好过便宜了你!

        那收叶工气得手抖,嘴巴不干不净,说也不差你这两篓叶子。

        伊便冷笑,横眉相对,分毫不让,也不差你这几毫黑心钱。

        两人不知,柳直正带了管家下乡来查看当年桑蚕的养殖,将这一出,悉数看在眼里。

        柳直听伊与那收叶工对峙,声音呱啦松脆,仿佛黄莺出谷,娇俏脸上,一副凛然神色,却不煞人,端地好看,便动了心,对管家说,你去问问,是哪家姑娘。

        柳管家是何等精明人物,只消老爷一句话,已经摸着了老爷的心思,自去问了,隔了一日,便来回柳直。

        柳直竟然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十分认真地听他回复。

        柳管家自然添油加醋,将舒氏的精明能干勤勉持家夸赞了一番。

        柳直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过了三个月,忽然有一天,就差遣了媒婆,上门去提亲。

        舒老爹原是不肯的,可是一看柳直送了这许多聘礼,又允诺以后照应着舒家,左思右想,终于应承了这门亲事。

        如此,柳直便讨了舒氏进门,做与元配季氏地位相当的平妻。

        这在当时,是何等大事?!

        柳直的父亲当时还在世,为此大发雷霆,讨个妾进门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平妻?这把季家的脸面往哪儿搁?柳大老爷嫌舒氏是狐狸精,连媳妇茶都不肯喝。

        舒氏也不吵闹,只管协助柳直,管好柳直手下的那一摊子养蚕场,忙里忙外。比较起弱不禁风的季氏,反倒是泼辣的舒氏,更像是柳直这一房的主母。

        日子久了,季氏索性什么也不管,只管吃斋念佛,一切都交由舒氏打理。

        及至柳直继承了柳家的家业,舒氏便名正言顺,接管了柳家内堂,又时候还陪同柳直一起应酬一二。

        只是,背地里,总不免有难听的话。

        好在舒氏并不在意。

        这晚各房小聚,柳直的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给二奶奶磕了头,送了贺礼,大房三房四房也都祝贺舒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柳茜云同许望俨送了一尊香山子,恭祝舒氏福寿延年。

        众人吃罢了饭,长辈围在一起搓麻将,小辈则围在一处抢着看从上海带来的西洋镜。

        那西洋镜不过是一个二尺见方的木头匣子,三边开着洞,一侧装着一个手柄,可以慢慢地摇动手柄,里头就有画片一格一格地,连成一个连贯的场景故事。

        小孩子们好奇得不得了,也不明白怎地从洞口往里一看,能看见如此迥异的风光,你争我抢的。

        二少爷家的承冼已经十二岁,个子已经很高,看了几眼,便侧过身来,给明珍看。

        “喏,明珍妹妹,你看。”

        “承冼哥哥只晓得让着姐姐。”明珠在一旁噘嘴。

        明珍听了,微微一笑,把位置让给妹妹,“我看好了,现在给你看。”
        明珠便喜笑颜开地挤过去,也不道一声谢。

        承冼摸摸明珍的头,“你把小妹宠坏了。”

        明珍朝承冼眨眼睛,“家里就小妹一个妹妹啊。”

        “怎么没见宠坏你?”承冼给明珍拿了一个香梨。

        明珍一边啃香梨,一边侧头想了想,“因为我是长姐啊。”

        承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学堂里就学这个啊?”

        “学得多着呢。承冼哥哥也应该去学堂,舒先生可博学了。”

        承冼只能苦笑一下。其他房的兄弟都进工厂,美其名曰熟悉生意。他若是进了学堂,恐怕以后会插不上家里生意的手。

        “学堂里学的东西,对我们很有好处的啊,承冼哥哥。”明珍啃了大半个香梨,手里粘粘的,一旁有人递上一条湿的棉布巾子。

        “谢谢。”明珍接过道谢,回首一看,竟然是舒氏。“小外婆,你怎么不去搓麻将?”

        舒氏笑眯眯地刮一刮明珍的鼻尖,“年纪大了,久坐不得,换了你娘上去替我。”

        “哦。”明珍点头。

        “跟小外婆说说,学堂里学的东西,为什么对我们很有好处啊?”舒氏坐在椅子上,将明珍抱在膝上。

        “小外婆,我很重的。”

        “不碍的,就抱一会儿。”舒氏又将自己的问题问了一遍。

        “比如洋人的算术,是用阿拉伯字母,而不是我们千百年来用的壹贰叁这样的文字。洋人算帐,便将数字排列,做出明细来,看上去便一目了然。”明珍滔滔不绝地向舒氏讲述学堂里学来的知识。

        “是不是像你爹爹那样?”

        “……是。”明珍想了想,说。虽然她在外祖父的书房里,看见的,都是文字记载的帐目,然则父亲许望俨都是以阿拉伯数字入帐的。

        “那明珍能不能教教小外婆呢?”舒氏抱着身体绵软的小女孩儿问。

        柳承冼忽然福至心灵,说,“明珍妹妹,我也想学。”

        舒氏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承冼的头,“那承冼也一起来?”

        明珍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我要放学了才有时间。”

        舒氏笑了起来,亲了亲明珍的小脸,“好,小外婆等你放了学吃过饭来学,好不好?”

        明珍和承冼并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第十七章  姻缘注定(4)

        转日,学堂放学的时候,明珍极意外地发现,来接她放学的,不是奶妈,而是父亲许望俨。

        “爹爹!”明珍飞奔过去。“您怎么有空来接我?”

        许望俨捏一捏女儿鼻尖,又替女儿将因奔跑而有些被山风吹乱的刘海理整齐,“你说有同学要来家里看西洋镜,又担心他们未得家长的同意,那么爹爹来接你的话,与来接他们的人也好说话,比你一个小孩子要有分量得多。”

        明珍便笑了起来,还是父亲想得周到呢。

        想不到,世钊和殊良,竟然也是他们的父亲来接孩子放学。

        许望俨,勖钧自是相熟,与纪方瞿也不是初见,不过柳纪两家,不如柳勖两家那么熟悉。

        三个男人相视颌首。

        “勖兄。”

        “纪兄。”

        “许兄。”

        “世钊哥哥,殊良,我们一起走罢?”明珍笑着朝世钊和殊良招手。

        殊良自是高高兴兴地跑到明珍跟前,拉起明珍的手。

        世钊却打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个纪殊良,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总在明珍跟前撒娇,明珍也不防着他一些。

        “柳明珍!”背后有少女清亮的声音。

        明珍回过头,看见叶淮阆和一个高挑少年站在一处,身后是叶大帅家的警卫员。

        “什么事,淮阆?”明珍已经走出一段路去,只好扯高了喉咙问。

        “明天晚上,我过生日,请你来参加——”叶淮阆将手拢在嘴边,朝明珍的方向喊。

        “好的——”明珍也把双手拢在嘴边,回喊。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阳光太盛,闪花了眼睛的缘故,明珍看见叶淮阆身边的高挑少年眼里,流过耀眼的明光。

        “明珍,那是——”许望俨一边与纪、勖交谈,一边还分出心来,关注女儿的言行。

        “那就是叶大帅家的叶淮阆。爹爹,伊顶神气,对不对?”明珍仰头,笑问父亲。

        “还是明珍姐姐最神气。”殊良童声软软地说。“我最喜欢明珍姐姐。”

        明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殊良的头,“殊良也最可爱。”

        世钊堕在两人身后,心里仿佛有无数蚂蚁爬过,想上前去将明珍与殊良牵在一起的手狠狠拍开,却最终只是冷了眼,不说话。

        “许兄真是教女有方,我家殊良一向顽皮,想不到在明珍跟前这么乖。”纪方瞿大是好奇,“他几个堂姐表姐,不晓得被他欺负得多凄惨,每次都是哭着回去,以后再不肯来。”

        “明珍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所以对小孩子比较有耐心。”许望俨心中十分骄傲。

        一路说笑,来到山下镇子上。

        路上行人看见三位有权势的老爷竟然一路走来,纷纷议论,这三家别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罢?

        三个孩子却毫无所觉,一路看见冰糖葫芦,桂花糖藕,粽子老姜糖,全都要驻足观看,少不得还要让父亲买一点,尝尝新鲜。

        世钊从没有吃过外头这些于他看来,十分低贱的食物,他一贯吃用都是最好的。

        看见明珍兴致勃勃,世钊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起尝试。想不到竟然也十分美味可口。

        “少吃些,当心回家吃不下晚饭。”许望俨摇摇头。

        “令嫒真是冰雪聪明,活泼可人。”纪方瞿望着与儿子牵手走在前面的明珍,“许兄夫妻真是有福气,将来不知道是哪个前世有厚福的,能娶令嫒为妻。”

        世钊听见了,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现下说这些,还太早。”许望俨看着女儿,眼里有宠溺颜色,“我和她母亲,希望能多留她几年,现在毕竟不是早些年了,过了十六嫁不出去,便误了终身似的。”

        “到时候许兄家的门槛,还不得叫媒人给踏破了?”勖钧还玩笑地说。
        “令郎也是一表人才,今后替徽州年纪相当的姑娘家,上勖兄家提亲的,也不会少啊。”许望俨打趣勖钧,便想把这话题略过了。

        不料勖钧却石破天惊地一问。

        “许兄,有没有兴趣,我们两家,做儿女亲家?”

        微微堕后明珍与殊良两人的世钊,耳朵里听见父亲这样问许伯父,浑身都似僵硬了一般,仿佛凝固在时间里。

        好似过了一生那么久,又好似只过了一霎眼的工夫,世钊听见许望俨温润的声音说:

        “他们年纪还小,过早定下来,万一将来他们各喜欢上了旁的人,对另一方总是不好。还是再晚几年罢,看两个孩子自己的想法,不要落了他们的埋怨。”

        世钊恨恨地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明珍,心想,柳明珍,你在不干不脆的性子,真是跟你爹一色式样。

        明珍只觉得后脑勺儿似要被盯出个窟窿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又一想,世钊就是这样一副不知为何便耷拉脸,一会又雨过天青的性格,所以也不恼,只是回身朝世钊招手,“世钊哥哥,快来,马上要到了。”

        “我识得去你家的路。”世钊果然耷拉着脸说。

        明珍抿着嘴,忍住笑,“谁先进门,谁先看画片。有好几套画片呢,你走得慢,待会儿可要排在后头看了。”

        “稀罕!”世钊把头一拧。

        “好了,世钊哥哥,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一个人落在后头,自己先走了。”明珍再抿一抿嘴,反身牵着殊良走到世钊身边,“我们走罢。”

        世钊只是拿眼睛看了看明珍与世钊牵在一起的手。

        明珍叹息,怎么跟孩子似的,殊良才几岁,同他争。

        毕竟还是把世钊的手,也一起牵了起来。

        勖钧在后面看得直摇头。

        这个儿子,看似老成,其实幼稚无匹,反倒是那个纪殊良,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等到了柳家,三个孩子先进明珍的小书房,将作业都做了,然后洗了手,拿着点心水果,围成一堆,看西洋镜。

        明珠明耀明辉也跑来凑热闹,其他房里的孩子听得这边笑闹不断,自然也一起过来轧闹猛。一时之间,院子里笑声不断。

        柳茜云着奶妈奉了茶,便到院子里,看着孩子们玩耍,三个男人则在课堂间闲聊。

        “勖兄在上海徽州两地,常来常往,见闻肯定比我们常在徽州的广博,不知勖兄如何看眼下的形势?”聊着聊着,便谈及政治。

        “蒋阎之间的骂战,愈演愈烈,我恐怕开战终将难免。”勖钧太息,啜一口清茶,“南京同北平——其实是英美同日本之间的势力争夺,咱们徽州,在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且,虽然段大帅经‘三·一八’惨案(注1)后,息影津门,表示只谈佛经,不问政治,但日本势力却想扶植段大帅组建傀儡政权,可见日本人的野心。我们徽州,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勖钧曾留学英国,与留学德国的许望俨都更倾向于英美势力。

        “段大帅的皖系垮台,如今徽州是叶大帅把持,我看叶大帅到不全是一个一味只知压榨的武夫,不然徽州这些年,不会过得相对太平。”纪方瞿分析,“叶大帅与日本人,也是虚与委蛇。到底是炎黄子孙,不想坐实了卖国贼的名号。”

        “就怕今后形势演变,最后由不得他。”勖钧低声叹息,“我们总要早做打算,为自己——为孩子,留一条退路。”

        三个男人,不自觉都把眼光调向院子里,玩做一团的孩子们。

        公告:手指骨折

        各位亲,我的左手手指,因为自己一时不小心,骨折了,55555所以最近一个月,会影响我更新的速度,我尽量保持隔天更新。

        请亲们不抛弃不放弃,你们是我的动力啊……爬下去,用一个爪打字去……

        第十八章  姻缘注定(5)

        转天上学,殊良还对那充满异国风情的西洋镜念念不忘,课间拉着明珍回味再三。

        “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世钊打心眼里不喜欢殊良,总粘着明珍。

        “勖世钊,晚上我家里办生日宴会,你也来参加罢。”叶淮阆昂着精致的小脸,走到世钊边上,对世钊说。

        伊是美丽的孩子,同明珍温润如珍珠般的美丽不同,伊的美丽,仿佛出鞘利剑的锋芒,带着几乎能刺伤眼睛的锐利。伊站在人群里,光芒四射,教人在第一时间便能看见,过目不忘。

        世钊看了一眼今日穿一件白色缀蕾丝花边衬衫,配一条深蓝色背带裤,脚穿一双黑色女童皮鞋的叶淮阆,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穿湖水色团花对襟窄袖衫子,一条天青色阔脚中裤,踩一双百子闹春鞋面布鞋的明珍,不知恁地,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课间休息结束,舒先生走进教室里,手上捧着一叠卷子。

        “同学们,这是你们上一周做的题目,我已经替你们都批好了,现在发下去,你们当堂订正。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举手,我会过去个别解答。”舒先生将已经分好组的卷子分发给每个组别发组长,“今次要表扬舒开云,勖世钊,叶淮阆,沈依平,柳明珍,五位同学,他们所有题目悉数都答上来了。特别要表扬叶淮阆同沈依平,这两位同学都是初入学堂,一入学就要从三年级课本着手,还能考得这样好,实在难能可贵。”

        沈依平听了,面露得色。

        叶淮阆只是浅浅一勾粉色菱角小嘴,表扬她从小听得多了。

        大小姐冰雪聪明。

        大小姐美丽无双。

        大小姐女承父勇。

        大小姐……

        做为叶大帅的女儿,她从小便要风得等,要雨得雨,人们从来不吝赞美之辞。即使父亲诸多夫人争风吃醋,也不敢把火往她身上烧。

        溢美之词,叶淮阆听的心安理得。

        “哇,纪殊良你卷子上这么多红圈。”有同学“哗”一声叫出来。

        殊良红着脸,用身体护住卷子,不教别人看。

        “纪殊良,你别是不及格罢?”又有其他同学嘲笑胖冬冬的殊良。

        殊良脸皮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护住桌上的卷子,不肯教任何人看了去。

        “安静。”舒先生拿教鞭敲了敲黑板,教室里这才静了下来。

        “都订正卷子去。”舒先生和声说,然后走到殊良身边,轻轻拉开殊良的手,看了一眼卷子上的一片红圈。这孩子,课文背都背出来了,只是写字时候,丢三落四,这里少一笔,那里缺一画。是太粗心,并不是没有听懂。

        “纪殊良,你其实都答出来了,只是别字太多,我教同学帮你一起,把错别字都改过来可好?”舒先生轻声问殊良。

        “我——我要明珍帮我。”殊良嗫嚅了一下,小胖手指了指明珍。

        一旁大家挤眉弄眼,只是碍于舒先生,不好当场起哄。

        “好,我请柳明珍同学来帮你一起订正。”舒先生点了点头,如今纪殊良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生,的确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带他一把。

        殊良期期艾艾捧着卷子来到明珍跟前。

        明珍微笑着让了让身,让出长条板凳的一角,示意殊良坐。

        殊良坐在明珍身边,看明珍取出笔来,对照他写错的字,每一个都写了一个正确的在纸上。

        “殊良,字写错了不要紧,喏,你把正确的,每一个各写五遍,以后基本便不会再错了。”

        殊良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看着明珍,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皮肤,修长干净的手指,好听的声音。

        小小孩童心里,倏忽变得很宁静很宁静,稍早时候同学的起哄嘲笑,仿佛都淡出了他的世界。

        喜欢明珍,喜欢明珍,喜欢明珍……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由小小一点,汇聚成轰然巨响。

        殊良在六岁时候,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叫柳明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