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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定落花深



                                            火烧般的疼痛不断的从手心传来,一阵强过一阵,我企图逃避,却无从逃避。突然,钻心的疼使我无法忍受,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却失落在一潭浓郁的黑中,那是双明亮纯净的眼,那是对关切担忧的眸,让我浮躁气郁的心变得安定起来。

        “我必须要给你处理伤口,上药了,不然伤口发炎就不好了。”这双眸子的主人轻轻地说,仿佛怕惊吓到我一样。

        我愣愣地,呆呆地把眼睛移向自己挨打的左手——它正紧紧地攥着一只衣袖,仿佛拽着救命稻草一般。这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正斜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坐在床沿,这还了得,不要说这是古代,就是在现代,我也未曾和一个异性如此亲近!

        我猛然坐起,慌张地瞥了一眼对方,烧红了脸。

        他于是也有了些不自在,顿了一下,说:“因为你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我怕弄疼你,就没有叫醒你。”

        我慌乱地点了点头,但是羞赧即刻就被手心传来的疼痛所掩盖。

        他于是轻轻拉过我的手,一手拿起一旁几上的药膏,一边说:“我现在给你上药,可能会有一点疼,但是你要忍一忍。”说着,就将乌绿色的东西往我手上涂。

        “呲——”这哪是有点疼呀,我有些受不住,手就一径往后缩。怎奈他紧紧抓住,我愣是无法抽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很疼吗?忍一下,我尽量轻一点。”手上的力度愈发放轻,并在我伤口轻轻吹气。

        我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他。他神态淡定,一股随性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周围,他身着藏蓝色立领大襟袍,腰间有挂玉,还有黄带子……黄带子!我一惊,猛然抽手往后缩,不巧受伤的手一撑到床榻,就如刀割般疼痛,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

        他忙扶起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快让我看看。”说着执起我的手,细细查看。

        “这膏药每日需早晚各涂一次,切不可马虎,不然留下病根就麻烦了,所幸没有见骨,伤得不重。可是素闻先生尤其爱惜于你,这次怎会下手这么重,究竟何事引先生如此生气呢?”他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我,仔细地叮咛我,然后又略带疑惑。

        我也心惊且疑惑着,这会是一个阿哥所有的眼睛吗,如此纯净,让我也不禁自惭形秽起来,他是谁?这又会是一个阿哥能有的好脾性吗?

        记得以前读到过,法海曾身为十三和十四两位阿哥的老师,刚才听他叫法海“先生”……

        我望着他,是十三还是十四呢?呵,这很重要吗?这一切与我何干?!我莫名其妙地来到古代,又平白无故地被打,这都是我本应该受的吗?

        “怎么了,还是很疼吗?”他关切地问。我这才回神,发现泪已经不由自主地落下。于是抬手抹去,他却赶忙拦下我,“怎么可以用这只手擦泪呢?”说着伸手轻轻替我拭去泪水。

        我望着他,却被勾起了更多悲恸,无法抑制地伏在他的肩上哭了起来。他身体一僵,似乎有些迟疑,继而用手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我哭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却不愿动,只睁着眼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他也没有作声,一时间,屋子里静极了。

        似乎过了几世纪这么久,忽然传来了叩门声,有个声音在门外低喊:“十三阿哥,该回宫了,不然一会宫门就该关了。”

        门外短短一句,却是惊醒了门内两个人。我们同时站起退开两步,我的心却若有似无的感到些许失落,一阵紧缩,加速跳动起来。

        “我该走了,”他看着我,“药记得按时敷,放宽心,没事的。”

        我看着他,张嘴想说声谢谢,但最终没有,只是点点头,默默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开门,离开了去。

        我跑出门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些许惆怅,这是十三阿哥呢,未来的怡贤亲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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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以后,过了足有半个月,日子倒是平静了下来,法海脸色依然难看,却也再未刁难与我,只是命我每日至东书房练字学习,月末再行检查。

        这本不该是我佟沐晨的事,我却已是那不知魂归何处的佟佳.沐晨,心中清明地知道我可能就此过完余生,而我也自是懂得以卵击石、顽固不化的愚蠢,也便沉下怨怼,静心修炼起书法,安命地做起这佟佳.沐晨来了。

        就像现在,我正一笔一画的练着楷书,却实在是有些泄气,因为没有可以临的字帖,故而虽苦练半月有余,长进却不大。

        门“吱呀”一声被风吹了开来,呼呼地西北风冲了进来,把我刚写好的纸吹得满屋飘扬,满地打滚。我忙搁下笔,跑前去一张张地拾起,我半蹲着小跳两步准备捡起被吹到门边的纸,却有只手早我一步拾起了它。

        我定定神,眨了眨眼,不错,眼前是有一双脚。我缓缓扬起头——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个罪魁祸首却一脸无辜地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其实我很想狠狠地拍掉——可是——我不敢。

        我悄悄地小动作地拍拍臀部的灰,然后吞了吞口水,福了福身子:“十三阿哥吉祥。”

        “呵呵,免了吧。”十三随和地说。我抬头看到他正展开刚拾起的宣纸,急着上前准备夺过。谁知他早已预料,手一抬,我愣是怎么够都够不到。

        最后,我终于放弃了,垂下手,耷拉着脑袋站到一旁。

        “嗯。”这是什么反应啊,我抬头,看到他左眉提了一下,缓缓点着头。我一愣,这是什么表情啊?难道我写得已经不错了?于是便喜滋滋地也凑过去看。

        “这诸葛亮的《出师表》果然名不虚传啊!不过这字就有点……咳咳……”听到这句,我的笑僵在了脸上,讪讪地把头缩了回来。

        “我猜,这就是引先生重怒的缘由吧,这就难怪了。”说着,十三睇了我一眼,嘴角不住地有些扯动。

        我望着他,心中莫名的就有了气,把头一偏,说:“哼,想笑就笑吧。反正我是努力地练习了,可是没有可临的字帖,能有什么进步!”

        “先生的字如此精妙绝伦,你大可临他的呀。”

        我瘪了瘪嘴:“他一天到晚拉长着脸,我连话都不敢与他多说一句,何况是想要了他的字来临。”本来就是,我又不是嫌命长。

        十三阿哥默不作声,只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心想这下惨了,不会把这个阿哥给说毛了吧,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看伴阿哥也不会好到那里去的。

        他忽然朝我走来,我吓得倒退两步,不会是因为我这么说了他的师傅,他要揍我吧?!

        谁知,他只是绕过我,走到书桌旁,从旁拿出一张白纸,摊平,固定,右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左手挽住右手袖口,微微一顿,然后下笔开始书写。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

        “还愣着,过来给我磨墨呀。”他停笔,抬头看我。我这才被惊醒,忙上前磨起墨来。他看着我,笑着摇摇头,复有低头继续写。

        我一边磨着墨,一边微俯下头看他些。他写的正是诸葛亮的《出师表》,他的字随意中带着苍劲,继而又给人一种洒脱的感觉。书上都说康熙的儿子中就老四、十三和十四的字最为出色,果不其然啊。照着推算,他今年不过也十五岁,竟已有如此深的功底,足见他日后的造诣了。

        “十三阿哥的字真是了得,沐晨真是自愧不如了。”当我从他手中接过这一珍贵的历史资料的时候,专业本能让我的血液无限兴奋起来。

        “嗯。比起先生,还是不足一提的,还需好好努力才是。”他眸中凝笑,看着我。

        这时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十三阿哥今天不用上课吗?”

        “唔。”他微微侧身,“今日我不用上课。”

        “怎么的,可是阿玛一早就进宫了呢。”我有些疑惑。

        他沉默了,笑意从他的眼中抽离,我紧张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当我想着该如何补救的时候,他快速地深吸了口气,笑着对我说:“想学好字吗?”我一时无法跟上他的跳跃式思维,只点点头。

        “那好,那就开始吧。”说着,他又抽出一张纸,“你就照着我刚才写的临吧,让我看看。”一边就把毛笔递给我。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接过毛笔,开始临摹。

        没写上两个字,“你的握笔姿势就是不对的,应该这样。”十三阿哥就上前纠正我的错误姿势。

        “然后下笔写字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切记中断。”说着,就隔着我的手,握着毛笔,开始手把手的教我。

        他温热的手心熨着我的手背,他离我是那么得近,近得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而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起了我耳边的碎发,喷到了我的脸颊上。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无法负荷这高强度的跳动了,手心已经汗湿到几乎握不住笔,我想,如果不是有他的手握住,我的手一定已经抖得厉害了。

        我微微转头看向他,他的眼中依然纯净,不禁觉得自己已经中毒太深,我可是十四岁的身体二十二岁的心哪。算真实年龄,我比他大了七岁,我这牛也太老了吧。

        刚笑自己多心时他忽然目光一转,看向我。我的心一阵痉挛紧缩,有些慌神。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大气不敢出,用左手捂住心口,一动都不能动了。

        他缓缓地俯下头,我睁大了眼睛,看到自己在他眼睛里的倒影。

        就在我以为一定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定定然看了我一会,却是抬起头,也放开了我的手,推后了两步。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是却莫名的有些失落感。

        “好好练字啊,下次我可是要检查的。”他说到。这气氛诡异得很。

        “那如果我练得好了,可有奖励?”我忙应道,以求从这略显尴尬的情景中摆脱出来。

        “有啊!”他整个人轻松起来,说着就用食指弹了下我的额头。顺水推舟的事我最会做了,一时两人笑闹起来。

        忽然,门被退开来,是法海。他看到这次第,不禁有些一愣,不过立马就回了神,忙拍袖给十三请安。十三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他:“先生莫要行此大礼。”

        法海于是起身,看了我一眼,刚要开口,十三朝他一摆手,说:“先生,时候不早了,学生也该回去了,他日再来拜访。”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忙福身说:“送十三阿哥。”他转身就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呵,又是背影,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转头看向法海,却发现他正探究地看着我。不由有些惊,遂终于开口:“阿玛,今日阿哥们不用上课吗?”他的眼神中有些疑惑,没有答话,而是转了身往门外走去了。

        “今日是十三阿哥的生辰。”我正泄气,耳边却传来如此一句,紧忙抬头,却也只看到法海的背影了。

        生辰!是啊,我倒是疏忽了。阿哥们除了几个重大节日也只有生辰是不用上课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只是在这与我虚度了半日。

        想到这,我提起裙摆,拔腿就往外跑。真是拿出我当年跑八百米的劲头来了。一路不停的赶到门口,一把拽住小厮:“十三,十三阿哥呢?”

        小厮看我这样,显得有些惊诧,忙回到:“回小姐话,十三阿哥刚出了……”

        我一听赶忙跑出门外,左右环顾,看到左边一辆马车渐行渐远,急着就追了去。

        “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等一下!”我喊着,跑着,却怎么也追不上,反而离马车越来越远了。可是我并不停,我继续地跑着。

        忽然,他从车窗中探出头来,迟疑地看向我的方向,确定看到是我,却是吃了一惊,接着他缩回头,马车减速停了下来,他跳下车,看着我。

        我小跑到他跟前,狠狠地喘着气。他也不发话,只是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十三阿哥……我来……是想对你说我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我低下头,看着地,不动。

        结果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我抬头,他却是满眼含笑地看着我。

        “真是想不到,你跑了这么多路还能说得这么流利。”他已经满脸的笑意了,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他笑看着我,说:“我收到了,收到了你所有的祝福。”

        我取下腰间的藏蓝色面秀梅花的荷包,这是我来这里做的第一个绣品,虽然花案简单,却是我真正的处女秀了。我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递给了他。

        他只是看着,却没有伸手接。我抬头看他,他却是依然不接。心中委屈起来,咬了咬嘴唇:“看来十三阿哥是看不上这廉价的东西,沐晨真是太看高自己了。”说着就收回手,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扭过头去不看他。他微叹了口气,扳过我的肩膀,我抬头看他,却这么模糊,原来一早便充盈了泪。

        他伸手轻轻拭去我的泪,凝视着我的眼睛:“有这样的生日礼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接过荷包。我这时也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他笑着刮了下我鼻子,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流遍全身,便收了笑脸。他也静了下来,看着我。

        “好了,我走了,你回吧。”他说。我却走上前给他掀起了帘子,他笑着摇摇头,于是便上了去,我放下帘子,示意小厮可以驾车走了。
        马鞭一响,马车便加速跑起来。他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看着我,我朝他笑着挥挥手,却也一直看着,看着他渐渐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