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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尾声—满城春意



                                    庞统事后向法正确认,那个年轻人手上的信,确实是出于法正之手;有了他的举荐,再加上那黄澧确实不凡,为了拜师学艺,简直天天都到他家门口来请求,以显决心。就算不管静韬所说的计策,他亦是真切的给黄澧这般毅力给打动了。

        继静韬之后,他又收了个徒弟;若说当初收了静韬,是看在孔明的份上以及她的机灵、识时务,这回收了黄澧,可就全然念在他一片赤诚了。

        黄澧之后每天都到庞统家学艺,偶尔遇见静韬,亦是亲昵的唤上一声“师姊”;而由于黄澧年纪稍长苓些许,是也无法随着静韬唤她声季姊,叫“季妹妹”又让苓又觉得顶别扭,几番斟酌之下,遂让黄澧只喊她声“季”做数。

        庞统家里多了个人,自是更加热闹;黄澧性子敦厚随和,很快便能与静韬、庞统打成一片。

        只是日子过的虽然愉悦,庞统的病情却仍不见好转,大夫诊治过后,只说换了几味药试试,盼能至少先止住咳再说。

        这天庞统躺在榻上歇息,黄澧只来简单探望过后便先行离去;苓煎了新药,给庞统喝下。许是大夫的药真发挥了功效,他喝下了一觉歇息,是也没听见几声咳;苓担忧不已的心情,这才放心下来。

        抬头望着天色,天气大好,想起那木箱里尘封已久的脸皮,苓这才赶紧将那些东西从房里搬了出来,迎着日头,将那些脸皮均匀的涂上药水,一张张的晾在后院儿里。

        剩下最后三张;苓玉指轻抚着,在这三张脸皮上细细摩挲。一张是那画上五官,她珍藏已久,她亲爹的脸皮,另一张则是画着女人模样的细致轮廓,用来假扮韫卿的特制脸容。

        最后一张,亦是近来使过的那张;几可乱真的八字胡,以及已经遭到些许污损的半截眉毛以及额际。这可是她用来搭救庞统的宝贝哪……即便因为那回落难,这张面皮大概无法再用,只是她仍愿意,将之收妥珍藏。

        只因上头所赋予的意义,对她言同样珍贵。

        这三张面皮,代表着她所珍视的三个人。放眼世上,她唯一在乎的三人。她亲爹早已远去,只剩下静韬以及庞统……

        抚着那张破损的脸皮,苓突然觉得悲从中来;她掩着脸面,勉强止住泪水来,而后执起刷柄,替这三张脸皮涂上药水保养,这才夹上竹夹,与其它脸皮一道,挂在丝绳上,接受日头滋润。

        忽地一阵春风吹来,黑衣姑娘的发辫亦如同那一张张脸皮,淡淡轻扬着;旁人见了,只觉得那一排排人脸轻飘,面无血色,气氛诡异非常。

        只是苓一人独坐,彷佛十分享受;勾起浅唇笑花,沉醉在这春风暖日之中。

        静韬推开门扉,发现大门只是虚掩,竟没上锁。向内探了探头,庞统、季苓,甚至连黄澧也不在。

        乖乖,这可奇了。莫非家里没人在,却是将大门敞开,上演古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同戏码?静韬心底直犯嘀咕,走进前庭,顺手将大门关上。

        “师弟?季姊?”她喊了几声,却不见反应。“真没人在家?”

        季姊做事一向仔细,照理说应该不至于人在却没锁上大门,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一股不好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连绣鞋也顾不得脱下,静韬慌忙的踏进厅堂,在宅子里奔走起来。

        绕过回廊,在看见苓安稳独坐,一旁搁着那口大木箱,而春日暖暖的院子里,一排排脸皮垂挂飞舞,静韬顿时楞在原地,“季姊?”

        人……没事儿?她眨了眨眼,像是在做确认。

        那头的季苓回过头来,“静?”

        静韬心儿狂跳,在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后,心上一块大石终是放了下;她如释重负的笑开,迎上前去。“季姊!还好妳没事儿。”毕竟他们纔方入主成都,她还以为这儿颇不安宁,庞统与她遭到了什么意外。

        “瞧妳大意的,连鞋都直接踏上来了?”

        面对苓的提醒,静韬顺着她的话尾低头一看,“呃……呵呵,对不住,季姊,我、我急嘛……”家里内外可都是季姊一个人打理的,她这么一踩,可不把外头的尘土带进来了么?静韬连忙褪下绣鞋,还掩饰性的以掌拍掉尘土,只是那足迹绵密,在纤尘不染的回廊上带出一道脚印;她回头一看,只觉得羞赧不已,直想找个洞将脸面给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背后的苓竟是淡淡地逸出笑声。静韬羞红着双颊,拎着绣鞋回头,“季姊,我、我不是故意的嘛!”鲜少听见她的笑声,却没想到专挑这个时候!

        “妳说妳急,急什么?”苓浅浅挑眉,清冷唇畔仍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我……我方才过来这儿,看见大门居然没锁上,厅堂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妳们出了什么事儿。”她低着头,缩着细白颈项,缓缓道出心底的胡思乱想来。

        苓听了,笑得更加开朗。“哎呀……我的静啊,妳未免多想了。”她低低的笑出声来,而后给静韬交代原因。

        原来方才黄澧过来探望庞统时,苓正巧煎好汤药,要来端给庞统;而黄澧告辞之前,庞统一碗药还没喝完呢。等到庞统喝了药睡下后,她整理着药碗,瞧见今儿个天气大好,突然想到脸皮许久没晒,这才只顾着自己那厢宝贝,却是忘了走到前庭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哎呀!别想了,想到就觉得丢人哪!

        “静,妳放心,季姊我习武这么些年,可没白学。”

        瞧见苓那脸自信神色,静韬这才吐了一口气,弯唇笑开;将绣鞋摆在后院里,在苓身旁挨身坐下,与她一同望着眼前一排排脸皮。“季姊许久没将这些宝贝拿出来晒了;印象中,似乎打从入蜀后便很少看见。”已经看得习惯的她自是不觉得可怕,还能自在的与苓聊起照顾脸皮的细节来。

        “没法子,前些时候不断奔波,再加上天气阴晴不定的,老是遇不着个空档。”

        静韬眨着明眸,在那成排脸皮间一张张仔细巡视、探看着,“欸!”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套上绣鞋,走入后院,凝睇着其中一张脸皮。“季姊,这是我姊姊嘛!”她笑得愉悦,颇有发现秘密的快意。“能摘下来否?”她眨了眨莹灿大眼,显得跃跃欲试。

        苓颔首允诺。得了她首肯的静韬踮起脚尖,伸出白嫩玉掌来摘;望着手心上那除了缺双眼,其它五官、脸型,简直与姊姊韫卿如出一辙的脸皮,静韬不禁再度赞叹起季苓的巧夺天工。“季姊,这面皮做出来应该有……两年左右了吧?”她将之展开对日;暖阳斜照,洒在静韬那张丰腴的瓜子脸上,“好漂亮!姊姊要是看见了,一定也会吓一大跳的!”

        将脸皮收回,静韬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捧在手心端详着、把玩着。“我可以戴戴看嘛?”

        苓只是浅笑,微微摇了摇头。“妳戴不上的。”

        满腔热血给苓这么一泼,失望神情溢于言表;静韬噘着唇,看着这张保养得宜,完好如新的脸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对,我这么胖,这脸皮连盖都盖不满呢。”她的一句自我调侃,又是引来一阵轻笑。

        要是她硬撑着想戴,盖不满整张脸还是小事一桩,万一将这精心制作的脸皮给扯破了,那她罪过可就大了!知道方才已经闯一回祸的静韬这回没敢造次,只是将那白净脸皮再吊回丝绳上。

        “师傅的也在这儿。”静韬指着那张庞统的脸皮;因为她们俩滚落山坡,再加上给雨水淋了,造成脸皮有些毁坏。只是即便如此,苓依然将它珍藏着。

        “看见这张面皮呢,我就不禁想起在山坡底下生活的那几天。”饶是早已脱险,但此刻回想起来,仍让静韬打了个冷噤;真不得不说呀,她与季姊能活着回来,还真是福大命大。

        苓听了,不发一语,只是视线亦转到了庞统那张面皮上。

        “对了,季姊啊!我今儿个过来……”静韬踏着轻快步伐,回到苓身旁;娇臀挪了挪,得了个安稳的位置,这才续道:“是想跟你说件事的。”

        “什么?”

        “我今儿个听诸葛叔叔说了,他说师傅的病不是挺严重吗?我说对啊,喝了这么些日子的药,依然没什么起色。”

        提到这个,清冷脸容顿时染上些许愀然。“所以诸葛叔叔打算给师傅换个清幽的地方;听说距离这儿不远,驾马约莫两刻就到,是为了少让师傅替公事烦心,也是为了给他好好养病。”静韬说着,一边打量着苓的神情。“我来这儿,主要是想问问季姊与师傅的意见。季姊,妳觉得如何?”

        “好。”苓一听到是个清幽之处,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静韬知道苓之所以答应这么快,无非都是为了庞统着想。她微微一笑,双掌合了起来,“季姊说了算!”反正就算师傅想抗议也没用。每回看这父女俩争论,好像师傅仗着口舌之利,占尽上风,可若真遇着什么大事儿,只要季姊坚持,师傅就一点儿办法也没了。

        “改明儿个我随季姊一道,过去那儿探个头,只要季姊喜欢,咱们即刻将师傅绑了押上车!”她贼贼的笑着;光想到庞统被绑着,哭喊着就范,静韬心底就有种得逞了的快意。“让他将琐事全丢开,好好静养,等病痊愈了,再回来替大伯分忧亦是不迟。”

        许是静韬形容得有趣,又或者是总算能让庞统离开这些纷纷扰扰,苓只是弯唇浅笑,心情,似乎也随着春风轻扬,化了开来。

        *

        诸葛叔叔不愧是师傅的挚友;那声叫惯了的“吾友孔明”半点不假。他费了心思,替师傅找了一处村子,约莫四、五十户人家,民风纯朴,都是些善良老实人;好山、好水、好风景,就在成都西郊不远处。季姊一见便喜欢,真巴不得直接将师傅绑上车运到这儿来住了。

        她随着季姊瞧过诸葛叔叔特地给她们租下的房子后,满意的回到成都来,并将这事儿告诉师傅。

        只是师傅也真够拗;明明病成那样了,而大伯也早已放他个大假,他还是忍不住心痒,偶尔还要拿些卷宗回来干过瘾哪!这也怪不得季姊要将他绑上车,押出城住去了。

        她们两个软硬皆施,最后还是季姊扬言要将他押解上车,师傅这才含泪就范……“苓ㄚ头,妳好狠的心啊……”

        静韬见状,只是无力的翻了翻白眼。“谁叫你不乖乖养病,活该。”没法子,她这回呢,早已决定与季姊站在同一边了;师傅,好自为之吧!

        父女俩达成商议,即刻收拾起东西来;好在家当不多,在黄澧帮忙收拾下,很快就全搬上车了。

        黄澧负责驾车,苓负责指路,而庞统,就只得乖乖躺在车内看风景啦!

        静韬骑着马,送着三人来到西门口,“师弟,你可别跟着师傅、季姊过去,就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来了呀!”

        听了静韬一声调侃,年经男子只是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放心吧,师姊,成都这附近我熟络得很,不会迷路的。”

        庞统撩开车帘,不甘寂寞的探出头来,“静ㄚ头,妳可别因为师傅搬了家,离成都远些,就不来看师傅了。”

        瞧见他哀怨神情,静韬不禁噗哧一笑。“有师弟跟季姊跟在你身旁照料着、伺候着,师傅怎么还需要我这不肖徒儿呢!”谁叫他老说她不够尊师重道?这回正好给她拿来反将他一军!

        庞统听了,不禁又咬着帕子,“静ㄚ头,连妳也……”虽知晓庞统是开玩笑的,但那模样几可乱真,还是逗笑了在场三人。

        “好了,我看时间不早,咱们先过去。”苓含着笑意,朝静韬挥手道别,“静,等明儿个咱们安顿好,妳再过来看看罢?”

        “一定、一定。”静韬朝苓挥了挥手,明眸微微地往后头瞄去。奇怪了……那个人怎么还没到?静韬心底虽急,但苓不明白她心思,亦是不肯再等;皮鞭声响,马儿得了命令,随即扬蹄,载着三人远去了。

        春风轻送着,车轮吞吞,伴随着马蹄达达,载着三人渐行渐远,最后化成了个小点,终是消失在远方的林子里了。

        静韬伫足目送,心头顿涌伤感,但随即又不免自嘲的笑了。“不就是几里路么?想见随时见得到的。”她吐了一口气,正打算策马掉头,不料忽闻一串皮鞭响声;回眸顾盼,就看见一个男人急忙策马赶来。

        “静韬!”

        静韬笑得灿烂,朝马岱挥手招呼,“伯瞻将军,来得忒早哇!”人都走啦!就算他想来送行,也没这机会了。

        马岱没心情理会那句揶揄,径自左顾右盼,但外头不见佳人身影,只是看见水田漫漫,农夫拉着牛翻土,在这云朵密布的天光下,开始一年辛勤;除此之外,就剩下眼前的娇俏姑娘了。

        “营里有事儿,抽不开身……”马岱朝远处张望,“她们走多远了?我还是赶过去送他们好了。”

        “不用啦!”听见他这么说,静韬只是哈哈大笑,一点气质也没。“我招呼你来送行只是想让你表现诚意,你以为他们这回能走多远?”

        他下巴差点掉下来。“不是远行?”

        “远哪!”她笑得花枝乱颤,往西边遥指,“跑马过去不用急,两刻就到,你说远不远?”

        “你若这么想见见他们,我明儿个就带你过去。”庞统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远行,岂不是折腾他老人家了嘛?

        马岱像是松了一口气,“我本还有些事儿想对军师提,听妳这么说,我也就不急了。”

        “是啊。”除非是什么现在不说,以后就会后悔的大事儿。她挑起细眉,往马岱偎近几分,“还是说将军愿意跟我吐实?我帮你传话也是可以的!”静韬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气;拜托,她张静韬是什么人,绝对不辱使命!只是万一最后弄得人尽皆知,那……可就不是她的错了。

        马岱先是一楞,黝黑俊颜上竟是泛出些许红潮来;静韬眼尖没看漏,直在心底暗笑。她拍了拍他的肩,娇唇逸出笑来。“伯瞻将军,你慢慢考虑,我先回去吃东西了;啊!肚子饿得很啊!”

        将后头那声叫唤置若罔闻,那声银铃巧笑,随着春风轻送,在这春暖绿意之间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