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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次日清晨,猎玉城主夫人遣人来请我,香草问:“小姐去吗?”我一臂支在桌上,抵着额头,懒洋洋道:“不去。”香草抿嘴笑道:“总要有个说辞。”我起身走向小楼:“就说我病了。”“为何?”小丫头娇笑着追问。我回眸一笑,道:“日日思君不见君。”

        话落,便听一声轻笑:“当真?”我无奈至极,冷冷相望。沐花卿缓缓行来,长发散开,衣带当风,手中拈了十余枚花瓣。我道:“当真。”他一笑,眼神无端犀利,道:“连城既已应允在沐家一年,但请顾及一下沐家的颜面。我不求连城日日奉茶公婆,但也不要私藏男人与阁中,引人诟病。”

        我轻轻笑道:“依四郎之意,只要不被发现,大可私藏?”他面上掠过一丝恼怒,继而笑道:“连城会吗?”我道:“若是四郎再偏心的只带倾城一个出去,连城也许会。”他盯着我看,未寻出什么破绽,目光渐温和,抛花瓣入口,一揖,转身离开。

        我自上楼。打开柜子,千重的那身衣裳早已裁成,可是千重,归期定否?一时悲伤,心绪纷乱,离离跑上楼焦急叫道:“小姐,楚大公子要走了!”我忙跟她下去。楚鸿换了身装束,金冠华服,端的是卓尔不凡的贵公子,见了我,一揖道:“连城珍重,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我切道:“君欲何为?”他步未停,笑道:“楚鸿大好男儿,自当一谋天下!”我怔怔,对那背情弃义的女子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吗?恶语几句,全未提及“胭脂玉”,我一直道楚鸿是精明之人,不料却如此赤诚,情深似海。管娃已为人妇,他犹为她背负那“言而无信”之恶名。

        楚鸿掠身,顷刻不见,万俟兮笑道:“连城不必伤感,大公子不刻即回。”我诧道:“先生何意?”万俟兮抬手做了个“杀”的手势。我顿悟,一笑:“如此,好戏不远了。”

        午后,楚鸿果真奔回,一身衣服被血打湿,金冠也碎了一角,我道:“料峭筝儿快去烧水!”楚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扯下外衣,摔在地上,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我见他神情萎顿,分明是伤心至极,遂扬声叫道:“齐朔!”

        齐朔掠进,躬身行礼:“小姐。”我道:“把这件血衣送给沐小夫人!”一直闭目的楚鸿应声跳起,我静静地看着他,他自嘲地笑了几声,取下束发金冠,发丝散落,有几股血渍从额际蜿蜒流下,滑过眼角,有如血泪。

        他突从袖中抖出纸扇,展开,掩面轻叹:“罢了,罢了,罢了。”径去厢房。我命齐朔下去,拎起那件血衣,血腥味蹿入口鼻,又有一股奇异的香气,缓缓溢出。叫来香草,她嗅了几下,自往楚鸿的浴桶里加了几味草药。

        一个时辰后,却是沐家家主派人来,说是今晚家宴,望我出席。楚鸿沐浴罢,换上新衣,气色好了许多,同我嬉笑道:“哪有你这样的新嫁娘,面未开,头未盘。”筝儿也是一脸苦恼地看着我。我掩面轻笑:“沐家总不会因此休了我吧?”

        楚鸿道:“休了也好,我娶你!”我啐他一口,他一笑,浑不在意。天渐黑,我梳妆妥当,头上只簪了累金丝金凤步摇,凤口衔着一枚血色珠子,额头描了梅花瓣,身着红衣,颜色由领口到袖口逐渐加深,裙角用红色丝线绣了纷繁花朵。

        下得楼来,正在摇扇的楚鸿回过身来,扇子“啪”地掉在地上,惹得小丫头们捂嘴偷笑。楚鸿拾起扇子,挡住窘色,一旁万俟兮微笑不语。料峭她们穿着水灵灵的粉色,簇拥在我身边,手中各提了盏宫灯。

        送我们出门的楚鸿直咂舌:“那可是上等的翡翠啊,你镶在灯上!”我笑道:“明日送你一盏?”楚鸿登时应着:“一言为定!”筝儿嬉笑:“小姐,我还是留下吧,保不准大公子行差走偏,卷了咱们全部家当!”我道:“不会,楚公子哪里闲得着,不出半个时辰,必有人请他到宴上和我对质。楚大公子,咱们可说好了,不是我私藏你,而是你私闯民宅。”楚鸿桃花眼一挑,一揖道:“但凭连城吩咐!”

        走了一段,自有下人前来领路,拐角处,听到柔软的一声:“四郎!”我刻意放缓脚步,正与沐花卿,宁倾城遇上。天色昏暗,两盏宫灯忽挑到我眼前,无礼至极,宁倾城跟着叫道:“好一个玉家连城,美人如玉!”

        我叹一声:“四郎啊!”沐花卿骤然变色,却已晚了一步,两粒棋子穿透宫灯,带着火苗扑到宁倾城身上。沐花卿身方动,一剑从假山缝隙中刺出,他拂袖一扫,衣袖登时被刺个洞穿,已落下风。又几剑袭来,横在他颈间,他被迫紧抵着山壁。

        那厢,宁倾城身上火势愈大,她左扑右挡,毫不济事,已有发丝烧焦的异味。那些下人如同泥塑一般,定在原地。走到沐花卿身前,筝儿挑灯,他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水,顷刻,尽是不屑之意。

        我附到他耳边笑道:“心疼了吗?是不是有如刀绞?那日五百将士逼庄,一斛泪珠相聘,母亲吐血昏厥,我便是这般心情,怜惜万分却无能为力。”轻飘飘吐出最后一个字,我退后一步,示意香草推宁倾城到一边的池塘中。

        我跟着走过去,池中的宁倾城衣发半焦,无比狼狈,恨恨地看着我。我微微笑道:“宁倾城,我只说一遍,你还不配同我玩笑。”她挣扎着爬上来,骄傲地一扬头:“玉连城,我可怜你!”身后,沐花卿大声喝道:“倾城!”

        宁倾城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看着她嫣然一笑:“我本来只是不喜欢你,可现在已是厌恶你了!”不待她答话,拂袖转身,料峭封住她的穴道,又将她推到池塘中。随着这“扑通”一声,沐花卿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震动。

        我推开他颈间的剑,笑道:“要么你陪我赴宴,我放过宁倾城;要么你救宁倾城,我毁了沐家。”他突然出手,扣住我的咽喉,冷笑一声:“或者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我落落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多谢四郎成全!”

        他嘴角勾起,冷笑一声:“你该庆幸,今晚家宴,我未配魅影刀。救人上来!”他冲料峭她们喝道。话刚出口,他身体忽然僵住,我掰开他的手,喘息一下,从他身后接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下颌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反手刺入他胸膛,匕首如数没入。

        我撒开手,柔柔笑道:“四郎,你一直没明白我的意思。若耶山庄已毁,沐家何敢强辱玉家如此已经不重要了。我之所以答应留下来,是因为你沐家亏欠我的总要一一还来!知道强出猎玉城那日,在江边连城立下何等的誓言嘛,我要猎——玉——城——破!”沐花卿眼神明灭,我悠然一笑:“解了他的穴道,让他去救人。”

        沐花卿深吸了一口气,缓步移到池边,下水,染红了一片。不一会拖着宁倾城上来,他欲弯下身,奈何牵动胸口匕首,刹面色苍白如纸,银牙欲裂。他一手扣上匕首,目露狠绝之色,一咬牙,扬手拔出,诡异的是并没有鲜血喷出。低头看,身前哪有半寸伤口,连宁倾城也是衣裙完好。他反手一摸下颌,沾了血污,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嫣然一笑,道:“家宴即开,连城先行一步,四郎也快一些,切莫迟了。”转身,带着小丫头们离开。泥塑一般的下人纷纷醒转,惶惶相顾。恍惚听得沐花卿叫了一声:“连城!”沐四郎,你对宁倾城果真情深一片,可你因为这个而对我下蛊却是不可原谅。我现在还你一蛊,大家算是扯平了。我要他再有害我之心,便心如刀割,日夜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