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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猜心(上)



                                            晨风夹杂着隐隐花香弥漫满园,明少爷书房前院的长廊伴着两侧清清池莲相映成画,连池中红锦都不免动心游聚到廊边欣赏这番美景……“哒哒哒哒”——突然自廊中传来一串疾步声,惊得红锦四散。

        “哒哒哒哒——砰!”一步不停,推门而入,直奔向房内书桌前举书面读的少年,一双纤掌砰然拍在桌上,带着杀气几乎是颤抖着质问对面掩面举书的人:“明如许!你昨晚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给我讲清楚——”

        见坐在对面的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迎面激动的许心湖心气更胜方才,怒道:“不要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样的小人根本就不配读什么书!这般卑鄙下流——难道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听完她这样一干激荡严词,对面坐于桌前的举书少年这才缓缓将遮在面前的书下移,面容也一点一点在她面前展露开来:目若流星、眉宇潇洒、轻襟散发、气色大好……除了一脸疑惑又带着些隐然笑意的神色……一见这少年,许心湖顿时呆住,再也讲不出半个字——

        “嘿嘿……”面对怒气冲天的这位少女,少年也只能强忍笑意,伸手指了一指许心湖背后道,“嫂嫂要找的人好像不是小弟我啊……”

        “你!”许心湖心下突然想这些话都被他听到,顿时恼羞成怒,“你!!!!”

        “……嫂嫂不要生气,小弟只是清早闲来无聊……”还是笑容最直接,于是傅七夕就笑了。

        许心湖又羞又怒,却顾不得这些,因为此时有更重要的——转过身去,目光便直盯着那坐在窗边卧榻上喝着闲茶的少年。“悠闲”这词用在这个人身上再适合不过了,不过许心湖心中更适合他的词是——“卑鄙小人”!这样的称呼从她肃杀的眼神里就能解读出来……

        明如许被那充满肃杀的眼神盯着却没有任何不自在,只是将茶杯放回桌上,再把目光投向对面那怒眉双目里——

        接收到他的眼神,许心湖眼中怨气更强了,不过两人这般相望,却始终没有要讲半个字的意思——

        气氛如此诡异,傅七夕闻出个中味道,立起摇了摇手中书本道:“明兄,你少记了日前在林兄府上欠小弟的那五千两,不要忘记添上啊。小弟还要去林兄那里收帐,”临走前又提醒道,“明兄可不要也将今晚甲子都之约也忘了啊,就此别过兄嫂。”

        闲杂人等离开后,许心湖总算被傅七夕搅和地生生冷静了些,于是语带冰霜道:“你该明白我的来意。”

        “大概明白。”

        “如果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我不会放过你的!”许心湖声音有些颤抖。

        见到面前的人眼中的认真和盛怒,明如许轻描淡写道:“靠近娘子,娘子就会杀了我么。”

        明如许不管讲什么,似乎都可以直接激怒许心湖:

        “我现在,就,想。”许心湖的理智就快要被愤怒吞灭。

        明如许没有讲话,只是继续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继续讲——

        许心湖缓缓地从袖内取出一片尖尖的瓷盘碎片道,“这碎片一直放在我枕下……抱了什么样的决心和你做这笔交易……你可知道……”

        明如许面对这样的严词,始终没什么反应,却也不打算打断她。

        “如果不是一纸糊涂的婚约!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父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荒  唐的事……”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许心湖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至少……至少你我的和约是公平的……我也已然尽力了……明如许,你要将我逼到什么地步才会满意?”

        明如许听到这里,笑道:“你我的和约是公平的么?”

        许心湖的心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默默望着明如许,半晌才终于整理出了一句话:“所以你……你就为所欲为吗?”这句话才是她最想问的……

        突然,明如许笑了,看着她几近悲痛的这样问着的眼神,居然卷起笑意,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边走向她边道:“总管吩咐下去后,换床铺时不曾移动娘子枕下的东西,但无法不传出去。父亲近日在城里听到了些,”缓缓游荡到有些惊讶的许心湖身侧时,明如许补充一句,“惟恐对娘子声誉有损。”

        “明老爷一番‘好意’,却根本是在状况之外…”许心湖定神低首看着手中的碎片,心中想,“但明如许这种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顺了父亲的意思?从万世妹妹古董那件事就完全看得出来,长梳说的也没有错,控制这个家的,现在不是明老爷,也不是明总管,而是这个胡说八道的卑鄙小人!”想到这里,许心湖打断他道:“恐怕不只是这样吧?”

        “是么,”明如许渐渐绕到了她的背后,“那娘子觉得应该是什么样?”

        许心湖始终看着前面,实在不想看到他的脸,怒道:“事实就是你这卑鄙小人趁我熟睡不知用什么手段偷偷进入我的房间对我……不轨!”

        “娘子有些误会,”后面的人忽然笑了,“回自己的房间,怎么能算‘偷偷’呢?”

        “但是——”她急于反驳——却猛然想起,这些日子因为妙允陪在身边,明如许也确实没有来过,更加因为有了一句“互不相干”,她便放松了警惕——最近很少关门窗而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是我对娘子‘不轨’么?衣角都被娘子抓住,不知娘子做了什么惊慌的梦?”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当然不会记得……不过仔细一想,好像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衣角真的被她抓的褶皱不已……而且他确实是看上去是和衣而卧的……莫非……

        身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明如许讲话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在她的耳后轻传:“娘子不记得了么?就像这样,”许心湖还不及反应  “就像这样”是指什么样时,突然触电般心跳惊停,全身的神经都瞬间紧绷到两条手臂——

        有种又暖又轻柔的触感从她身后轻柔地顺着她细长的双臂缓缓下滑,一直环到她的身前——从后面环抱住了被惊吓到一动不能动的她。

        这样的距离,许心湖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知觉都已消失,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嗅觉—  —从身后隐隐传来的那种……温和……轻柔……的气味,她仿佛记起了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身倚着  的舒服和心安的气味……是那样吗?所以才会抓住那衣角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许心湖如今可以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倚在她耳边,用着她  习惯的语调说着:“娘子记起来了么?”

        许心湖突然心中一惊:这种感觉好恐怖……

        只是她还来不及挣脱他的双臂,便能感到身后这个人带着轻轻的笑意顾自说道:“到此为止是做给父亲看。”

        ——什么……

        不及她作出反应,一句比许心湖手上紧握的碎片更加锋利的尖刺绝词怔怔扎刺在她心上:

        “娘子也不必担心,我对娘子,”

        ——“没兴趣。”

        ——轰!

        许心湖听了这句话,脑中不知为何一声轰然!

        身后的气息瞬间消失——那双手松开了。

        明如许已经慢慢走回到窗边,许心湖却仍然呆在当地,神色恍惚——只剩下手中紧握着的碎片不自觉地颤动……

        “这样我就会被打动吗?”

        许心湖冷漠地回向正背对着她立在桌前为自己倒上新茶的明如许看过去,淡淡地笑着,眼神却冷如冰霜:“你的侍女长梳,你不记得了吧?”明如许比她预期中的还要安静,除了倾茶声,甚至听得到他背影后的浅笑。

        “长梳说曾经到过离你最近的地方,”许心湖冷冷看着明如许的背影,看着他放下精致的茶壶,低手准备拿那杯芳香四溢的茶杯,继续道,“可是你可知道,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你的人和你的表情一样,恐怕什么都没有。”

        拿茶杯的那只修长的手有一个瞬间停在了触碰到茶杯边缘的时刻,而许心湖却没有发觉地继续着她的冷嘲,“啊,不是什么都没有,有好多好多钱,当然也有很多像我一样为了钱而被你捆在身边的人;一个像这样的人,听上去很可怜吧?”如果有人这样对许心湖讲的话,她自己的心只怕都要寒透了,“——但我不会可怜你一丝一毫。”

        与许心湖期待的完全相反,品完新茶,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明如许含着笑意转过身来对望着双眼如冰的许心湖,态度却依然如他一贯的悠闲,饶有兴致道:“娘子莫非去找过那个下人么?不是‘互不相干’么?”

        “我……”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许心湖怎能甘于其下?于是急于反驳:“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妙允前去拜访她的旧友。”

        “恩,”明如许赞同她的观点,“我自然相信娘子。”

        “最好是。”许心湖暗暗念道。

        “只是娘子的侍女却不是这样说的。”

        ——许心湖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难道……妙允把她们去找长梳的始末都对他讲过吗?……为什么妙允……许心湖叹了口气,这样的无妄之灾,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妙允背上的。

        许心湖极不情愿地“更正”道:“妙允没有说错,我也没有说错,我一是为妙允拜访长梳的生活状况,二是好奇她和明府到底有什么瓜葛。如果这样违反‘互不相干’约定的话,那你昨晚破坏我名誉给我引起的麻烦,就不算了吗?”

        “娘子果然是生意人。”明如许赞着她,然后面上忽然绽出一抹弧线——那个她已经快要自主选择忘记却又偏偏只要一看到就会寒彻脊背的熟悉又恐怖的邪笑……

        ——许心湖一看到他那恐怖的一笑,便顿悟:她怕是又中了他这卑鄙小人的招了……

        “可惜娘子与我的‘互不相干’还怕要多耽搁几日了。”

        “你不会要反悔吧?”许心湖极度不安。

        “当然不会,”明如许慢慢坐下,举茶笑道,“只不过是笔不错的生意。”

        虽然窗边少年笑容和顺得足以迷倒天下任何一个女子,但看在许心湖眼里却尽是恐怖和的意味……虽然她从他那欠扁的笑容里猜不到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一定不只是像他讲的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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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儿香,

        岁实甜,

        又是丰收欢喜年;

        远天湛,

        近云连,

        知时好雨换新颜;

        少小诚,

        老大贤

        高燕临门朝堂前。

        育俊杰,

        孕灵山,

        哪个不道好江南?”

        轻曼小曲将将唱罢,便引得茶寮喝茶百姓的几声零星叫好。茶寮小二收了各座几个铜钱,掂了掂,然后交到茶寮中央绵绵笑着的清秀小姑娘手上,道:“这是客倌们赏你的,唱的不错,再来一段吧。”

        小姑娘道了谢,回身看看坐在茶桌边又再将刚放在桌上的二胡拿在手里的爷爷,爷爷道:“那就再给各位唱个‘月儿谣’吧。”

        小姑娘点点头,回过身来笑着摆出唱曲的姿势,随着二胡声眼波流转,轻轻又唱起了一段歌谣:

        “月儿盈盈似娇面,

        月儿弯弯胜笑颜;

        怎奈月儿爱独赏,

        水里天上竞相圆……”

        小姑娘的小曲儿唱的有眉有眼,各座听的有声有色,就连过路的人也忍不住瞧上一眼,自然也就传到茶寮斜对面与这简陋茶摊完全相反的档次和气氛的高梁茶阁之中。二楼临窗好座上两人一个听得入神,另一个却看不出半点享受的意思——

        “怎么又唱了?市井小调就是市井小调!倡农颂丰,真的是听一句都觉得够了。”嘟了嘟嘴,万世俏皮地看向对面侧身望着楼外茶寮的小姑娘专心听曲的迟星瞻道:“喂,胡子男,你眼睛都要看进去了!奇怪,也没有多美啊。”

        听她故意消遣他,迟星瞻这才转过身来,老气横秋道:“大小姐,男人眼里呢,有两种美人:第一种是像大小姐这种,貌美如花人见人……爱的;”被万世这样盯着,迟星瞻只得把到口边的“怕”字给换了。

        “哼,这个当然。”万世得意的很。

        “第二种呢,容貌可能逊色些,但言谈交心起来就会变得非常吸引人啦!”

        “民间小曲有这么吸引人吗?”为什么万世不觉得?

        “当然有了,”迟星瞻笑着回答她,“市井百姓之间传唱的小曲里听得出来的,除了他们的喜悦,便是国泰民安嘛。”

        “是这样吗?”万世认真道,“可是我听不出什么。”

        “大小姐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这也不奇怪啊。”见万世还是睁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望着他,他只得继续解释起来,“这就好象一个失恋的人,和一个没失恋的人,一起听一段失恋的悲伤奏琴,虽然能够体会到悲伤的意境,但是因为凭借想象的经历最多只能领会七八分,曲子的真正境界,只有那个失过恋的人,才有可能体会九分。”

        “为什么不是十分?”

        “听那曲子的又不是作曲的人,曲相似,人有不同,如果能体会十分,那可真是作曲人知音中的知音。”
        “恩……”万世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脸胡子的男子,“你的脑袋里想的事怎么都和别人不一样?”

        迟星瞻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万世,挑了挑眉道:“不一样吧?大小姐,我这么与众不同,那可不可以加薪哪?”

        万世笑得甜到不行:“加薪嘛,根本不是问题,不过要看你今晚的表现!”

        “今晚?”迟星瞻可不记得今晚有什么安排。

        “哼哼~”万世目光熠熠地看着迟星瞻,“今晚傅家那花花公子要在歌舞伎馆‘甲子都’欣赏歌舞,还约了很多公子哥,”这样说的时候,万世却是欢快不已,“到时你要陪本小姐赴宴。”

        “好啊好啊!”迟星瞻一听到歌舞伎馆便兴致高昂起来。

        “不止你我,到时本小姐会拉上我的‘心湖嫂嫂’女扮男装,堂堂明府少奶奶和一群好色之徒在一起,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哈~”只是想想,万世明便开心不已,随后又对着迟星瞻笑得更加天真可爱,“今晚一定让嫂嫂声名大噪,祝我们玩得尽兴喽~”

        迟星瞻无奈笑应:“大小姐心智高深,小的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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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风如息,碧空如洗,水清如镜。

        香絮午后,傅府临着华池的“近月亭”中,一袭轻绸黑衣的长发少女正坐在亭中把书闲读。这少女青丝如幕延顺至腰,合身的黑绸和细袖更称得她的婀娜身姿,腰身间淡紫延地轻巾为她这一身黑衣增添一袭柔美生气,加之面容胜雪又与这景色相映,怎一个出尘脱俗形容得尽?

        只是这般美人,却面色如冰。

        “嘉~~溱~~”

        闻得亭外人呼唤,亭中少女轻轻转首一瞥,见了来人却没作任何回应,翻了一页继续读她的书。一行字还没看完,少女手中的书就突然不见了——万世将书丢在一旁,灵动的眼神朝向随她之后进入亭中的人道,“你猜我带谁来了?是明大少——”

        这个名字一出口,傅嘉溱总算有了反应,又轻轻将头转向万世所示方向,而此时,万世巧笑一番,又再继续道“——的夫人,心湖嫂嫂~”

        将入亭这正是许心湖。许心湖得她上次做赐,这回只是象征性的向她笑了一笑。

        傅嘉溱见了许心湖,果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回过头来抬眼看着暗暗好笑的万世道:“莫要消遣我。”

        “因为你常常会上当嘛。”万世笑笑,将许心湖请了坐下。

        许心湖才一坐下,便见了被万世丢到桌旁的书,拿起一瞧,有些吃惊,道:“《金匮要略方论

        》……”

        万世见许心湖拿起了书,便道:“心湖嫂嫂不要看了,不过是些纸上的文字,没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

        ……许心湖更加吃惊:这可是前汉医理的奇书啊!……而且,这个瘦弱纤细的傅小姐,原来不止脾气古怪,所看的书更是古怪至极——如此年少的女子不是看所有千金小姐都捧在手中的古棋乐谱和诗词歌赋,而是在看连许心湖只是看了一眼名字都会头疼的深谙医理古书……

        “我家就是药商世家,这些医理和药理我会不懂吗?”万世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道,“没用没用的。”

        万世这样讲,傅嘉溱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应着:“看看罢了。”

        可是有那么半刻,万世有些欲言又止——这神色中的潜变,许心湖虽然隐隐感到,却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不要讲这个了,今晚在‘甲子都’有江南屈指可数的乐师和京城非常有名的舞姬初次合作表演,我们去凑热闹吧?”万世开心道。

        “‘甲子都’?”许心湖满面狐疑。

        “心湖嫂嫂没听过么?好像是这城里非常有名的一间歌舞伎馆…吧?”万世的计划渐渐开始了……

        “歌舞伎馆?岂不尽是纨绔子弟出入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许心湖可不太想出入那样的地方。

        “不要嘛,”万世撒娇道,“我们可以女扮男装嘛!好难得一见的,最好的乐师配上最好的舞姬,我在京城的时候都无缘一见这舞姬的真面目,心湖嫂嫂~”

        许心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去的人都是欣赏歌舞的闲客雅士,不会有事的!”万世的鼓噪越发积极。

        “万世妹妹如此想去?”许心湖的底线问题。

        “恩!”万世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万世如此乖巧,许心湖实在不忍心拒绝,最后还是温温笑道:“我陪妹妹去就是了。”

        万世雀跃之际,又看向身旁的傅嘉溱。傅嘉溱只是冷冷道,“我没兴趣。”

        “你有兴趣的都是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不过,”反正万世的目标并不是她,“听说昨天几位嫂嫂来玩的时候送了你许多‘凤绛绣’的新布匹,我要选两匹给我和心湖嫂嫂做两件男衣。”

        “拿去便是。”傅嘉溱想都不想便说着。

        “嘉溱真好!本少爷先谢过你这番恩情啦!”万世学着少年样请身谢过,但笑着笑着突然有些黯然道,“……只是现在差的便是少爷都应该有的道具了……帅有余而气不足,若是有一把上等好扇相配就更好了,可惜不知上哪里去找一把像明大少那把黑黑的文扇一样帅的呢?早想借来玩玩,可是都不借我……”

        ——万世看上明如许那把扇子了?

        许心湖却觉得那把扇子没什么特别啊——扇如其人,从里到外都黑透了!只要一想到那家伙每次边悠闲地扇着扇子边算计别人时的样子,简直就是无药可救!甚至还将其中一把扇子当作赌约信物交给她,可一转身却差点毁了她的名节!“互不相干”?——简直就是笑话!——……等等!那把黑龙扇……

        “也不是不能借的……”许心湖根本是被万世的楚楚神情所打动的。

        “真的吗?!”万世欢愉不已,“心湖嫂嫂你真是太好了!”终于安心后,她转而又对嘉溱道:“我们去选布吧,有了帅帅的扇子,我一定要选一身相配的好衣布!”

        傅嘉溱并未回答,只是一语不发起了身,看似是要带两人去选新布。许心湖想来想去,这傅小姐脾气古怪,倒也不吝啬,再怎么讲“凤绛绣”也是江南最大的绣庄名号,新布匹更加不是人人可得的,这样凤毛麟角的极品更加不是人人都穿得上的——只是,打从许心湖第一次见到傅小姐到现在,她都是一身黑衣,只是款式不同罢了,大概……对她来说她最在意的恐怕只是黑衣而已吧……

        在看着立起的黑衣傅嘉溱时,许心湖眼神突然停在了她发后的团髻上,那支插在乌黑秀发间的碧翠晶莹的兰花玉簪不正是……她与万世初遇时被万世抢走的那支吗?这样装扮在傅嘉溱的发梢上,果真是和她的美貌相得益彰,更加是一样的清丽脱俗——这发簪,似乎真的找对了主人……

        “嘉溱妹妹的发簪好美。”许心湖禁不住赞美起来,而与她同行的傅嘉溱却没有半点反应。见傅嘉溱还是没有反应,她突然想起当初那段趣事,“是万世妹妹送的吗?”

        ——“太吵了。”

        这冰山美人,不仅人冷,话冷,似乎心更冷——这简短的三个字,让许心湖总算领教到了,什么是无法沟通:虽说傅嘉溱和万世妹妹闺中好友,但从脾气秉性到与其相处的态度也未免太天差地别了吧?……不过很明显这不是她许心湖认为能够“理解”就理解的了啊……才讲两句就觉得她“吵”吗?!许心湖是没什么信心和她交流了,心中有些郁闷却又因为老夫人之前那番恳切言辞,她也不想与她冲突,只得作罢默默与她相行。

        无聊行步之时,眼波流转,许心湖又见到与自己相公身上一模一样的那块黑龙红睛玉佩,不过这次是稳稳坠在黑衣少女的腰间——许心湖突然一声干笑,喃喃自语起来,“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那才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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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刚显撩人,明老爷书房便已灯火通明。

        驻了笔锋,又加了章,明老爷将封好的书信交到旁桌坐着的明如许手上,“这趟要劳烦你了,”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许儿,看这天色,夕儿晚宴怕要耽误了。”

        明如许收过信,邪笑一如既往的完美,“他傅兄的邀请还是少去为妙。”

        ——不过不过!

        ——虽然连与傅七夕相交多年的明兄都这样想,却有些人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呢……

        而这个无知的美人儿,此时此刻却化身为一位银冠紫衫的翩翩公子哥立在富丽堂皇的甲子都门前面有疑色地抬头望着那醒目的镏金匾额,念道:“甲,子,都……”

        “‘周而甲子,殇盈都兴;歌舞升平,不醉不停。’”绕指一柔,轻灵曼巧,一个快乐的人儿转眼间便跳到了许心湖面前:身形清丽,淡翠劲衣,虽然未施粉黛,但举手投足间那份精灵贵气却足以将她衬托成一位潇洒俊秀的少年公子了。

        “万世妹妹解得真好。”许心湖茅塞顿开。

        “嘿嘿!当然好啦,”万世悄悄附到许心湖耳边,神神秘秘道,“因为是皇上讲的啊!”

        “皇上?”老实说,许心湖真的是半信半疑。

        “好说我爹也是京城第一流的药引商贾,不要说是京中要员们,就算是皇宫之内的御医也有半数珍贵药材是出自我家里。交来往去,半壶好酒,什么有用没用的就都和我爹爹讲了——前年仲夏夜,皇上微服出宫想要与民同庆夏爽,便被歌舞伎馆音乐吸引。等见了那带着夸张的大队舞群跳了一曲《霓裳》的舞姬,据说各座都看得呆了,皇上更是观完不语,直到一出舞馆,才安心讲了两句话:‘周而甲子,殇盈都兴;歌舞升平,不醉不停。’”

        “岁岁年年国泰民安,满杯美酒正是兴旺之兆;年年岁岁载歌载舞,更是运泰好兆头。年岁无尽,希望如这歌舞美酒般无尽。”许心湖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许心湖这几句解词换来万世一阵掌声,只见万世欢喜道:“心湖嫂嫂简直神了~~我这样随便讲讲始末,嫂嫂便尽解其中真意!厉害厉害!”

        “万世妹妹过奖了,”许心湖还有一疑,“但是这里真的有这么好吗?”

        “心湖姐姐,我还没有讲完哪,当初那名舞姬不是别人,正是今晚要为我们首次表演的台柱。听说这位姐姐只在夜里起舞,舞姿莞若嫦娥,面容更胜嫦娥,只在京中一年,遍有七八成大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既然那名舞姬在京中如此赫赫有名,又为何来到诸州重头做起呢?”

        “唉,心湖嫂嫂你也是女子也会不明白吗?有七八成达官显贵衷情于自己固然是好,但同时也等于为自己增加七八成敌对,如果不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恐怕早被大官们的夫人们给吃了!”万世故意说得很严重。

        许心湖默首点头,若有所感道:“好聪明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猜心。”

        ——猜……心……

        ——许心湖不由感叹:这样一名被说成才貌双绝的女子的经历本已是传奇,如今更加上这样一个聪慧绝灵的名字——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对她只是闻人便动心呢?就连许心湖这一向自视才貌江南无双的大小姐都只是听听万世这样讲便越发想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了……

        门前华棚车马渐行渐多,万世见了拉起许心湖提醒道:“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去吧,免得没了好位置,走吧走吧!”

        “恩。”许心湖此刻兴致渐高,紧随其后。

        这一路上随着众目人流,许心湖和万世一样皆是走马观花,眼中满是琳琅:从一进前门伊始,醉人花香便倾面扑鼻,立时便令人心旷神怡起来——许心湖暗感神奇:难怪这些花花公子会流连忘返……再穿前廊,莲花映池,彩壁雕梁,丝竹相引,许心湖若不是见了身边雀跃的万世,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前往仙境……经过长廊转过大堂却不入,虽然并未进入大堂,许心湖也听得到内里悠扬的弦琴古箫,却来到至大堂后的的正园前,许心湖还在纳闷为什么红牌表演不在正堂,便见正园前两个样貌清秀却十分贵气的门童彬彬有礼地上前拦住了她二人,门童温言浅笑道:“冒昧还请见谅,两位少爷可否出示请帖?”

        ——请帖?她哪有什么请帖?许心湖疑惑不已地看着万世。

        “请帖?”万世毫不在乎道,“没有!”

        门童见两人没有请帖,便收敛了些笑容,连语气也硬了两分:“既然如此,请两位折转移架前堂吧。此处是傅府我家少爷宴客之地,今晚未受邀的便不得入内了。”

        “我二人是你们少爷的朋友。”

        “抱歉,两位少爷,我家少爷朋友遍布天下——不过,没有请帖,今晚小的就对不起了。”

        ——傅七夕宴客?不是真的吧?!不要告诉她今晚京城最有名的舞姬在江南的首次登台表演居然是为了他这不知所谓的花花公子?!……宴无好宴!人非好人!还是免了吧。

        “万世,我们走……”傅七夕的地盘,她是一刻都不想呆。

        只是她话还没有讲完,万世便鬼灵一笑,轻手从身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扇子,又在身前“唰”一声展开——

        随她文扇一展,两个门童居然都惊呆当地,然后互看一下,态度骤然转变,这一脸惊色却也掩不住口吃:“——请……请进!”
        见了两人反应,万世巧笑不已,一手拉了许心湖,便趾高气扬地步入园内。才一进园,万世便笑得前仰后合:“你有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许心湖可不觉得半点好笑:“万世妹妹,我们还是走吧,早知道是傅……他宴请宾客的话,我们又没有被邀请,何必参一脚?改日再来吧。”——而且能够进来还是依靠他狐朋狗友的势力。

        “心湖嫂嫂不要这样啊,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他宴他的客我们欣赏我们的歌舞啊!而且这个机会这么难得,”万世认真道,“心湖嫂嫂你可知道,如今这位姐姐不会轻易表演了!”

        “但是……”只怕是逞他之快。

        “不要担心了,表演都要开始了,走吧走吧!”许心湖万般不愿,也会被她说动。

        两人一进入内园,便同时满面惊色,许心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双眼:偌大香园四围皆是轻细紫竹,被隐隐清灯衬映得清雅不群;园中有一巨大的环绕一周的长风亭廊,廊外轻纱薄帐随风轻起,也被灯火映出了淡淡雅色,就在这一帘雅色之中,便是一张张古长低桌排于廊内;而各座所面的圆廊相中央伸展出正方向四条轻毯桥架,桥下尽是碧水,这碧水小池之中又星星点点漂浮着淡雅的莲花烛灯,水晕阵阵煞是美不胜收;而整个场地的正中央,四方桥聚合之处,也是所有目光将要聚焦之处,便是一个莲花状的夺目舞台——在这样的舞台上表演,只是看上两眼,便已经将人吸引了多半——

        见到两人行入廊内,各座皆差不多满了,一时无座;但各座公子皆都热情上前打招呼,万世也巧笑着回着各位公子的礼。许心湖不免感慨道:“万世妹妹,没想到你认识这么多人啊?”

        万世偷笑着吐了吐舌道:“我远从京城刚来这里,又是夜里女扮男装,认得出我才怪呢!这里的公子啊恐怕只有两个我认识,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这宴会的东家啦!”

        “那他们这么热情做什么?”

        万世还没有讲,从两人身侧就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能够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公子肯定都不是一般公子啦!既然是傅少爷亲自送帖子请来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啦。就算彼此不认识,也要做足面子啊!”

        许心湖闻言一转头,着实差点吓到:果真好大一只野人!

        “胡子男,交代你的办妥了吗?”万世古灵精怪地问。

        “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迟星瞻信誓满满向两人示意自己正前方不远处,“请吧,两位公子。”

        许心湖转身一看,他所示方向不正是——“不会吧?”乍眼一望:那个方向的亭廊中座共有四座相离甚近,左一长座懒懒又得意地坐着一个“大”人物——不是别人正是林世宝;左二坐着的身边围了许多少爷公子,那个人不断和各人打哈哈——更加不会看错,正是傅七夕!在这两座旁空着两个座位,再向右处便各座满人了——而且最接近那两个座位的位置上居然有几个公子几乎要大打出手了。

        “嫂嫂你看,为我们预留的位置呢!走吧走吧!”万世甚是开心,刚想拉着许心湖过去,却被许心湖又拉回来。

        “万世,我们没有必要坐那里啊,和人换下位置吧,我喜欢这边。”她可不想坐到这两个她最不想见的人边上。

        “那里才是最清楚的位置,才是这场表演的正座。”万世迫不及待地先行奔向了那边。

        许心湖心中越发郁闷,慢慢觉得这场表演会看得很累……她的忧郁也被迟星瞻捕在眼里,“明少奶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许心湖干笑一下,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迟星瞻笑道,“少奶奶你忘了,好歹我也是林少爷的前任保镖呀,见过我样子的都不会忘记的。”

        ——是啊,这副尊容,想忘都难吧……

        突然两道灼热的视线瞬间打断了许心湖无聊的思绪,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简直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前面有一胖一色两双眼睛已然发现她的到来,更加不需半刻就可以看出她的真面目——只是有一个问题,被识破后要怎么和这个色鬼讲,又怎么和在座名门公子们解释她的来意呢?难道要说她是来看看传说中的美人的吗?还是说被万世拉来的吧?……乱了乱了,再想想,再想想……不要被他的眼神影响……

        “啊,”见到她和万世,傅七夕果然笑笑地站了起来,一脸有趣地欣赏着她的装扮,又见她有些担忧的神色,坏笑得更开心似的;许心湖退路还没有想好,就要被他揭穿,这是最惨不过如此——“万兄,明兄。”

        ——万兄?明兄?!这是在叫谁呢?

        “傅兄,这两位公子生的如此俊俏,身露贵气,好象没见过啊,不知是何方新秀?”见傅七夕都起身相礼,几个围在旁边的少爷自然会将这两人看成焦点。

        “呵呵,”傅七夕倒也“不吝啬”,径直走到两人身后,很顺手地左一勾右一搭,“这两位呢是明大少的远房亲戚,也是我的故交,唉呦……”

        许心湖刚要踩他一脚,却被万世抢在前面,万世笑里藏刀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啊,故,交。”

        傅七夕可不想受罪,目的达到便松开双手,更不想得罪“武艺高强”的万兄。许心湖此刻莫名其妙地放宽了心,原来恶名昭著如傅七夕的他也会有害怕的人,这份喜悦令她将林世宝表哥的殷勤和各座少爷的自我介绍都一概忽略了。

        万世所谓的打点就是指这些事吧,没想到她真的很有办法,让傅七夕服服帖帖。许心湖突然觉得和万世在一起可以如此轻松摆平这些难缠的人。

        许心湖思绪未结,便见各座少爷身后各多了两个侍女,每个都姿色如花,手捧美酒。众宾客见后,便回座坐下——看来是表演即将开始了。众座坐定后,许心湖和万世才缓缓坐下,迟星瞻则立在万世身后。万世见得身旁傅七夕轻轻摆扇的样子,也拿出那把黑龙扇学着他的样子扇了起来。傅七夕看了看她手中的扇子,又看了看学着自己样子的她,顿觉有趣便笑了,而坐到最左边的林世宝却不惜隔着两个人去看右边的许心湖。

        突然众座喧哗声起,只见廊中有一红一白两个清妙身影缓缓步入莲花舞台。许心湖觉得奇怪的是红衣身影面有遮纱,只有白衣身影可见容貌,也正是她的容貌引起了众人喧哗:身形清瘦高挑,着一单薄朴素白绸衣衫,罗裙席地,长发简束,一丝不乱,就连面上脂粉也都简单的可以,明眸皓目,肌肤胜雪——简单说,就是空谷幽兰高洁出世,更重要的是她双手环抱的那一支古琴,就许心湖一眼看来,这架琴既是奇怪又非凡品。

        “心湖嫂嫂,前面这个白衣女子就是全江南最好的乐师之一,名字叫作‘七七’,你知道吗,她手上那把琴可不是一般的琴,那是明韵古琴。”万世小声对许心湖讲道。

        “明韵古琴?明月那一把?”许心湖有些记起来了,“难怪我觉得奇怪。”

        “没错没错!西域皇宫乐匠明月的随身左手琴,左右颠倒,一手怪琴不知迷倒多少听者。听说因为机缘巧合结识七七姐姐,同是惯用左手,又气味相投,便特地送给了她。”

        “这么说来,乐师中听闻有一位不常露面的女子惯用左手,却因为没有合适的左手琴而两年不曾为人奏曲,就是说的这位七七姑娘啊。”她许心湖讲到这里,可是忽然对这个单薄身影肃然起敬了。

        “恩!超级不好相处,而且我可是听嘉溱对我说的哦——这位七七姑娘今天可以出现在这里,可是跟咱们傅大少狮子大开口要了七万两!”

        “七万两……”这个天价令许心湖有些心寒:看上去这样高洁一身傲气的乐师七七……许心湖对她的敬意居然骤减许多……“那那位猜心姑娘岂不是要价更高?”

        “最有趣的就是,”万世看向那个随白衣女子身后入场的红衣女子,“七七要价七万,她却分文不收。”

        “分文不收?”许心湖楞住——这反差未免太大了吧?

        “女为知己而舞嘛。”万世人小鬼大道。

        许心湖听了万世这番话,心又向红衣女子偏了几分,目光也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她来:紫玉金钗高冠,金丝绣锦宽襟袖华服,如芙蓉般亮绸红舞衣;盈盈细腰间系着一条红绸带,另一端红纱披在双臂间;黑发丝柔悠然随风,步摇轻灵如纸绢落地般。这红衣女子红纱遮了半面由金丝牵引挂于耳后,随莲步轻摆,姿态甚是撩人——再加上她那一双柔美双眸,让人越是想要掀开面纱一探究竟……

        只是这女子形虽妖娆,姿却端庄,不染半点风尘气息,仅仅如此,连许心湖都想要看看这位“只为知己而舞”的传奇女子的舞姿了。

        两女子行到场中后,向傅七夕这个方向娉婷施礼。许心湖侧忘过去,第一眼便见到傅七夕开心地向场中两位女子回礼——这家伙名号真不是当假的,这类高绝艺者都躲不过他的视线,这各座的少爷们又有几个像是真正为了琴艺歌舞而来呢……不过,这家伙实在太会享受了,但本钱也下的未免太大了吧……

        她的第二眼不巧正落在林世宝面上:看着他那副频频向场中招手的样子,眼睛都要跳出来了似的——许心湖看着他,便知道什么是“色中饿鬼”了。

        各座稍稍安静下来后,白衣七七在场边缓缓将琴放于低桌上,就身在桌前席团而坐,素袖在琴弦上一扫,便抬首看向舞台之中的红衣猜心。只见猜心轻轻旋身而起裙摆摊开在地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又侧身向一旁的七七传了个眼神,七七轻轻颔首,一双又细又长的玉手便搭在了古琴之上……

        琴音乍起,素手拨弄单弦,才浅浅一个音便教各座皆静——听着清音,与着竹磬,许心湖莞若身处丝弦满舍的竹林小屋之中——琴音浑厚,柔若低语,用“飘然欲仙”来形容这琴音绝对是太过草率……只是许心湖也渐渐觉得熟悉起来:

        ——这是《如月歌?天香扇》的古曲,莫非两人要表演的是扇舞?……但是,放眼猜心周身,却哪来的扇子呢?

        在她猜测之际,但见卧于台上的红衣女子缓缓微身而起,一双宽长娟袖倾于身前,低目姿容犹如西子捧心,生生教人无限悲怜——众人皆定定看着台上舞姬,不知她意欲为何——

        此时琴音忽变,转而悠扬,听来欢愉畅快——随着音乐,红衣女子“唰”地一声双袖一展,却又一含胸,有如一只翩翩红蝶在振翅;接着这只红蝶又再一次倾身长展,这一展惊动众人——大袖之中突然右手展出一柄竹扇,扇尾系着一条长绸,同时又从双袖管中绽出无数淡粉花瓣,大袖如蝶,美不胜收!

        “哇……”和在座的每一个人一样,这景象令许心湖感到惊艳。

        七七面不动色,音转铿锵,这浴火红蝶趁着纷飞花瓣,旋跃于莲台之上——猜心身形翩然,举扇在花中畅舞起来!

        “好美啊……”万世整个人都看呆了,不自觉脱口而出。

        ——好美啊……这三个字,曾经许多次出现在许心湖自己的幻想中……翩然起舞……如絮如风般……身边更有一位男子出神地望着自己……想着想着,无限感慨涌入她心中,难怪连皇上看了都无语——这简直教她许心湖也叹为观止!

        一阵翻飞畅舞,美妙不可言喻,蝶足滑在花瓣之上,轻袖柔姿,不可方物!

        忽然琴音再转,如诉如泣,红蝶昂首轻轻将扇平举而旋,待缓缓落于面前时,已是扇面落花……见了这番景象,许心湖突然悲从中来——落花惜花之情尽在台中人的一双眼中……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能够如此楚楚动人的舞艺呢?

        台上之人情之所动,身随心转,旋莲踏音,月下如须——许心湖此时可以肯定,眼中所见绝对是“只应天上有”的舞姿!加上这琴音的搭配,简直天衣无缝,极至如此,夫当何求?

        七七琴音已落,红蝶长袖已收,而在座却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痴痴呆呆,就似人已空壳魂飞天外,就连许心湖自己身侧的一位华服少爷手中的酒杯都不知举了多久了……

        “啪,啪,啪。”众人静寂之中,突然响起了三声缓慢的掌声——这才将众人的神寻了回来,众人也便随着拍掌之人所做起掌来,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响彻园幕。

        台中猜心眼波看向那第一位鼓掌之人,似是感谢。那人坐在座上,感慨地笑道:“精彩绝伦!音如天籁,舞若嫦娥,得见一举,不妄此生!”

        闻言,猜心终于开启莲口,语如秋莺:“傅公子过奖。”

        “七七姑娘的琴艺就如姑娘一样,身不染尘,高洁无双;”傅七夕道,“猜心姑娘的舞艺得见须臾,我愿足矣。”

        猜心听了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

        而傅七夕却不管这些,继续他自己的兴趣问题:“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听闻猜心姑娘美貌无双,为何却要掩起面来不相与见呢?”

        猜心轻轻笑了,胭指轻提,一边缓缓将耳后红纱取下一边道:“猜心不想因为容貌而被注视,而是舞艺。”

        待到她话也讲完,面纱也取下,众座皆惊呆了——皓洁明眸,微翠柳眉,胜雪长颈;花瓣夹杂在裙罗步摆之间,配上这一身红泡,她宛如画中人走出画来,更如天仙子下凡般不染凡尘,惊鸿之容足以倾城。

        “仙女……仙女……”林世宝三魂早丢了七魄,双眼发直,口中不住喃喃自语,不知不觉

        间早已站了起来;再看列座众人无不痴迷地望着台中之人,就连许心湖也不由得看呆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她说得对,这样的容貌,比起舞艺过之而无不及,但她是希望人们先看她的舞艺而不是她的容貌……而她分文未收前来表演,能有什么比这样的情操更加令世间女子钦佩的呢?
        傅七夕初见她的容貌时也是一惊,连扇子都慢了两拍,而后突然挂着一丝邪笑道:“原来如此。”傅七夕将酒杯举起,“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猜心姑娘饮一杯酒?”

        许心湖不免为猜心觉得不值起来:这个色鬼现在还是一副英俊潇洒的谦谦君子样,这一杯酒喝下去,猜心就再难逃他的魔掌了吧?

        出所有人意料地,猜心面对这场宴会的老板,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吧?!

        ——这女子居然当众拒绝了他?

        ——那不是会得罪他?……许心湖不敢继续想下去,却替猜心捏了一把冷汗。

        “姑娘这是?”傅七夕非倒没有半点生气,反倒对她的反应生了兴趣,“姑娘放心,只是一杯浅酒,没有半点恶意的。”

        “公子不要误会,”猜心笑道,“浅浅一杯美酒不在话下,只是如果诸位公子能听猜心一语,猜心莫说一杯,千杯万杯亦当倾饮。”

        ——这位猜心姑娘太特别了……许心湖不由佩服起她这份胆量起来:不畏权势,不贪钱财,更是才貌双绝,许心湖突然心生一念:这样一位女子,若是心有所衷,当是为了什么样的才俊呢?不过她可以肯定,这个“才俊”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一脸坏相只懂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

        “姑娘请讲。”傅七夕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不止是他,在座所有男子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多谢公子。”

        众人皆竖起耳朵听起来,这姑娘到底要讲些什么动人心弦的话语呢?

        朱唇开启,猜心将眼神传向四座,绵绵笑道:

        “伊人不是人,

        却有能言艺。

        桃李皆非果,

        倒把恩情记。

        猜心不曾欺,

        实语换狼心。

        知己若不知,

        在座皆请离。”

        说罢,猜心红袖轻展,笑容迷人——

        ——但是……

        ——在座没有任何一个像她一样笑得出来的……

        ——气氛就在她讲完这几句话之后极转直下,简直是已经离了今晚这个本是欢愉的谱!

        ——如果许心湖没有听错或误解的话,她应该是在赶在座各位少爷走!!许心湖茫然地看向万世,却见身旁万世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明摆着是要看什么好戏的意思……但许心湖可不觉得哪里好笑……再看那被拒绝了的傅七夕,虽是未笑却俨然若泰——许心湖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