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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小白其人



                                            “少奶奶,少奶奶……”

        耳边不停地呼唤和轻推令许心湖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推她的人,含糊道:“我好累……你先出去吧……”便将头埋在臂中转向另一边,手碰掉了手边的半展画卷。

        “少奶奶不要再睡了,”妙允凝眉急切道,“在这里睡会着凉的。”见许心湖没有反应,妙允勉力想要劝醒她,却丝毫没有效果。

        妙允轻轻摇头,只得走过去将画拾起,她一见画中之人,立是楞住,恍然间脱口而出:“少爷?”

        她一呼不要紧,本已要睡着的座中人突然睁开双眼,似安了弹簧般登时“嗖”地立起——瞬间清醒后,许心湖仔细看看自己周围,哪来什么少爷,只有一个一脸歉意的妙允,还有这凉亭石桌。

        天色这么好,妙允如此善良诚实的人居然……

        看了看妙允拿着那幅画的愧疚模样,许心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吧妙允?……”

        “对不起少奶奶……”妙允万分歉意,“妙允实非有意……不过少奶奶睡在这里若受了寒,妙允更不知如何谢罪,请少奶奶责罚。”

        “好,好,本少奶奶就罚你……”许心湖冥思苦想一番,“……罚你嫁给少爷。”

        “少奶奶……”妙允惊在当地面色由红转白。

        见她果然当真的神色,许心湖拿回画卷,晃着画卷得逞笑道:“现在公平啦,不要再吓我了,你知道……这真的很恐怖。”

        妙允面色稍舒,颔首微笑,扶过许心湖向厢房方向走去。

        才步出凉亭,两人便被一个清细欢快的声音唤住:“心湖~”主仆二人回过头来,见一红一青两个娇细倩影向她们走来。

        “冲儿!乐凤!”见到两人,许心湖欣喜难掩,迎上前去。

        三人相见,手便拉到了一起,许心湖将两人引回凉亭中,吩咐妙允取些茶点,将画卷放在手边。

        妙允走后,岑冲似是在意,先问道:“心湖,那是你的侍女?”

        “她叫妙允,是明府侍女,本来是服侍少爷的,后随了我。”

        岑冲点点头,望了望妙允背影,又问道:“那马夫呢?也是随你的吗?”

        “马夫?”

        “昨日为你赶车的人。”

        “哦~~~”她知道她在说谁了,不过提起他,她便不无怨气道,“赶车技术那么差,脾气更差,他肯随我我还不肯呢。你们一定是昨天被他吓到了吧?”

        “他叫什么?”

        许心湖想都没想:“你知道他是阿呆就行了。”

        岑冲点点头。

        “为什么昨天不见你们来?”许心湖笑问。

        被她这样一问,青衣的乐凤神色有些为难,道:“心湖,你不知道吗?冲儿和婉儿姐姐她们一向合不来;你走后,姐姐她们和冲儿更加水火不容。”

        许心湖会意地点点头:

        这倒是,从以前开始婉儿那几个姐妹便和冲儿合不来又过不去,真的要追根咎底,应该说是上一辈的继承:岑家老夫人和婉儿的母亲成夫人就是苏州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上香要争上最多的香油钱,逛街要争买最贵的胭脂水粉,喝杯茶都要争最好的茶水杯具,更不要说女儿选夫这样的大场面——记得去年,两家为了抢一位公子与自己女儿相亲,竟然在公子家里大打出手,那段记忆据说后来给那个公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从此人间蒸发……到现在一直有人说着他是怕的连家都不敢回了,还有人说他肯定是出家了,两位老夫人一听,这才算作罢。

        “因为成老夫人的关系,冲儿这些日子的相亲也都失败了……心湖,你就好了,嫁了江南商会首推世家明少爷,不必烦这些事。”青衣的乐凤笑笑,眼中满是羡慕。

        ——不会吧?有人羡慕她?如果她们知道真相的话,她比较想知道她还会不会羡慕她?她反倒是羡慕她还来不及吧?二八好年华,对什么感兴趣就做什么,每日东逛逛西逛逛,闲得发闷还可以在家中书房和她表哥研究古玩字画琴棋书酒,实在无聊就来到苏州和冲儿玩……她哪里会像她这样自由潇洒啊?

        乐凤见桌上有一幅画,心生了古玩字画的瘾虫,问道:“那幅画可以看吗?”

        “恩……”许心湖还在感慨自己的无奈,只顾将画递到她手上,想着想着,却突然惊道,“啊!不能看……”

        可惜她说时已迟:乐凤和岑冲一见展开的画,早已是满面惊叹,乐凤更是望着画中人发出神飞天外的痴迷赞叹:“哇……真是迷死人了……”

        岑冲感慨道:“这画中人若是个真人,那还了得?”

        看她们的样子,许心湖心中后悔之余,也终于可以理解到昨日她那几个姐妹的行经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冲儿常说不能以貌取人,凤儿你怎么知道画里的人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害人魔呢?”许心湖打算更正她的思想,却见乐凤还是两眼盯着画没有半点反应,便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乐凤回了魂,道:“心湖你说什么了吗?”

        许心湖见她痴痴呆呆的模样,索性道:“我是说,画中的是害人魔,专门吸走看画人的魂魄。”

        “怎么会呢……”乐凤非但听不出她语中之意,还小心将画移到桌案上铺好,细指在纸张表面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摸着摸着,看着看着,便将脸俯下去眼见要亲上了……

        “喂喂、你要做什么?!”许心湖想都不想,便急呼起来。

        乐凤扑哧一声,调笑道:“闻一闻啊,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啊,这么紧张?”

        “我……”许心湖后悔莫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紧张个什么劲。

        岑冲见了这两人风马牛之状,差点笑出来;转头看着乐凤认真摸画的样子,便也随着她看到这幅画纸张暗黄,岑冲道:“这幅画虽然裱得很好,但纸薄且泛了黄,少说有五六年了吧。”

        “不可能。”

        “不可能。”

        ——其余两人异口同声之后,三人互相望着彼此,皆是面有惊色,不过岑冲和乐凤的惊讶似乎更大一些,乐凤疑惑道:“咦?心湖,你什么时候也和我一样研究起字画了?”

        “反正不可能超过两年的。”许心湖避而不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泛黄的纸应是年份久远,但是……但是这画中人无论身上比例和面部细处都无一不是她相公现在的模样;就算是五年前,他的样貌也不可能丝毫不差的。若是真的推究,最多只能上溯到两年前。

        “我也觉得不像……”乐凤想了想,一面欣赏一面肯定地道,“这幅画虽然乍看上去是纸黄年久,不过我可以肯定,最多是出自半年前,或者三四个月前。”

        “几个月前?”许心湖楞住了——若是几个月前,她连“明如许”这三个字都没听她爹提过,她所知道的只是这败家子的名号……莫非这画是他爹最近从谁那里拿过来的?许老爷有这么无聊将他画像放在自己书房里吗?

        “心湖,你不相信我?”乐凤看她若有所思便问道。

        “你没有看错吧?”

        “当然不会了,我表哥家就是造纸的嘛。而且这种纸正反纹路不同,表面没有一般宣纸那么光滑,却有质地,你看啊,上了这么厚的墨竟没有散开,光色仍在,这种纸叫尚生宣,这是今年初为了生试才出的——最重要的,”乐凤又凑近闻了闻纸上的墨,“纸上墨气还在,却闻不出墨香,时间长不过一年的。”

        “那是在什么地方所作呢?”

        “应该是在北方,这纸由南到北,本就变得干燥粗糙,纸上有股很大的尘土味,与我家那些画细尘比起来味道重得多,大概是来自风沙很大的地方吧。”乐凤下结论道。

        许心湖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结论,看来只能去问她那可能不会老实回答的爹爹了。

        乐凤依旧看着那幅画,神驰道:“唉,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惜是在北方,不然能见见他就好了……”

        岑冲赞成地点点头。

        许心湖却心不在焉地一语带过:“不难见,画里的人是明如许。”

        岑冲惊讶地望着她,乐凤更是表情夸张地看着若有所思的许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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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过两人,许心湖拿着画卷,问了侍女才知老爷早上出了门刚刚回来在偏堂里休息。到了偏堂,她还没来得及步踏堂内,就听到明如许的声音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许心湖退到堂外,却听到爹爹大呼:

        “——怎么会这样?”

        许心湖听得出父亲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急噪,不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啪!”击案的声音。

        “不会的,怎么会呢?崔复怎可能会陷我于不义呢?”

        崔伯伯?

        “应该说是唯岳父大人你马首是瞻。”

        是明如许的声音。

        “不不不……七天!七天怎么可能呢?裴文乙正是赶尽杀绝啊……贤婿,我该怎么办?”

        干吗要向他求助?

        “小婿只是奉父命送封信而已。”

        许心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贤婿,为父也不想要你为难,如今江南商会以亲家公为准,我想写封信给亲家,希望可以由他帮我…”

        “岳父大人,父亲受商会所托带信而来,现在人在临州,想必也帮不上你的忙。江南商会自有规矩,小婿也爱莫能助。”

        听得心寒,手中的画卷攥得更紧了。

        “唉!”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

        “岳父大人,小婿告辞。”

        许心湖还没有理清思绪,更来不及躲避,便见一身黑衣的明如许从堂内步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明如许淡淡笑着,道了声:“昨晚睡得很好吧?娘子精神不错。”

        许心湖虽猜出他是不怀好意地暗指她昨晚没回过房里之事,但此刻,她却只想知道另一件事:“你和我爹说什么?”

        “生意。”还是那个答案。

        明如许走后,许心湖关注的已经不再是这幅画了……她只知道,昨天还一切都好好的,但今天父亲遇到了难题,关乎的不只是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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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心湖回到房间后,一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卷画。

        妙允见她面前的茶都凉了,便换了杯新的。谁知许心湖突然立起,着实吓了妙允一跳。

        许心湖费尽心力,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若不问个明白,今晚绝无法安枕。

        许心湖一路急步前往父亲书房,还没走进院中,便见两个人影缓缓步出书房:这两个人影一个是许老爷,一个却是小白。

        许老爷神色惆怅,面色凝重,与小白细细说着什么,小白将扇一收,慢慢点头应了,也不多说便作礼告辞离开。许老爷见小白走后便又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小白才一走出来,就被一双细手拉到墙边,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一个素衣少女双手拉住他衣领死死盯着他看。

        小白惊喜道:“心湖?”

        “我有话问你。”许心湖可没他那么开心。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小白虽然被她压制得很狼狈,却开心不已。

        “我爹和你说什么?”

        “啊,”小白笑道,“我和许老爷许久不见了,向他讨教篇文章罢了。”

        “那生意的事呢?”

        “生意?许老爷生意上的事,怎么会过问我呢?”

        “说谎。”许心湖才不信他。

        “你可以去问老爷啊。”小白只能搬救兵。

        “那好,你发誓,你说谎的话就一辈子成不了亲,一辈子做穷人。”

        小白被她逗笑,“要不要这么狠毒?”

        “不发誓就是有鬼。”许心湖自认最了解他。

        “你先放开我吧,总不能这样发誓。”

        许心湖索然放开他,他平了平衣服,在她死死盯视下,举扇道:“呃…我白一道,若有半句瞒骗心湖,就…就一辈子做孤家寡人。”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她提醒道。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这样可以吗?”小白自觉好笑,却陪着她无聊。

        许心湖见他真的敢发誓,心中不满,转身向院中书房走去。

        小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可能白白叫它流失?他三两步赶上许心湖,试探道:“心湖,我们这样算不算和好了?”

        “不算。”许心湖斩钉截铁。

        小白又郁闷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许心湖随便应着他,转眼便来到父亲书房外,敲起了门。

        “这从何说起?”小白只想解开误会。

        许心湖正要说什么,就见门自己开了,许老爷就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心湖,你在做什么?”许老爷面上全无欢喜,尽是忧色,日昨日判若两人。

        “女儿正想问。”许心湖也顾不上小白就在旁边,她只是一心想要把事情弄个明白,“生意女儿不敢过问,但是见爹你愁眉紧锁,女儿为你担心,早上你和那家伙的话我听到了些,为什么说崔伯伯害你?为什么又说只有几天时间?我们非要向他求助不可吗?”

        许老爷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爹就告诉我吧,或许帮不上忙,但多一个人多一分主意,你平日和我下棋也说我心思细腻若做生意必定逢源……你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若一知半解,只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见许心湖如此正色直言,许老爷感触颇深,似是被她说动,正要与她开口,却瞥见一旁小白隐隐朝他摇了摇头,似是在暗示他不要说。但见女儿一片热切目光,许老爷难以抉择,前思后想道:

        “心湖,早上不过是我一时情急乱说出口的,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你们去吧。”话说完,门也关上了。

        她对这件事最终还是一知半解。

        “我们走吧。”小白见她面有不甘便道。

        见许心湖虽然听他的话慢慢步出别院,却一直不讲话。

        小白笑道:“老爷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你不要担心。”

        他话才一出口,就被许心湖另一句话撼住:“我爹在骗我。”

        小白猜不出她是怎么知道许老爷在骗她的,便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也在骗我。”她目光坚定地转向他。

        小白一时怔住,忘记前行;而她却继续转身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小白忽而欣慰笑了——她的确是了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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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老爷天色大亮时匆匆出门,许心湖躲在院中远望他已乘车离开后,便趁人不注意又溜进他的书房。不出所料,她在案上翻了一翻,便拿到了一封写给许老爷的信。迫不及待展信来看,短短两张纸,她却越看神色越凝重,等她看完信后,竟一时失神顿坐到案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边推开门边看着坐在老爷案前的许心湖道。

        许心湖茫然抬头,只见书房门前立着一个白衣人影,她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从信的震撼中回神。

        白衣人摇了摇头,回身将门关好,走到案前,低眉看着她案前摊开的信,对仍然迷茫地看着他的许心湖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是这个反应。”

        “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许心湖看着他。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用扇子戳了戳耳后,有一丝无奈。

        许心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质问着:“小白,你连誓都发了……却仍然骗我?”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也是不想横生枝节。”

        许心湖茫然抬头望着案前的小白,眼中满是疑惑。

        小白想了想,便笑着绕到她身边,看她样子受到的打击不小,便扶起她道:“来。”这时的许心湖竟也顺了他起身,两人来到茶桌前,他将许心湖扶着坐在桌前,又将扇子放下给她倒了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但许心湖却只是始终看着倒茶的人,似是在等他一个答案。

        小白在她身侧坐下,看了看她,然后边给自己倒茶边娓娓道来:“老爷身为江南商会百家之列,自是一个表率,一切如你信上所见;我知道这信上无前无后,只说重点,你一定难以捉摸;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可后非——不告诉你,一来因为你性情急躁,担心归担心,只是怕你徒生烦恼,不能安心探亲;二来因为你人缘颇广,这本是好事,却怕你四处求助,将这事传开出去,节外生枝,老爷便可能不好处理……所以不要怪老爷不对你讲。”

        许心湖听到这里,举起面前茶杯饮了一口。

        见她面色舒缓些,小白笑了笑,继续从长计议起来:

        “几年前,朝廷颁布一道禁榷制度:由官府对盐、茶、酒、矾等商行进行生产和销售控制,这是为了防止南方商家垄断。这样一来,南茶产地早已接近饱和,再加上这条制度,使得许多大茶商家束手束脚;而当时茶业从南到北的兴盛刚刚开始,老爷在当时诸多生意中也最看重茶业,便与江南商会中其他四个茶商共同参详,化制度为财路,合计买下江淮一带最大的一片土地用作产茶之地,并经过两年使之成形为江淮一带最大的产茶之地。这四个合计茶商便是百年老号展家、北商南移的陆家、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茶商严家,和老爷的多年旧友共经茶道的崔家。”

        “这几年,五家商行凭借这片地的产茶,确实大展拳脚,更使五家商行的茶在北方渐生名望。有了名望,自然就有人眼红的。原本江南数一数二的大茶商裴家,自视江南大号,不肯与人合作,仍每年还会大量从南到北船运茶货;但一路赋税克扣,加上制度打压,又加上其他的商行在北方茶界的竞争——就算有再好的茶,也是堆冗难销。”

        许心湖点点头,似是明白。

        “裴家二少当了家后,一心想要改变这情况,便主动与常有来往的崔家缔结三年之约:凡崔家由南往北的茶货,每年皆由裴家出七成运费和赋税;相对地,崔家运往北方的茶货每年要有五成是裴家的;至于茶叶到达北方后,利益分别抽取当年对方二成。本来一切安好,到了第三年的下半年,裴家将囤积茶货都通过崔家管道运到了北方,这半年又轮到崔家运茶时,茶经运河一路到北方,却全部被打了回来,崔家更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裴家来者不善的信。”

        “来者不善的信?”许心湖不明白。

        “裴家在信上称,本与崔家诚信相约,缔结三年,谁知崔家第三年下半年的茶货到了北方开盒一验,全数犯潮。这批茶叶更是一到北方便被官府扣押,无法买卖。无法买卖,便无法收回成本,裴家便得不到年底那二成,却付了年前的运费。为此,裴家更要将崔家告上公堂,说是崔家有心所成,便以装茶原出之罪,托由掌管江淮府承大人审理。”

        许心湖听到这里,觉得奇怪,便道:“崔伯伯的茶一向口碑极好,茶盒更是封蜡,怎么会潮了?”

        “所以啊,这不是裴家运货之过,而是你崔伯伯装货之过。”

        “那官司可打了?”许心湖好奇。

        “没得打。”小白笑了笑,“打就是输。从公来说,这件事铁证如山,你崔伯伯没得反抗;从私处讲,承大人的小妾便是裴二少远房亲戚,你崔伯伯更招架不住。”

        许心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崔伯伯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小心架不住存心。”

        “有人故意害崔伯伯?”许心湖睁大眼睛看着他。

        “聪明,”小白笑笑,对她道,“崔家自知难逃此劫,便向裴家求和,裴家便在这时提出一议:可以不上公堂,但要崔家将江淮一带那片地属于他的部分低价转让。”

        “那……那不等于是给裴家大开方便之门吗?”许心湖更加疑惑。

        “不错,裴家就是要打开这个方便之门,此后畅通无阻。江淮茶地中崔家土地并不多于其他四家,按说这损失与上公堂所赔比起来,也差不多少。”

        “那没有卖吗?”

        “非但没卖,崔家更说他那片地近一年收成并不理想,便从许老爷这里过继些去,而崔家的那片茶地,更是大半资金来自许老爷,理应有他做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心湖忽然很气,“崔伯伯怎么可以把茶叶的事和土地的事都推到我爹身上?”

        “你先别急,算起来,至少我们还有七天。”小白平静道。

        “那些什么江南商会联盟的就这么把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就这么逼他七天就范来保全他们吗?太过分了!”许心湖举茶而饮,却发现茶早凉了。

        小白见她生气的模样,用扇子突然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道:“都说了先别急,老爷如今出去寻求帮助,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的对,我爹朋友那么多,一定有办法的。”许心湖很有信心,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便问道,“小白,若是明老爷的话,能帮上忙吗?”

        “明家本就是江南商会首推之列,江南商会联盟四成以上的商行都与明家有生意合作来往,明老爷若肯从中相助,这件事的解决恐怕不过是朝夕。”小白实实在在回答道。

        听着小白的解答,许心湖突然想起今早她听到的父亲与明如许的对话,那家伙只推脱说是来替明老爷送封信罢了——真够讽刺的,这封信;更讽刺的,是他那句“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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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心湖和小白从老爷书房中出来后,都是一语不发地缓慢走着。

        才走到偏院内,便远远听见院中池边亭中传来的阵阵笑声。

        两人望过去,只见亭中万世和迟星瞻打打闹闹,就连妙允都忍不住站在一旁笑,不过最令许心湖在意的,就是那个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黑衣少年。

        许心湖此时正想着那封信的事,便走了过去,小白见了也跟过去。

        “心湖嫂嫂~白先生~”见了来人,万世才停下追打迟星瞻,“难得见到你们在一起。”

        “我和明夫人这次回来见苏州人地变化,便就聊聊。”小白作礼道。

        “变化很大吗?”万世推开占着座位的迟星瞻,和许心湖双双坐下,认真道,“不是时隔半月而已吗?”

        迟星瞻虽然心有不满地被推开,但也很开心可以和小白座临。

        小白闻万世所言,刚欲说话,却被许心湖抢了先,只听她不温不火道:“世事本就瞬息万变,苏州日益繁盛,城中变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人心?”许心湖今天的目标是那黑衣少年,便转头看向他,“相公可觉得我说的对?”

        明如许放下茶杯,看着她道:“娘子说的对。”

        小白开始还想帮许心湖圆圆场,以免她突然爆发,不过见她如今镇定收敛的模样,他只需在旁观笑不语便可。

        “亚圣曾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生世上,本就互助互利,得而平衡,我说的可对?”许心湖依然看着他。

        明如许道:“娘子说的对。”

        “既是如此,倘若昔日有人助你,一切尽如你意,今日这人身陷困境,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义,你可愿相助?”这才是她想问的。

        明如许抬头看了看她,似是明白她所指,便温和笑道:“亚圣也说,‘治人不治,反其智。’管理不善,怪不得他人;举手之义,可怜更不是理由。”

        “你!”许心湖被他这一句话要气炸。

        万世和迟星瞻左顾右盼,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万世隐隐感觉身边嫂嫂微微在颤抖。万世不禁心想:论学术都是这样认真的吗?……

        许心湖正待与他对峙,却被座中一个平淡声音强行打住——

        “明少爷说的极是,在下赞同。”

        明如许看过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白。

        许心湖满面惊讶地望着小白——他居然赞成这家伙的话?

        小白缓缓扇着扇子,笑望着明如许道:“不过,亚圣亦言,古来‘人和’为最,得一朋友,利于自己,何必多生敌人呢?”

        明如许淡淡看着小白,笑道:“先生赐教。”

        小白道:“不敢。亚圣承袭孔圣,谓人‘性善’,与生而来,只是恐有而不自知。为人一善,何乐不为?”

        明如许道:“为与不为,不过是一念,先生何必计较?”

        小白闻他所言,突然目光闪烁,露出一种很特别的神情,似是认真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戎沐浴,则可以祀上帝。’亚圣之道,不在乎人之过往,乃期来者也。我不过是顺其而语,并非计较。”

        其他人看着小白,都突然有种感觉:这是那个白先生吗?……

        明如许看着小白,良久,忽然笑道:“先生说的是,看来我对亚圣敬而不足了。”

        ——不是吧?!

        现在不止是许心湖,连万世、妙允和迟星瞻都是既迷茫又傻眼地望着两人: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是论着圣学,却怎么生了火花似的,使两人目光中有些看不清又说不清的连通?不过实在离谱的是一向温言和色的小白,虽然笑着回应明如许,平时更是对明如许有些惧怕之相,今天居然这么直接顶撞了他??最离谱的,是从来不认输的明如许,居然承认自己的不足……

        “哇……”望着这一白一黑两个少年的对峙表情,万世突然觉得今天的白先生好强啊,和平时那个见事就闪嘻嘻哈哈的白先生简直判若两人——其实不止是她,在座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此时,座中没有人知道该讲什么——大家都对目前的古怪情况感到心神莫名的紧张。

        明如许看着小白,突然笑了笑,道:“‘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可惜我天性如此,论起善道来不无勉强。”

        小白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人皆然。”

        明如许淡定地看着小白,在众人的注目中说一句话:“人之性,不过取一念善,取一念恶,取一念得过且过,如此而已。”

        小白手中扇子突然停住了,众人也都是和小白一样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黑衣的少年,许心湖更是心神交杂地看着他——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人不是善?人也不是恶?圣人道理皆一面,人本是善恶同行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心湖明明想要反驳他,却不由得为他这句话而心中一震……不,也许应该说是一种心寒透底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

        小白也楞在那里,眼中满是惊讶。

        良久,他才缓缓收起扇子,有些无奈地对明如许道:“在下受教。”

        许心湖听到小白最后这句话,心中也是一寒:费尽唇舌还是难以赢过他。

        不过许心湖望着对面小白,不由得笑了——她没有想到,小白这样从不与官商势力强碰的人,今天连明如许都顶撞了,都是为了帮助她……

        小白见她笑容,一时惊住,随后也温和笑对,似是明白她笑容中的意思。

        而妙允、万世和迟星瞻都是一脸敬佩地看着座中小白,好像都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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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万世又带着迟星瞻和阿錾去街上玩。

        他们才一到街市,万世就开始双目闪耀,在摊子前左顾右盼。

        虽然万世开心不已,但跟在身后的迟星瞻和阿錾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阿錾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管他看谁,都发现那个人也在看他,而且目光中还带着一种畏惧又厌恶。阿錾快了两步追上万世道:“大小姐,怎么这条街上的人都怪怪的?”

        万世一听,忽道:“是吗?”她于是看向街上——可是不管她看谁,每个人都是立刻将头低下故作很忙状,更有夸张的人一见她看过来,便慌慌张张地抓起一个客人挡在自己前面……

        万世见大家都在忙,疑惑道:“没有怪怪的啊。”

        迟星瞻偷偷在阿錾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笑成一团,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只见阿錾走着走着,忍了忍笑,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呼一声:“有小偷啊!~~~~~~~~~~~”

        他这一喊不要紧,但见整条街上的人“噼里啪啦”四处乱窜,一时间平静的街道风云色变、鸡飞狗跳——

        万世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张皇而逃的人,最后只有回身问阿錾:“小偷?在哪里?”

        再看身后阿錾和迟星瞻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一听她还问小偷在哪里,更是笑得跌倒在地上。

        万世突然明白他们是在作弄她,大怒道:“你们!”

        见她要大打出手,阿錾猛指迟星瞻道:“是他!是他出的主意!啊哈哈哈哈哈……”然后自己一边笑一边掉头就跑。

        迟星瞻被出卖后,突然发现万世死死盯着自己,看那表情似要把他生吞了,顿觉背后发凉,连连摆手道:“大小姐……大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哇!”

        他再不跑,就会被她一掌劈死——

        阿錾边跑边笑,一回头早已不见那两人,便一屁股坐在道边的茶棚里,要了碗茶顺便舒了口气。

        端起茶碗喝茶时,阿錾还是忍不住笑,引得旁座人都当他出了疯癫——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又很快被路过茶棚前的一匹马吸引了去:

        茶棚外,一个瘦弱的布衣少年有气无力地牵着一匹白马,白马虽然高大吸引了路上人们的目光,但白马低头散步,和牵着它的人真是半斤八两的没气势。

        茶棚里的人看着外面的一人一马,便议论开来:

        “这小子又来了。这半个月就看见他在城里到处牵着马转悠了,他到底是不想卖还是卖不出去啊?”

        “你看看那匹马的样子,再看看他,都那么衰——怎么会有人买呢?”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阿錾哼了一声,继续喝他的茶。

        那少年来到茶棚不远处人多的地段,将马栓到道边,自己就有气无力地坐到一边休息。这匹白马在阳光下非常显眼,但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时低嘶一声。

        虽然过往人流不息,但大家最多只是看一眼白马,便匆匆经过。

        终于,在少年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被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很横地吵醒:

        “起来起来,起来啊你!”

        少年听话地起了身,看了看眼前三个横眉怒目的家丁,畏惧地作礼应着:“几位大爷,你们要买马吗?”

        “不买马跟你废什么话,说吧,多少钱?”

        “二十两……”少年唯唯诺诺道。

        “什么?!二十两!”家丁们互相看看,嘲笑一番,转而走到离马不远的一位身着华服的小胡子面前,恭敬道:“少爷,这小子说二十两。”

        那小胡子少爷撇了撇嘴,来到马前,拿扇子在马身上敲来敲去,还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做出厌恶的表情道:“眼神这么暗,喘气这么虚,马鬃这么杂,肚子这么软,尾巴都不动一动的,二十两?哼。”

        这时有路过看热闹的人慢慢围在周围,少不了被这少爷的话引的一阵又一阵的赞同声。

        少年被他这么一说,有见周围人反应,心中生难。见小胡子甩扇要走,少年不知所措地上前拦下他道:“少爷、少爷……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好啊,”小胡子笑了笑,“五两啊。”

        “五两?”少年实在无法接受。

        “干吗?这匹破马,我家少爷肯出五两都便宜你了,你以为你卖的出去吗?”一个家丁讪笑道。

        阿錾看到这里,放下两个铜板,起身径直走到人群中,又径直走进人群。

        见到阿錾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几个家丁指着他道:“你是谁呀,站着挡路啊?”

        阿錾看都懒得看他们,将少年拉到一边道:“你要卖他五两,不如卖我六两啊?”

        少年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实在不知道五两和六两有什么差别……

        那几个家丁突然怒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竟然敢跟我家少爷抢东西?”

        “你真是说对了,这和抢真是差不多。”阿錾毫不客气。

        “这小子真是欠打!”三个家丁刚想上前教训阿錾,却被少年拦了下来,只见少年一脸苦闷道:“不要打……我卖就是了……”

        “你没毛病吧,五两你也卖?”阿錾将少年拉到手边,“是不是这么缺钱啊?”

        少年哭丧着一张脸,连摇头都是那么无奈:“别再说了,我、我只想赶快卖了它好回乡啊……”

        阿錾闻他所言,奸诈笑道:“这就对了!看你的样子还挺明白的啊。”

        阿錾撞开三个家丁,来到白马面前,顺了顺马鬃,朗声对小胡子道:“这位帅哥是不是要买马啊?”

        “哼。”小胡子回答。

        “太好了,就买就拿来一百两吧。”阿錾笑道。

        一群中一片哗然。

        “一百两?!你不如去抢啊!”家丁第一个要笑掉大牙。

        “抢多慢啊,还那么危险,随便说两句话拿你们的钱不是更快吗?”阿錾不以为然。

        “小哥、小哥不要再为难小弟了……”少年眼见少爷要被惹怒,不敢再得罪,忙上前拦住阿錾。

        阿錾不理他,偏偏家丁不想放过他,正向他来,他突然一手拉住马头缰绳,白马猛一摇头,将三个家丁生生吓了一跳,退后几步。

        阿錾一手掰开马嘴,一手拉住缰绳道:“齿健根壮,颗颗饱满,齿间无缝,上选!”

        见众人面面相觑,阿錾又笑着猛拍了拍马头部,道:“鼻梁长细,面前尖锥,双眼会神,上选!”

        阿錾又转而低下身去,用力按了按马侧腹,道:“侧腹鼓胀,大骨宽段,强脉壮肌,上选!”

        见所有人都呆呆看着他,他又猛地拍了一下马后腿,白马长嘶一声“咚”地一声蹬在地上,他道:“后腿有力,蹄下强劲,反应灵敏,上选!”

        再来到马尾处,他猛一拍马屁股,那白马高嘶一声几乎要破栓而出,他双手一摊道:“都看到啦,声朗气坚,一力贯穿,好斗心强,还是上选!”

        众人傻眼,少年却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的白马,小胡子更是看得仔细。

        “哼,话都是你说的。”小胡子故意道,但眼睛却始终在马身上游移。

        “那倒是,反正对不懂马的人来说,我根本是对牛弹琴。”阿錾故意笑道,“不过如果遇到一个伯乐呢,就知道我开的价是多么便宜他了。”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少爷,这小子油腔滑调,不要信他啊。”三个家丁凑到小胡子耳边猛吹风。

        小胡子听虽听进去了,但说句真话:他之所以来买这匹马就是因为见它有点意思,想要养养转个手几百两卖给其他少爷。可是被这小子这样一说,他若真是买了,不就是吃了大亏吗?

        见小胡子一脸抉择,阿錾故意向少年使了使眼色,少年却满面忧虑。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轻灵的声音道:“我买——”

        阿錾没有料到居然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随众人惊讶望去:只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红衣妙龄少女,少女也不去理会这些看她的奇异目光,将一袋银子递到少年手上,转身看着阿錾。

        阿錾一见这少女,突然失笑:“怎么又是你啊?”

        “怎么了?”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岑冲。

        少年将钱袋拿在手上,激动地要哭出来,连连作礼:“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不必谢我,你谢阿呆吧。”岑冲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阿錾,转身解了马牵了要走。

        “阿……阿呆?!”阿錾见旁人都在嘲笑他,莫不知他更加莫名其妙。

        少年于是感激无比地看着阿錾道:“多谢呆公子!”

        “不要说了!我不叫阿呆。”阿錾真是觉得帮错了他。

        见她牵马要走,阿錾突然拦住她,向小胡子喊道:“喂,少爷你不买吗?你是先来的啊?”

        小胡子故意装作听不到,还使劲向阿錾摆了摆手,似乎很怕岑冲。

        “喂,岑小姐,做生意有先来后到的。”阿錾极力不想卖给她。

        “算了算了,我不要了,走吧走吧!”小胡子急匆匆拉着家丁冲出人群而去。

        阿錾却看得莫名其妙。

        岑冲并不在意,绕过他继续牵马前行。

        阿錾偏偏很不满,又追上她问道:“岑小姐,我不叫阿呆啊。”

        岑冲道:“有人这么告诉我的。”

        阿錾怒道:“是谁?”

        岑冲牵着马,道:“你跟着我来,我就告诉你。”

        阿錾疑惑地看着她。

        “你怕啊?”

        “有点。”不过他还是要知道是谁这样作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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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錾以手为枕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无聊地平视着蓝天浮云。耳边水声渐大,阿錾无聊地转了转头,看见不远处河边洗马的红衣少女,实在满面狐疑。

        阿錾再也躺不住,起身来到河边,看了看专心给马清洗的岑冲道:“岑小姐,你洗了半个时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岑冲顺顺马鬃道:“你帮我吧,洗完我就告诉你。”

        阿錾百般不愿意,但也还是下了水。

        阿錾见她专心的样子,便道:“你不是真把它当千里马吧?”

        岑冲擦拭马背,看了看马背对面的阿錾道:“你说它是的。”

        “我没说它是啊。”阿錾拍了拍马背,“我是骗那小胡子拿钱的。”

        “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大小姐一杀出来,把我计划搞砸了。”

        岑冲看了看他心有不甘的样子,忽然笑了:“帮到人就行了,没差。”

        阿錾听她这样一说,反而楞住了。

        忽然阿錾又想到什么,凑上前道:“不过那小胡子见了你就跑,为什么呀?”

        岑冲平静道:“我们相过亲,他被我娘吓跑了。”

        阿錾无不感慨地看着她,道:“你还真是特别。”

        “特别?”岑冲好奇地看着他。

        “恩,不讨厌。”阿錾点头道。

        “不讨厌,那算不算朋友?”岑冲旧事重提。

        “……算吧。”阿錾又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錾就行。”阿錾不提倒算,一提更火,“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叫阿呆的?”

        岑冲的笑容在阳光下娇美动人,只听她道:“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了。”

        阿錾被她说的一时无语。

        又过了一会,阿錾前思后想,又看了看马背对面的她,覆在马背上道:“我只是个马夫啊。”

        “如果你不是马夫,我就不会在街上遇到你。”岑冲看着他,“如果我不是小姐,我今天就买不起它,你也不会陪我在这里聊天。”

        阿錾一动不动地搭在马背上看着她。

        岑冲见他这个样子,笑道:“阿錾。”

        “干吗?”

        “和我在一起很闷吧?”

        “真聪明。”阿錾坏笑道。

        岑冲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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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和许心湖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已来到一片碧水边便席地而坐。

        望着远山近水一片大好风景,许心湖却叹了口气。

        小白见了,便道:“对不起啊心湖,劝不住明少爷。”

        许心湖摇了摇头,笑容动人却有着隐隐的难过:“我该多谢你,今天帮我教训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忽然许心湖想了想,面带歉意道,“对不起啊,我总是说你不够朋友……”

        “你不生我气就好了,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白笑道。

        “小白~你真是好人~”许心湖感动地都要哭出来了似的。

        “是吧是吧?”小白见她这么感动地望着自己,开心不已。

        “是啊是啊~”许心湖点了点头,却忽然冷不防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生意上的事你会知道这么多?”

        小白“呃”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开心地有点早:“……像你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何况我常在市井之间游迹,多少和南北的小商行打过点交道……”

        许心湖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假。

        “不过……不过老爷虽然问了我很多,可是我所知道的大多是市井商贾,所以好象也没帮上什么忙……”

        “这倒是。”他说到这里,许心湖倒是信他几分。

        小白无奈之余,又想起了什么,道:“可是按理来说,帮老爷这个忙,对明家是百利无一害。”

        “算了,那家伙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的。”许心湖说罢,便将头撇向一边,这时她视线中出现一匹水边的白马。

        眼见白马低首饮水,神态自若,许心湖的心却没有白马那份宁静:“都说白驹过隙,为什么我的日子过得这么慢?”

        小白看着她的侧影,淡淡的眼神中也有着莫名的感慨:“过得慢也很好啊,如果能停在它该停的一刻……”

        “你看他们,河边饮马,有说有笑,多好啊……”许心湖看见白马身边又出现一棕一红两个人影,便又免不了一番唏嘘。

        小白随她看过去,望着望着,索然一笑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许心湖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两个渐渐轮廓清晰的人影,又想起自己可怜的这条命,无奈地自言自语起来:“要是可以像他们那样就好了……”

        “其实不难的……”小白望着她道。

        看着看着,盯着盯着,许心湖迷茫而微笑的表情慢慢僵住——小白还在神游,便见她整个人“啊”地一声立起,然后径直朝着河边两个人走了过去。

        小白见她突然风风火火地朝着两人去,心生好奇,便跟了过去。

        许心湖一来到两人面前,三个人突然面面相觑——

        “你们、你们!”许心湖惊讶地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心湖?”岑冲不无惊讶道,她又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小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哈?”阿錾牵着马,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你们认识啊?”

        “岑小姐,錾兄弟。”小白终于赶了上来。

        “冤家路窄。”许心湖看着阿錾道。

        阿錾笑笑,毫不客气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冤家路窄。”

        许心湖不去理他,突然把岑冲拉到自己身边,对阿錾道:“你不要痴心妄想啊!”

        “我痴心妄想?”阿錾被她说得莫名。

        “心湖,阿錾是我的朋友。”岑冲拉了拉许心湖的衣袖。

        “听到没有?”阿錾很无奈。

        “不行!朋友都不可以做。”许心湖转向岑冲,认真地道,“你是不是被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骗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他用这匹马骗你来的?他一定是不安好心。”

        “少奶奶,你想象力可真丰富。”阿錾失笑。

        “不是阿錾找我,是我找他来的,这匹马是我的。”岑冲道。

        “啊?”许心湖不听倒算,一听更急,“那就更不行了!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和不明来路的人交朋友呢?”

        “但是……”岑冲还想解释,她看了看阿錾,阿錾只有一脸无奈。

        “不要但是了,我们走。”许心湖转身拉着岑冲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对她说,“你和谁交朋友都不可以和他交朋友。”

        “为什么呢?”岑冲只是不明白。

        “因为他是明家的人。”许心湖看着她。

        听到这里,岑冲突然笑了,莫名其妙来了句:“私奔呢?你也会阻止我吗?”

        许心湖听到她的话,突然楞在那里。

        而见到远远的两个急急走掉的人影,河边的阿錾和小白显得有些迷茫。

        阿錾看着那两个人影,摇摇头道:“真是想不通。”

        小白赞成地点点头,不过他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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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许心湖虽在凉亭里稳稳坐着,却不停地向老爷书房内院方向张望。

        远远见一个白衣人影从院中朝这边走来,许心湖的目光跟着他一路来到亭中。

        小白一坐下,许心湖就坐到他身边问道:“怎么样?”

        小白将扇子放到桌上,无奈地笑道:“商行一听到是裴家牵扯其中,都不敢连名。”

        “真是世态炎凉。”许心湖突然很难过。

        小白道:“这也不能怨老爷这些朋友,生意上的事本就如此,毕竟生意就是图利;而且连名这种事,稍有不慎,反被连累,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爹……”许心湖心里很乱,“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求……”

        小白见她失了方寸,便安慰她道:“还有六天,老爷这么多年的生意伙伴和朋友有很多,明天老爷也会去附近的城镇走一趟。”

        许心湖心情果然好了一些,说道:“说得对。”

        小白若有所思看着许心湖,良久才问道:“心湖,莫要怪我多事,你和明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许心湖心虚道。

        “我曾说过,这次帮助老爷,对明家是百利无一害;一来可以趁此打压裴家在江南商会的作大气焰,二来也可以敲山震虎威慑一下商会中蠢蠢欲动的分裂派。无论我怎么样想,也想不出为什么明家不肯帮这个忙,更何况明家是你夫家。”

        许心湖一语不发。

        小白似是看出她有话在心,便继续道:“心湖,你也曾说过明少爷对你如何苛责以待,在我看来,这些实在不属常事。”

        许心湖连勉强笑笑都已然装不出来了。

        “明少爷在苏州前可和你说过什么?”

        许心湖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过?”小白似乎想到什么。

        “反正你只要知道,那家伙不只铁石心肠,而且处处与我为难,更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赌好色的败家子就可以了。”许心湖恨恨地道。

        小白听后,想了想,又问道:“好赌?好色?那明少爷平时消遣莫不是赌坊和烟花之地?”

        “何止啊!”许心湖想一想都觉得头疼,“那家伙在赌坊简直可以住上几天几夜,更在书房里放了一本一寸多厚的帐本,上面记满了他欠那些狐朋狗友的赌债。”

        小白听她所言,闻出些古怪的味道,又问:“你可看过那个帐本?”

        “看过啊,每一笔都最少一两千两,有时他还一连赌输几万两,连眼都不眨一下,你说他是不是个十足十的败家子?”许心湖想来都气愤。

        “千两?万两?”小白因为她这几句话而陷入沉思。

        “你想什么呢?”

        “那明少爷可是时常看这帐本?”

        “你怎么知道?”许心湖没想到他连这都猜到了,“你说他是不是不可理喻?”

        小白似乎想通了什么,便道:“那不用说,明少爷和傅少爷定是时常安排各种夜宴,请来各府少爷了?”

        “咦?你好厉害哦!”许心湖简直惊讶。

        小白似是得到什么答案,拿起扇子轻展而扇。

        许心湖看着他一副万事皆通的表情,却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