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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女婿大人



                                            晨光和煦,清风徐徐。

        鸟儿似是不忍打扰这片宁静,便在花池茂木间轻声细语。

        伸了一个超舒服的懒腰,“忙”了一晚上的大小姐终于从美梦中醒来。万世坐起,便一脸幸福地笑看着枕侧的床边——因为有一个男子昨夜就坐在这里,直到她熟熟睡去才离开。想到这里,万世唤来侍女精神抖擞地梳妆起来。

        ——不过,与她的春风满面相反,许心湖也才刚刚起来,却显得愁云惨雾了些:第一,她是真的宿醉,加上坐马车时头被撞过,有些难受也是难免的;第二,也是许心湖面色越发难看的最大原因,就是听妙允一边为她梳妆一边给她讲妙允一早听来的传言和她是如何回到府里的经过……

        相反,万世也在房内开始询问侍女今早街市的传言——同样一种流言,万世越听越开心,许心湖却越听愁闷……

        传言的第一部分是这样的:

        昨夜在城内有名的销金名流出入之所,歌舞伎馆“甲子都”内,傅家大少开帖设宴,并请来江南第一流乐师七七与京城最有名的舞姬猜心与众显贵公子少爷们欢聚。明府少奶奶女扮男装在座中,还与公子们饮酒作诗同饮,最后更是和座中一位公子双双进了偏堂中……

        “天哪……”

        许心湖听到这里,面如纸白,浑身冷汗,心中暗道:惨了!惨了!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有一部分是事实,至于那个公子又是谁?应该是万世吧?但是……这样的传言太容易被断章取义…

        如果传到明如许的耳朵里……

        许心湖虽然想不出知道这些事明如许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她可以肯定:这种传言对一个女子来说绝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良家女子的赞美……一想到之前枕下藏凶之事官商市井间的深远影响,她已经脊背发凉,明老爷更是听在耳中不得不做些什么来保全名誉,而这一次……试问再开明的公公是不是可以忍受自己的儿媳妇做到这个地步?……什么是“百口莫辩”,什么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她今天大概可以有机会深切体会了。

        “怎么会这样?”许心湖悔不当初,可是关于昨晚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少奶奶,你不舒服吗?”妙允见许心湖面色不佳,便担忧地道,“那妙允便不讲了。”

        “还有吗?”许心湖快要吐血。

        妙允点点头,见许心湖担忧地看着自己,便接着讲传言的第二部分:

        话说明少奶奶为何会出现在宴席之上呢?原来当夜,本是傅少爷宴请明少爷,但明少爷身有要事无法前去,便想请少奶奶代为前去致上歉意。但一园少爷公子相会,明少奶奶不想声张,便女扮男装前往,傅少爷本想相留但少奶奶执意离去。谁知恰逢台上奏乐起舞,明少奶奶便被猜心姑娘优美舞姿吸引,猜心姑娘得知后更是三请少奶奶留下,赏月吟诗开怀畅饮。也正因为这样,才得知与少奶奶同行同栖的那位公子便是明老爷的干女儿……

        “胡说胡说胡说!”这次换万世听不下去了,怒而立起,“这是谁在胡说?她们连话都没有讲过!我更没有说过!”

        万世这边厢越听越怒,许心湖那边厢倒有点否极泰来。

        许心湖神色稍缓,却很纳闷道:“我不记得曾和猜心攀谈。”

        妙允道:“少奶奶昨夜醉意熏然,也许是忘记了吧?听说今早有人问起猜心姑娘明少奶奶之事时,猜心姑娘亲口讲的。”

        “也许是吧,”许心湖一听是猜心讲的,便相信七分,而那个风华绝代高洁出尘的红衣女子也浮现在她眼前……忽然许心湖想到什么,便问:“那昨夜也是她送我回来的?”

        “傅公子送少奶奶回来的。”同样的问题,侍女边为万世梳头边乖巧地回道。

        这边万世一听完侍女的话,娇悄面容多了几分寒意,恨恨地一字一字道:“傅,七,夕。”

        与万世不同,许心湖倒是满面怀疑地道:“我没听错吧?不害我已经要烧高香。”

        妙允语重心长地说:“少奶奶,妙允对长梳姐姐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妙允不敢多言……只是‘眼耳所及,未必及心’。”妙允是想为傅少爷说一句好话。

        “我明白,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许心湖却是这样理解的。

        妙允淡淡笑了笑,再不多讲,为许心湖更了衣,便差侍女将一杯茶端了进来。许心湖品了一口,顿觉身上不适少了许多,身心舒畅,便赞道:“好神奇的茶啊!喝一口人都觉得精神许多,这是什么?”

        妙允笑道:“明总管今早离开前吩咐妙允准备的‘天御清心茶’,有凝神静气,缓和夜醉之效。”

        “明总管出门了吗?”

        妙允回道:“今早老爷动身去杭州,明总管去码头为老爷打点,稍后还要转道去常州。”

        许心湖点点头,感慨明总管总是这样忙于奔波,随之突然想到一件事:“多备一杯,我想去看看万世妹妹。”

        妙允笑道:“少奶奶不用担心,明总管也为万世小姐预备了清心茶,等小姐醒了便送过去。”

        许心湖稍稍安心,便继续喝她的茶。

        “少奶奶。”这时一个侍女在门口作了个礼报道,“少爷请少奶奶书房一聚。”

        “我不舒服……”

        “少爷说,少奶奶一定会不虚此行的。”那侍女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答案,又传了少爷吩咐的话。

        “不虚此行”是指什么她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好事。可是他这样一讲,许心湖不免担心起来——也因为这样,许心湖刚刚想要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掉,便生生只得忍下,而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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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将园中每一处都烘托得无限美好,可是许心湖却没有半点心思看上一眼。她只是面有焦虑地缓缓向那个书房走去。

        ——他又打什么算盘?

        该不会……

        许心湖人到书房门口时,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便自言自语地焦虑着道:“该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吧?”……不知道这家伙打算怎么样……虽然这件事她模糊地觉得是清白的,但是傅七夕不是送她回来了吗?该不会又和这家伙讲了些什么……万一他相信他那些鬼话,把她看成是并不守妇道败坏家风的女子的话……那和约……

        ——她忍受到现在,总不会就因为这件事而前功尽弃吧?

        越想便越担心,许心湖的手已经渐渐冷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是清白的,可以请万世和猜心为自己作证……也许吧……

        迟疑地推开了房门,许心湖深吸了口气,向房内走去。

        当她走到书案前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这个家伙不在看帐本,也不在玩弄扇子,更加不是在悠闲地喝茶,而是在提笔写字。

        这样反着看时,许心湖虽对那些内容不感兴趣,却发现他下笔的手势和纸上的小字确实都很漂亮……

        “娘子来得真快。”眼未抬,笔未停,话却顺口而出。

        他说话声音温和,却足以将许心湖那定在他手上的神惊然收回来。

        她冷冷道:“长话短说。”

        明如许没有和往常一样对她摆出不知所谓的笑,只是在写完一张纸后印了章,再放到手边案上。许心湖正以为他写好字后开始讲话,谁知道他又从旁取过一张书本大小的纸按压在面前,提笔蘸墨继续写。

        “没事我要走了。”许心湖可不是来专门看他如何写字的,说着转身要走。

        “是要走的。”明如许继续写他的字,语气比预期的温和平稳。

        许心湖觉得他话中有话,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明如许写了几个字,侧手蘸了墨,长指执笔继续书写,一双眼睛始终盯在纸上,语气平和道:“收拾包袱吧。”

        许心湖心中剧烈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轻描淡写便可以说出这话的人——她突然有千万句想讲,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字可以配成语言说出……

        对许心湖来说,这件事太突然了——

        她一直在等个机会,但是突然这一天临到眼前,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草率简单的四个字,加上眼前这个人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态度和那种随便打发的语气。她心中顿生一种莫名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感觉——这是侮辱吗?

        突然许心湖心中又一震:莫非是因为昨晚的事?难道他真的连解释都不听一句,就这样否定了她?该死的明如许!

        ——此时此刻,她又怎么可能和他一样心平气和呢?

        “我……”许心湖像是用尽了全部忍耐力去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许久才道,“我不想向你解释,也不会求你……只是……如果是因为昨晚……我没有做亏心事……”许心湖声音中有微微地激动,却见明如许依然不为所动地运笔,纵有再多不甘心,也顷刻化为无力,然后用她最后的理智,讲了最后两个字,“告辞。”

        许心湖昏昏沉沉地转过身,却突然听明如许的笑声——她从没觉得人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便回身看着他:只见案前人将笔搭在一边笔按上,笑着一边将信折起一边看着她,她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很狼狈,但是她要刻意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所以就看着他笑。明如许见她这个样子,笑了笑,慢慢说道:“早膳后动身去苏州,我要拜见岳父大人。”

        许心湖一时楞住。

        “为……为什么?”原来不是他要赶走她。

        “生意。”答案简单明了。

        “你、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这世界上如果有谁可以一句话气死许心湖,那个人一定是她眼前这个温和地对着她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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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许心湖这次是“不虚此行”——她整个早上都沉浸在回家的期待和激动中,更是一路前去和万世感慨,可惜万世却有些无精打采。晌午,明总管打点好各处,预备了三辆马车,第一辆是明少爷和少奶奶乘坐,第二辆是万世和妙允乘坐,第三辆是小白坐,还有两辆是备办礼品。许心湖得知为了夫妻颜面要和明如许同乘一辆马车,心情低了几分;又见小白居然也被明如许邀请同去,更是心情糟糕……好在那个瘟神傅七夕这次没有出现。

        万世无精打采,许心湖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明总管打点好府内上下后,明总管要先去常州一带办别的事,再到苏州汇合;还有她古怪的好朋友傅嘉溱,据说一听说要坐马车出门去苏州几天便将她拒之门外。虽然万世很想随明总管去,但是因为明总管说是公事,所以她没有任性。幸好有迟星瞻陪着,只是他不坐马车棚内,偏偏喜欢和车夫挤在车前。阿錾则似乎是因为有少爷在座的关系,车赶的特别平稳,许心湖暗暗觉得这是差别待遇……

        远远从甲子都正楼上望见一列马车经过,临窗的少年若有所思,这时一只红袖玉手顺上他的肩。

        “公子在想什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猜心。

        “猜心姑娘不妨猜猜。”说话轻佻的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傅七夕。

        “在想明少夫人的事?”猜心疑惑地望着一直在看渐渐消失的马车队的少年。

        “哇,就算用猜的,猜心姑娘也不能这样乱猜啊。”傅七夕顿觉她的话很吓人。

        “猜心不敢乱猜,只是公子昨夜走时嘱咐猜心维护明少夫人的事,可见端倪。”猜心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解释。

        “咦?”傅七夕调笑道,“好重的醋味啊。”

        “猜心猜中了?”她的手无味地放下了。

        “再猜猜吧。”傅七夕倒是什么都可以不用烦恼,笑笑地坐回桌前闻香喝茶。

        “猜心善猜人心,尤其是男人的心,”猜心也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笑看着自己的傅七夕温婉地笑道,“却猜不透公子。”

        “我也猜不透姑娘啊。”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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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湖光山色,许心湖放眼望去,心情大好:

        原来花可以这么可爱,原来阳光可以这么温馨,原来她坐在明如许身边也是可以这么开心的——只是这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终于可以回家去了!只要一想到这里,她满脑的愁云惨雾都散开不见了……只可惜,这当中唯一的败笔就是明如许也跟着来了,虽说是讲明因为是和许家的生意才去的,但是这几天的时间里,都要面对着他……

        许心湖仔细一想,突然茅塞顿开:或许……她也不必这么悲观……嘿嘿……

        首先,她的父母虽然忌惮明家三分,但是上次差一点就被她说动毁了和约,可见还是疼她多过忌怕这个什么乱七八糟商会首推;

        再来,明如许虽然在诸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毕竟苏州不是他的诸州,强龙不压地头蛇,毕竟苏州不是他明如许的地盘;

        第三,明如许在诸州前呼后拥,尤其左膀傅七夕右臂明总管无时无刻不跟在身边,但现在两个都不在他身边,他的杀伤力再大没有帮手还怕他翻了天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致胜条件,那就是她的帮手!不要以为只有他才有一堆不知所谓的朋友,要知道她许心湖好歹也是在苏州城里长大的,城里面许多少爷小姐都和她关系很好,而且分辨真假能力很差,不要说“明如许”这三个字,只要一提到“花花公子”这四个字,她们就已经坐不住要去教训一下了!到时只要她加油添醋再痛陈惨境一番,他就休想再清净。

        简单说,就是——他明如许到了她的地盘,就由不得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娘子看来心情不错。”明如许好奇地看着一直看着车窗外笑个不停的她。

        许心湖突然整个人僵在那里——忘了自己算计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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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许心湖只觉车赶得太慢,此刻她的心早已飞奔到苏州城家中——换了只手托腮,许心湖依旧兴致大好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温暖地洒在她洁白的罗裙上,若不是她心中漫溢着回家的兴奋,此刻恐怕她早就昏昏欲睡在这片懒散阳光中了。

        才就享受着这份庸懒的感觉,马车“轰”地摇晃了一下,许心湖失去平衡,不过还好她反应够快,右手及时扶在车壁上。

        “呼”地顺了一口气,才算安全,不过她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抓得更稳更安全——是啊,她的左手每根手指都紧紧扣在淡青色衣袖里……

        她惊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骤然缩回手,却发现那衣袖已经被她抓得皱在一起。衣袖的主人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被自己吓到的少女。

        身旁的人一直盯着自己,令她不自然到极点,慌忙之中,她只有起身到车身前掀开车帘埋怨道:“喂,你搞什么?”

        车身前的阿錾打了个阿欠,懒懒地甩了一鞭,然后头也不回便漫不经心回道:“累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专心赶车行不行?”

        “专心坐车行不行?”阿錾故意很认真地道,“少爷都没有责怪我,少奶奶你大人大量,不要难为我了,不然你一直跟我讲话,我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又撞上石头了……那可不怪我啊。”

        “你……”许心湖气乎乎道,“真是不可理喻。”

        索性放下车帘,许心湖忿忿坐回原位,想起那褶皱的衣袖,不由得侧身去看:果然是真的被她抓皱了,在淡青色的衣衫里,有着显眼的堆挤纹路。许心湖看着看着,微微有一丝不安,因为她连道歉都没有做到,不过要她对他说……实在太过为难她了……

        “娘子不必介意。”

        许心湖只顾着低着眉眼看着褶皱的衣袖,却几乎要忘记这衣袖的主人就坐在她身边。

        抬头看着这说话的人,她才发现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不安了:身旁这个人,衣衫上扑洒着温柔的阳光,束发散在肩上,侧过脸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有着淡淡的光芒……

        “我没介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但这样近地接触到他的眼神,便会有种莫名的惧怕。

        “是我自作多情么?”他笑问。

        “是。”她再不避开他的目光,怕就要被这越来越浓烈的奇怪恐惧淹没了,于是简单明了答了一个字,然后转头过去继续看她的湖光山色。

        只是一个简单的“是”字,明如许便笑了。

        许心湖眼睛里装满了景色,但心中却在疑惑着另一件事: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惧怕的感觉,恐怖到此刻避开他之后都难以平静?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她不会毫无原由地回避那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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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里,南街是四条主街中最为繁华的,宽敞的石道上商市林立,无论是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还是街边的琳琅市摊,都是人流涌动兴旺热闹。

        可是就是这样的热闹,也有人越是身在其中越是觉得无味,更是忍不住看着手上刚买的胭脂叹了口气道:“好无聊。”

        “无聊吗?挺有趣的啊,最近城里的新鲜玩意很多啊。”听着身旁喊着无聊的紫衫少女,目光全在眼前这摊珍珠首饰的黄衫少女饶有兴致道,说着说着,看见一个喜欢的,便拿起给她看,“你看,这支珍珠簪子美不美?”

        “姑娘真是会选  ,这支簪子非常配姑娘,美得很!”首饰摊的老板娘见她选的簪子,立刻堆眉迎笑地称赞道。

        紫衫少女却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丑死了。”

        一听她说丑死了,这老板娘可以双手掐腰不满道:“喂,这位姑娘,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懂。”紫衫少女答得干脆。

        “哼,不懂我就教教你,我这珍珠都是产自南海珠贝,颗颗圆润饱满,色泽更是珍珠中的佼佼者,不要说是城里的年轻姑娘,就是京都的达官小姐也是对这珍珠爱不释手!”老板娘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反而引来了几个人围上前来看热闹。

        “真的啊?难怪这么漂亮。”黄衫少女听得入神,不由更加喜欢手上的簪子了,可惜她还没欣赏够呢,就被身旁的紫衫少女一把抢了过去。

        紫衫少女拿在手里掂了掂漫不经心道:“南海珠贝是吧?南海海潮起落极大,珠贝无论是人养还是野生都要花很长时间,形成的珍珠日乘月累沉积厚实,色泽也比一般的浑厚很多。这簪子上六颗珍珠加在一起,我都觉得轻。你又懂不懂?”

        “你!你!”老板娘眼见着周围人开始动摇到她那边,便扬手怒喝道:“你这姑娘懂什么?胡说八道!不买就走,别挡了老娘的生意!”

        “我当然不买,不过会有笨蛋来买就是了。”紫衫少女撇下簪子,走向人群外,黄衫少女紧跟其后面有难色。

        “你!你别走!”说是这么说,老板娘实在不想她再回来找茬,见了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群,她转而笑道:“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她就是买不起胡说八道的,我这都是京都运来的,是货真价实!你买吗?来买吧?看多漂亮啊!”

        众人一见她朝向自己,都纷纷侧目而散。

        老板娘见没人再敢来买,恨恨地把手里的珍珠首饰都摔在摊子前。

        紫衫少女人走的快,黄衫少女好容易才赶上,道:“冲儿,你最近的火气好大啊。”

        “我叫冲儿么。”被唤作冲儿的紫衫少女边走边无趣地回答。

        “不会啊,上个月我来苏州你还不是这个样子,”黄衫少女想了想,“是不是你相亲又失败了?”

        “是。”

        “不要这样啦,”黄衫少女挽住冲儿的手臂道,“不如我多留些日子,陪陪你吧。”

        “嗯。”冲儿索然笑笑。

        两个少女继续逛着街,说说笑笑之间,乍见一队锦棚马车从南街那边缓缓行近。黄衫少女远远见了便道:“咦?哪个府的马车队?好气派啊。”

        冲儿看了看,道:“没见过,不是城里的。”

        马车队不止引起了她二人的兴趣,也同时引起了整条街上人的兴趣。

        马车队行到她们面前时,她们站在街边,看向车上的马车夫,马车夫却一副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缓缓赶着车。

        冲儿好奇地看向车内,透过车窗,望见一个身穿白衣坐在里面却笑着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少女。一见她的样貌,冲儿惊讶非常,刚想出声,却被身旁一声刺耳呼唤吓了回去:

        “——是许家小姐!许小姐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唤,周围人沸腾起来,车内少女似乎也听到了,探了探头欢喜非常。

        “是许家小姐啊!真的是啊!”

        “听说许家小姐嫁给诸州明府的明少爷啦!”

        “哎呀!我还没见过明少爷呢!”

        “是呀是呀!听说是诸州有名的美男子啊!”

        代头呼唤的尖声女子,加上一干男男女女,说着说着便赶上马车对着车窗前的少女呼道:

        “许小姐——许小姐——”

        这些男男女女向前趋车,道边的冲儿二人也被挤成了随行一员,虽然她们很想离开,却被人群向前拥着无法自控。

        “许小姐~许小姐~”越来越多人拥上前来,许心湖开心不已,这才是她应该享受的待遇啊!而且与上一次匆匆回家不同,她这一次是名正言顺探亲了。

        “少奶奶好受欢迎啊。”第二辆马车的车夫笑着对自己旁边的大胡子男道。

        “嗯……”胡子男很赞成地点点头。

        “不

        要

        吵

        了

        !”

        终于有一个人实在受不了这些声音,第一个大喊出来!这个人一喊出来,果真吓得四周呼唤的人们鸦雀无声,也着实吓了冲儿两人一跳:她们被吓到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太特别——至少冲儿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家的车夫是用这种态度对人喊话的。

        得到片刻安静,车夫才松一口气——

        “许小姐~~~~~~~~~~~~~~~”——  却突然又被更大的一波呼唤声淹没。

        “救命啊……”车夫放弃了,继续赶他的车。

        一边的冲儿只顾着看车夫,连黄衫少女拼命把她拉出人群她都没有注意。

        “冲儿!好像是心湖。”黄衫少女疑惑道。

        “嗯……”冲儿应着,眼睛却还在已经过身边的马车车夫身上,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着道,“有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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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府门前,停了许多辆马车,这架势看来俨然昨夜“甲子都”外的景象。门前四个门童这时眼见渐渐行到门前来的一队马车,只是看一看都觉得麻木了。四人推就最小的门童出去询问,门童见刚停下马车的车夫车车上跳下,便问道:“请问是哪个府上拜访的,劳烦报上姓名,我好通报老爷。”

        车夫无奈地看了看这个矮他一截的小门童,甩甩马鞭道:“那就麻烦你通报一声,诸州城明府明如许少爷携夫人许氏……拜访。”

        “哦,行,诸州明少爷是吧?等一下啊。”门童一听完立刻转身去报,走着走着,想着想着,突然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朝他微笑的车夫,恍然张口支吾了半天,猛地奔进了院内:“老、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还有姑爷啊~~~~~”

        后车的迟星瞻也跳下车,来到阿錾身边道:“阿錾兄弟真有办法,这样都能甩开那一堆人。”

        “嘿,驱快点,弯多转点,徒步的自然跟不上了,我是专业车夫么。”阿錾想到刚才的景象,还有点阴影,转头对迟星瞻道,“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

        “啊……”他看着迟星瞻,迟星瞻却看着正门里面,平静道,“是挺夸张的……”

        阿錾转头随他看去,不由得“哇”一声叫出来:只见院内大老远就涌过来乌压压一片人潮!那势头前赴后继,许老爷和许夫人就在这人群的最前端。

        众人下了马车,俱是莫名其妙,许心湖是最激动的那一个。一见到父母向自己而来,她迫不及待迎向那片人海:“爹!娘!干爹!干娘!阜叔叔!莲儿!花姐姐!六姑姑……”

        她人都数不过来了,感慨着自己许多年不见的朋友都来到这里迎接她,她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唯一能表达她的感激之情的就是她的飞扑!

        这一飞扑——扑了个空!

        包括她的父母在内,似乎每个人都看到她迎上来,又似乎每个人都没有把焦点定在她的身上……

        “唉?心湖啊,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表侄女,你回来了啊。”

        “姐姐你回来了。”

        昏昏沉沉中,每个人都很平静地经过了她的身边,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句很平静的慰问,许心湖一时适应不过来——咦?她的亲戚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稳重了呢?

        “哎呀,贤婿啊!老夫好等啊!”

        “侄女婿舟车劳顿一定很累吧?”

        “真是一表人材啊!”

        一转眼,这群人的深沉稳重又都不见了!

        许心湖茫然转头,目睹这一群人都笑容可掬地围到了明如许的身边——咦?……她的亲戚朋友什么时候和明如许这家伙变得这么熟稔的呢?

        “啊!天啊!真的回来了!我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见到你了!”

        她还在纳闷,却忽闻她那一干姐妹从正门内传出来的熟悉惊呼声,便立刻回过了神:“笑儿!婉儿!欣姐姐!小雕妹妹!”

        还是自己的姐妹最亲熟,她们眼里望着她,每个人都兴奋异常。莲步匆匆奔向她来,每个人都拉住她的手雀跃不已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们姐妹真是想死你了!”

        “我好想你们!”许心湖也是无比激动。

        “啊!小白回来了没有?他说要给我和欣儿带新丝绸的!”笑儿拉住心湖的手急切道。

        “啊……他,在后面呢。”许心湖才答完,笑儿和欣儿便欢喜地朝小白去了。

        婉儿拉起许心湖的手,无奈地看了看那围在明如许身边的一群人,对她道:“心湖,你不要怪他们,一早来了便吵着要见那姓明的男人,我听说他对你非常不好,百般刁难,我真为你担心……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我婉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做姐妹就应该扶持,对不对?”

        “对!”许心湖认真地点点头,深深望着眼前一脸正色的婉儿——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是啊,心湖姐姐你别怕,还有我们姐妹支持你!一定叫他好来不好走!婉儿姐姐,我们走!”小雕拉着婉儿饶有志气地冲入人群。

        许心湖几乎要感激地哭出来,姐妹果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虽然她的父母亲戚已经带头冲到他的面前,但她还有支持着她的姐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温暖了……没错!叫他好来不好走!让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是……

        ——咦?……不是说要帮她讨回公道的吗?为什么她的好姐妹此刻正一脸痴迷的样子看着那家伙?

        许心湖斗志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是怎么了……

        谁来告诉她一下,到底是怎么了……

        就这样,所有人将到那个家伙围个密不透风;而许心湖身边随便吹来一阵风,都可以吹得她透心凉。

        见到这种情况,迟星瞻有些无奈,万世也摇摇头道:“这些真的是心湖嫂嫂的亲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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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厅堂,四张大圆宴席桌上,自己的亲戚们都正在恭恭敬敬地向明如许敬酒。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最疼自己的爹娘,都正在尽自己最大的运词能力将他们的贤婿明如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就差把他认做自己的儿子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自己的互相扶持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好姐妹,都在旁桌上举着酒杯痴痴呆呆地看着明如许。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就连那个她已经不想认做朋友的小白,就因为那几匹丝绸,此刻受到的待遇都比她有过之而不及。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许心湖迷茫地跟从着那摆出史上最和颜悦色笑容的相公不停回敬着众人,也迷茫地听着众人夸赞两人如何的相配,更迷茫地重复着自己的那一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但是,事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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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兴起,厅堂中依旧喧哗热闹,酒席进行到此时,已经说不上来谁是清醒谁是醉。

        出门送走了许心湖那几个还算清醒的好姐妹,妙允不忘嘱咐许府下人将白先生带来的丝绸与她们随车带走。回头望望灯火通明的热闹宴厅,妙允移动脚步,离那喧哗声越来越远。

        妙允悠然在夜色中流连,穿过长廊来到一处亭院,顿觉眼前景色宜人清新:清静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加上一轮明月,一弯幽池,别有一番风味;水波映着一片昏红的灯火,水畔白石与之相映,却越显跳脱惹眼——不过更惹眼的是侧目望去池边石上独自举杯的一个白衣身影。

        妙允没有想到这样的晚宴,居然也有人和她一样跑来躲避这热闹。轻轻走到这人身旁,妙允认出坐在石上之人,便道:“先生怎么坐在这里喝酒?”

        小白回过神,转头见到身边妙允,笑道:“这里安静啊。”

        “打扰先生雅兴了。”

        “怎么会呢,”小白抬头看着妙允,“妙允姑娘停留一时半刻,都是我的荣幸。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坐下说吧。”

        妙允迟疑地看了看小白,便席地而坐。这时长廊经过两个侍女,远远见了两人坐在池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连累姑娘了。”听到了身后不远处的笑声,小白道。

        妙允摇了摇头,笑道:“先生是君子。”

        “君子?”

        “先生心清如这池水。”

        “错了,错了,”小白摆了摆手,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自嘲道,“我的心不清,早被搅浑了。”

        “先生指的什么?”

        小白举了半天酒,却始终没有喝,“我心涟漪因水起,不知水心亦涟漪;枉故,可惜……此涟漪非彼涟漪。”

        “姑娘恐怕不会明白。”小白看看妙允,她正淡定地看着自己。

        妙允听了小白这一席话,似乎感受得到今天的白先生心里有着什么在隐隐使他无奈……不然他为什么要讲这样一番话?“我心涟漪因水起,不知水心亦涟漪……”这两句诗令妙允心中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是少奶奶,另一个是少爷;而小白这一刻,心中何尝不是出现了同样的两个身影——只是他和妙允心中泛起的涟漪却是因这两个身影中不同的那一个,而无论是哪一个,此刻都在厅堂之中与另一个出双入对,更被满堂宾客赞许为一对璧人……可是这两个人又何尝不是真的相配呢?越是这样想,妙允的心就越五味陈杂……

        见小白看着自己,妙允温婉回道:“妙允明白了。”

        小白看着妙允温柔的微笑,脑中浮现另一个身影,只是那个身影似乎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似有感触,小白突然直直望着她,“姑娘的笑容之于我,一如这柔和月色。”

        他的话将妙允顿吓了一跳,不敢再看他,妙允将目光投向水面道:“先生醉了。”

        “怕是吧,”小白将手中酒杯放下,却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清丽的侧影,“姑娘呢?对姑娘来说,我是什么样的呢?”

        妙允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小白:当她看着他那真的似要寻个明白的一双慧目时,她可以确定,他是真的醉了……此刻,妙允与小白四目相对,偏偏像要被吸进去:

        那样恳切的目光,叫她怎么移开……

        那样温的询问,叫她怎么拒绝……

        甚至看着这样的他,妙允就像要生生望着自己一样——是什么令他们如此相似?相似到已然心照不宣……

        迎着温和的夜风,四目相望,妙允的声音穿越幽幽的夜风: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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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晚上的酒席是散了,但围绕在明如许前后左右的逢迎者却丝毫没有要散的意思。

        自移到庭院中,众人便鼓动许老爷和明少爷下一局棋,明如许也就和颜悦色答应,但在许心湖看来,这不过是他伪装到极点的一场表演的序幕罢了。

        四个家丁将一个如石桌般大小的玉石棋盘小心地端放在桌上后,众人皆是目光如炬地欣赏起来,纷纷说这真是宝贝。

        而见到棋盘第一眼,许心湖便神色惋惜地想:“啊~我的汉古玉碧鸾棋盘啊~好心疼啊~”——她的心疼不无道理。这古玉棋盘是许老爷的宝贝,自得到的四年里许老爷只主动拿出来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许心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撒娇代威胁地令老爷就范的……啊,如今却要被这个家伙碰……只是想一想,许心湖都觉得难过。

        许老爷和明如许在玉石棋盘前对而坐下,许心湖和许老夫人分别坐在两人身边,众人慢慢围坐在四周,就连众座后服侍的侍女家丁都各个探长了脖子趋前而望。

        许老爷难掩开心,更将棋盘中的黑子玉盒推就到明如许面前,道:

        “贤婿,你是少年后生,不能夺你志气,为父执白。”

        明如许收了扇,却笑了笑,将玉盒又推了回去,彬彬有礼道:

        “岳父大人也说小婿是后生,晚辈不能不孝,岳父万莫推辞。”

        许老爷见他话中有着孝礼,看了看同样微笑点头表示满意的夫人,转头赞许地看着他道:“好吧。”

        许心湖见到她父母一副老怀安慰的点头模样,便摇摇头在心中暗念道:“爹娘你们被骗了,这样一来,他万一输掉就有台阶可下,一定会以先招为胜作理由。”

        许老爷低目沉思,眉头深锁,举棋不定,似遇了难题——“爹啊,第一步棋而已……”许心湖实在看不下去,便故意含糊其词地提醒着许老爷。

        “不要吵不要吵。”许老爷居然不给她面子,专心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棋盘继续沉思。

        ——这太夸张了吧?

        许心湖见她爹的模样,就能读懂他的心:先下一步占地利的开盘目呢?还是先随便下一个角落给女婿留手呢?……啊,好难啊……

        “唉。”许心湖一手托腮支在桌上,准备欣赏她父亲史上最漫长煎熬的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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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的夜街灯火悠明,街两侧的小摊仍然热闹。万世旋身一晃,来到油纸伞摊子前,举过一把青伞跨在肩头,回眸一笑道:“美不美?”

        “美!美!太配了!”她身后男子目光热烈赞美有佳。

        “好,本小姐就要这把!付钱!”万世也觉得满意,转身拿着伞就继续去下一个摊位了。

        男子上前付了伞钱,然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兴致不高的男子,问道:“錾兄弟,你不买些什么吗?”

        “算了吧,”阿錾看着前面如黄雀般穿梭于街两边小摊子的大小姐,“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兴致,陪这大小姐玩。”

        “夸夸她有多难啊?”迟星瞻将钱袋系回腰间道。

        “不是啊……”阿錾从刚才就一直很介意,“她一身那么鲜艳的黄色衣服,却举着一把那么青的伞,大晚上的,怎么会美呢?”

        “没关系的,她又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最重要是我老板开心,走吧走吧。”迟星瞻拉过阿錾去追赶那个兴奋的大小姐。

        阿錾却甩开他的手,道:“我懒得走了,你去吧,我去对面桥上休息。”

        “那好吧。”迟星瞻怕追不上万世一疏忽又要被骂,便答应下来就走了。

        阿錾转身来到石桥上,桥面并不宽,但足一辆马车宽。桥身优美,石刻花纹在夜色下也层次有秩。阿錾在桥横栏上弯身一搭,面朝水道:桥下是映着灯火的水道,水道两边是两排人家,不要说水里那月亮有多迷人,就是两侧房屋门前的火红灯笼,都已经够令人着迷了,更别说自己水中倒影旁边的那个长发倒影……

        阿錾好奇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长发倒影,似乎看起来那目光是在看自己。

        阿錾抬起头来,转头正看到这桥上距自己一步之遥就站着一个少女:紫色的衣衫,澄澈的双眼,分明的眉目,如绢的长发——最重要的是,她就这么看着自己。阿錾好奇地看着她,她也不避讳,还是一直看着他,也不讲话,也不矜持;这样在人潮来往的桥头这么近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不觉得有任何不自在的,连阿錾都觉得莫名其妙。

        两人看了彼此半天,阿錾最终先败下阵来:“你看着我做什么?”

        紫衫少女也不讲话,还是看着他。

        “你不讲话我走了。”阿錾被她看得不自在,又见她不讲话,只有闪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紫衫少女就跟上两步。

        他好奇着,就停下脚步,谁知她也停下了。

        阿錾纳闷得很,转过身来,见她还是不讲话只看着他,便道:“我们认识?”

        她摇了摇头。

        “那你跟着我干吗?”阿錾脾气可没这么好。

        她看他有些急了,才终于开口:“我跟着你很久了。”

        她才一开口,阿錾就被吓的说不出话了。良久,阿錾才理了理思绪道:“我……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目光清澈,思绪也没有混乱,自顾说着:“我叫岑冲。”

        阿錾不明白她为什么自报姓名。

        “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岑冲平静地问。

        “哈?”阿錾傻眼:这姑娘太直白了。

        “可以吗?”

        “看岑小姐的打扮就知道是大家小姐,我们做朋友怕是不合称啊。”阿錾也不拐弯抹角。

        “迂腐。”岑冲平静地评价道。

        “迂、迂腐?”阿錾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岑冲甚至不理他的反应。

        “我干吗要告诉你?”阿錾被说迂腐,当然不舒服。

        “既然如此,再会。”说完,也不管他是不是能接受,就顾自走下了桥离开。

        阿錾看着那紫色的翩然背影,疑惑地在桥栏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迂腐吗?”

        可能是他太过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和这个少女的古怪相遇的疑惑中,连远处街道上的一个男子大喊“有贼啊——”都没有听到。

        不过!他没有听到不要紧,因为万世听到了!

        “有贼?”万世一听到“贼”字,突然转身,远远看到有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向街远处狂奔,而后面跟着一个有些肥胖的气喘吁吁的男子。

        “大小……”迟星瞻还来不及通知她有贼在后面,就见她一个飞步踏在了身边脂粉摊面上整个人已向后腾了出去——“哗啦!”两声,所有脂粉瓶盒都碎散在地,摊面被她一脚踏翻。

        “喂!喂!给我回来赔钱!”老版怒到双目圆睁声嘶力竭地朝万世所去方向吼道。

        “老板你别喊了,我来赔。”迟星瞻说着立刻从腰间拿出钱袋取了银两给老板。

        可惜他才赔完老板钱,就听前面不远有一人用和这老板差不多的语气吼道:“你这姑娘怎么有路不走?踩坏了我的摊子!你不赔我去衙门——”

        “赔、赔!我来赔!老板你别生气。”还好迟星瞻赶上了,急忙掏银子。

        万世左脚一踏,又踩坏一个摊子,然后飞上半空飞追远处的贼子;可是只顾看远处,右脚一空差点摔下来,她便就近“取材”,直接踏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然后又继续前夸出去翻了一个筋斗——这一路下来,她所到之处不是摊子踏了就是人头遭殃,几乎所有人都忙于躲避,整条街顿时乱成一团。

        胖子追着追着贼,便猛见一个黄色飞影从头顶飞过——正是万世!

        只见这黄衣少女几个飞步终于赶上那已到街头的狂奔贼人,一个旋身拦在他的面前,更用一支青色的长物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油纸伞。

        见这人一脸凶相,手上抓着一个钱袋,万世凌然正色道:“本女侠在此,乖乖束手就擒!”

        “让开!”贼人恼羞成怒,踢开纸伞,又向她踢去。

        万世见他会武功,哪还会有顾忌,以伞代剑向他刺去,两人就这样大打出手开来。万世不出几招,便将他打翻在街旁小吃摊面上;见他跌得踉跄,却还要起身逃跑,她便又追上去又将他手一反束一脚踢出一丈远,正正好好砸在一家珍珠首饰摊子上——

        “哗啦~”所有首饰都散在地上,那贼人也重重摔在地上再起不来。万世抢过贼人手中钱袋,扔给了刚刚赶到她面前的胖子,胖子气都喘不过来,却还要坚持道谢:“多……多谢女侠……”

        万世一听他叫自己女侠,便熟练而得意地作出女侠风范挥手道:“不必道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本女侠应该做的事。”

        她才一转身要走,就被人用力拉住自己的细腕,生生整个人被扳了回去,只见眼前一个半老徐娘愤怒地指了指地上散坏的珍珠首饰怒不可遏道:“你这姑娘不许走!砸坏老娘的摊子,这笔帐怎么算!”

        万世不在意地喊道:“胡子男!”

        可是喊了也没有人应她,她一边转头一边怒道:“你为什么不回答?胡子……”再一看自己身后的那条街,万世的怒喝嘎然而止:这条街是她来过的那条街吗?……七零八落的满街烂摊子、人仰马翻坐地难起捂头抚脑之人、本在摊子面上却几乎全部都散落在地的各种商品……而她要找的迟星瞻,却还在远处慢慢地被一群人围着要求赔钱呢……

        万世吐了吐细舌,女侠的戏到此演完,又指了指迟星瞻的方向,一双慧黠大眼望着老板娘说:“你去找他赔吧。”

        见这姑娘说完就顾自逃走了,老板娘看了看自己的一地珍珠,恨恨地回想着今天的一切,道:“我今天这是倒什么霉了?都跟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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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高了,许心湖人都困了,再看众人,也有不少人在暗暗打阿欠。

        她身边的青衣少年青袖一落,白子落定重围之中。

        “好!好棋!”

        “好招啊!侄女婿!”

        许心湖和其他昏昏沉沉的人一样,被惊得清醒。她一听好棋,便转头去看了一眼,然后似早已料到似的冷哼了一声:的确是“好棋”,“好”到一个极致,好到她身边这些观棋者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可以赢他的地步……反正许心湖已经看明白了,无论她这相公下得多么可笑幼稚的棋,他们都会说“好棋”的。

        许老爷捋了捋胡须,望着中路棋盘,又沉思了起来。许心湖解读他爹的神情,大概是这样的:“中路这条“小白龙”,是该吃呢,还是先留着呢?老夫已经搁置这路棋这么多手,好女婿怎么就看不出这里是死棋呢?怎么就不去救这白龙呢?这样下去,总是要吃掉……那不就是好女输了吗?唉……为难为难……”

        许心湖看着这盘早该在一个时辰前就结束的最没悬念的一局棋,就当是为父亲解难,便笑着对父亲隐晦道:“父亲,‘白龙’浅水,救不出生天的。”

        “什么‘白龙’?”许老爷装起了糊涂。

        许心湖见他是故意的,再忍受不住,便继续道:“一条白龙游至江中,被重重围困,且不说这条白龙是否自知已无生天之望,单讲捕捞之人,明明心中有稳,却不下手了结了它,父亲你说,他到底不忍心下手,还是不敢下手呢?”

        “怕是为难吧……”许老爷会意归会意,还是为难。

        “怎么会为难呢?”许心湖知他下不了手,“成败一手,并不为难呀。”

        “心湖,莫再打扰你爹专心。”许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许老爷这一子举了半天,也不知该落在哪里,半局残棋——残的不是他,只是他无论下到哪里,似乎都必赢无疑……沉思半晌,许老爷最终将黑子落在己方的眼目内。

        ——自己堵自己的眼目,许心湖顿觉她的父亲好绝啊……

        就在这时,许心湖身旁的青衣少年突然将手中把玩的白色棋子弃回盒中,作礼道:“小婿甘拜下风,实在不是岳父大人的对手。”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惊讶,棋下半局,他便突然弃子认输?——当然这是应该的。

        许老爷赢后,反而轻松许多,半惊半喜道:“贤婿招招沉稳,潜力非常,令老夫不得不完心以对,很久没有这么认真下过棋了,哈哈哈哈……”

        “岳父大人见笑了。”明如许笑得洒脱。

        “贤婿加以时日,老夫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众人倒是配合。

        “小婿还要向岳父大人多讨教。”

        “为父也十分喜欢与贤婿对弈,不过隔山差水,实在无法时时如愿;还好心湖平素也爱对弈,你夫妻二人正好可以慰以闲情。”许老爷不怀好意地撮合道。

        “棋已成局,天色也不早了。父亲母亲,各位叔伯,相公,心湖先行告辞。”许心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从座中立起,转身优雅地迈出第一步——不,还没有迈出去,便突然被裙下之力缠住步子,一个不稳倒身侧!她这一倒众人皆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身侧正好坐着一人,见她向自己倒下来,立起欲截;只是这人还没有完全立起,便被她压了下来——这人重心不稳,一手截她,一手按在身后桌上:只是这人一按不要紧,不偏不移正巧按在了支出石桌面的玉棋盘腾空在桌外的一角上!顷刻间,众人只见一青一白两个人影倾斜,一张玉棋盘也跟着倾斜下去——

        “哗啦哗啦——”一地的棋子散落声音。

        “啪!”一张玉棋盘落地发出的声音。

        “啊!”一个老人惊呼的声音。

        “呼。”一个少年总算立稳的声音。

        许心湖虽然被青衣少年以身所护,却不觉半点浪漫,因为她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是地面上那一片狼籍中:推开他,她和所有人一样面色苍白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棋盘,一时脑中空白——

        “我的……我的……”许老爷目瞪口呆,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拾起一块酒杯口大小的三角状的古玉,声带哭腔。

        许心湖呆呆看着父亲手上的玉块,又看了看覆在地上那一张少了一角的汉古玉棋盘,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

        ——怎么可以摔坏了?

        不要说父亲,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觊觎这张棋盘,父亲心中有多疼她心中就有多疼——难怪她的表情和父亲一样,俱是像生离死别般。

        众人没有一个再讲话的,似乎此时无论讲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一片死寂中,突然有人说道:“岳父大人见谅,小婿实在无心。”

        ——无心?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许心湖只信一分,从这个人口中而出,她半分都不会信。转过身,许心湖看着这青衣的少年,道:“一句‘无心’就行吗?”

        “我来赔。”

        “赔?”许心湖觉得好笑,“这是汉古玉碧鸾棋盘,古来唯一。”

        “原来如此宝贝。”他居然还可以这么平静地讲。

        许老爷一听到他的话,突然手中一颤。

        “明如许你真的是‘无心’的吗?”见他的反应,许心湖突然回忆起方才她立起时裙侧的那一股扯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众人一时无语,惊讶地望着这一对璧人: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却面色怡然。

        许夫人眼见许心湖快要爆发,便上前劝道:“心湖,不要错怪如许,是他救你的。”

        “娘,你不要再被他骗了,这都是他……”

        “别说了!”

        许心湖话未出口,便被一声喝止。

        众人望去,只见许老爷缓缓立起身来,看了看被他吓到的母女二人,又看了看淡淡看着他的明如许,又看了看一旁不知所措的众人,缓了缓气,恢复了平静,道:“心湖不要错怪好人,贤婿护住你是有目共睹,贤婿并没有错。”

        “爹…”许心湖摇摇头,示意他被骗了。

        许老爷叹了口气,命人将棋盘抬走,然后走到许心湖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心湖,你伤了没?”

        许心湖又摇摇头。

        许老爷见她摇头,安慰许多,淡淡笑道:“没有就好。”转而来到众人前,老爷对着明如许笑道,“不过是个意外,不必在意啊!不过贤婿,为父还想和你再战一场,怕是咱们今天下不了棋了啊,哈哈哈……”

        “岳父大人抬爱。”明如许淡然笑答。

        “这里一片狼籍,不如我们转到堂内品茶吧,来,诸位请。”许老爷在前引路,与明如许相望甚欢,似是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简直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为什么……”许心湖茫然地望着那远走的一群人,望着自己的父亲依旧快乐的背影,心中难以平静,“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都要顺着他护着他……”

        许夫人扶住女儿细弱的肩膀,叹口气道:“心湖,你错怪如许了。”

        “娘,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她迷茫地望着慈祥的母亲,“还有爹……我和他,谁才是你们的亲人?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婚约的主人,你们需要这样忍受他吗?”

        许夫人轻轻摇头,一手抚过她的头发,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如许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方才娘看在眼里,的确是你自己裙罗绊倒自己的。”

        许心湖惊讶地看着母亲。

        “而且你也错怪你爹了,”许夫人为女儿拨了拨耳畔乱发,眼中满是母亲的疼惜,“如许说的是对的,如此宝贝的自然是最宝贵的……你爹最宝贝的是你啊……”

        许心湖恍然明白那一刻父亲为什么拍着自己的肩膀……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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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许老爷喝了杯茶,许夫人为他宽衣,两人准备休息。

        许夫人见老爷满面笑意,道:“老爷很久不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是啊,”许老爷回想着今天之事,满意地笑着,“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了?”许夫人笑道。

        “不,还是不太放心,”许老爷煞有介事道,“这些孩子都不顾忌名声的,那不是很麻烦吗?”

        “唉~”许夫人扶老爷坐到床边,无奈道,“你年轻时的名声又好到哪里?”

        “恩,这倒是……”许老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两人覆被而卧——“哐!”

        一声轰门巨响,生生使两老从床榻弹坐起来。

        “爹!娘!”门外不是别人,正是许心湖。

        许夫人和许老爷互相对望一眼,实在无奈,许夫人披上外衣点上蜡烛上去开了门道:“心湖,这么晚还不休息?”

        许心湖也不理她,直入门内,冲到老父面前,一脸怒气。

        “怎……怎么了……”许老爷觉得有些不对劲。

        “应该我问你怎么了?”许心湖忍了很久了,“爹你不是不知道我和那家伙只是一纸婚约,又不是真的成了亲,我不要和他睡在一间房里!”

        许夫人怕人听到,便将门关上,准而来到两人身边。

        “喔~原来是这样啊~”许老爷见她原来是此而来,便放松了些,慢条斯理解释起来,“心湖你看:你们呢,是假成亲没错,但是堂是真拜了,宴是真请了,就连‘贤婿’我也是真叫了……一纸婚约却是没人知道的,如果你二人新婚燕尔,回娘家探亲却要分房而睡,就算我和你娘没有意见,下人会怎么传?这一传出去,就会累了你们两个人。”

        “这样就是不行。”许心湖明白了道理,却还是顾自坐在床边。

        许夫人看看老爷,示意要他劝一劝,他见女儿冷静了些,是有效果的,便继续道:“听你娘说,这些日子如许对你还是很规矩的,而且你们也睡在一个房间过啊……”

        “——不是那样的!”许心湖再不想提这件事。

        “好好好,不是那样的。”许老爷一边说着一边想:不是什么样的呀?

        他继续道:“如许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而且又是在你自己家里,只是住一个房间有什么不妥当的?”

        “不是……”许心湖不安道,“……不是这个问题……”

        许老爷莫名其妙,许夫人却闻出些味道,便道:“这样好不好,等如许睡熟了,你再回去,就不用与他相对了。”

        许心湖想了想,点头道:“好吧。”

        “那就好。”许夫人点点头,心中在想她这么晚能去哪里呢?

        “那我,”许心湖突然笑得很得意,“就暂时留在这里和你们聊聊天吧。”

        许夫人和许老爷互望一眼,惨容心照不宣: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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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蜡如今快到末端了,许老爷和许夫人不住打着瞌睡,许心湖则坐在两人床边给他们讲这些日子的遭遇,当然是少不了一番“陈痛”。

        一番遭遇说完,眼见天都快亮了,许心湖说都说累了,又见父母昏沉着早就睡着,才为他们盖好被子,转身吹了蜡烛关门离开。

        这样的时分,露色凝重,许心湖慢慢在廊中走着,转眼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前。

        许心湖若有所思,见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轻入,反身关门。

        点了灯,许心湖仔细看了看偌大的书房四周,满怀信心道:“我来看看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她于是目标锁定秘密最多的书架,展开搜索,就连书架上每一本书都要翻过才算——却没有得到想要找的东西。

        立在桌案前,许心湖心中细想:“不过是一张纸,能放在哪里呢?”慧目扫视自己四周,她将目标又锁定到了案侧十几卷画的瓷桶中,点点头,又开始她的搜查——每一卷画都要展开到底,以望图穷“纸”现……

        可惜过半画卷都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一边拆开下一卷画的卷带,她一边暗暗揣测:莫非不在这里面吗?

        还在想着,她双手展开这卷画,第一眼见到这幅画便整个人楞在当地:一张微微发黄的宣纸上,一画了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上半身像,这个画中人被画师画的形态如生,细发凝眉,一丝不苟;画中人衣着简单,面无表情,眉目间似是穿透着画卷纸张直逼看画的她,一双眼看过来,几乎令她发抖……却偏偏,如此俊美……

        这画中人……

        许心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怎样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半身画像:

        ——“明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