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快步走过去,走到他身边。
“胤禔根本就没有对胤礽下过魇术!这一切全都是胤礽自己搞出来的把戏!”
他直接入题,血红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声音中充满了火药味。
我愕然。
虽早已看穿胤礽的把戏,但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两年,就在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为何又被翻了出来?
康熙的咆哮仍未停止,伴随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 … 他竟然陷害自己的亲哥哥!他竟然用这么毒辣的手段来陷害自己的亲哥哥!这就是太子?这就是我立下的太子?!”
“皇上!”我急忙拉住他,防止他因为过度激动伤害到自己,“太子固然不可原谅,你也要保重龙体啊!千方别气坏了身子! “
“敏敏 … … ”
他看着我,渐渐地,忧伤和痛苦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情。
他抱住我,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中。
“敏敏 … … 怎么会这祥… …胤礽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亲哥哥啊!”
闷闷的声音透露着哭意,我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的头。
哭吧,哭出来才能解脱,哭出来才能放下。他是皇帝,脆弱不能被人看见,而我, 甘心成为他的避风港,当他再也负担不起沉重的坚强外壳时,能够有个任由脆弱流淌的地方。
许久,无声的哭泣终于渐歇。雨过天晴,看着他恢复清明的双眸,我舒了口气。只要能挺过这一关,以后便不妨事了。
他默默地拾起地上一张软签,上面写满了字,递给我。我扫了一遍,正是胤礽设下陷阱,自导自演这出闹剧的始末。
没有问这是哪里来的,我只看着他,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长叹了一声,道:“太子 … … 是绝对不能让他做了。我一直以为他不过就是骄纵跋扈、不知节制,心胸是狭窄了些,但多少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 没想到,他然是如此 … … 不管是否对得起赫舍里,这太子 … …是绝对不能让他做了!”
我没有表态,只是沉吟了一下,又问:“那,大阿哥胤禔,你又作何打算?”
他看着我,眼中闪动着自责和愧疚。我见了,低叹一声。
“你不反对吗?”他问。
“你决定的事,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康熙五十八年十月,正好是两年前一废太子的时候,胤礽再次被废掉了太子之位,理由是“行事乖谬、不仁不孝”,其中内情,却只有少数人知道。
而,在二废太子之后,我带着康熙的嘱托,来到了胤禔的府邸。
王爷府的院墙被加高了至少一倍,将里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起来。荷枪实弹的兵丁 守在门口,阻断了门内外的沟通。
我向他们出示了康熙的令喻,这才被允许走进紧闭的大口。
门里曾经风光无限的景物一去不返,杂草从生,原本生机勃勃的庭院一片死气沉 沉,为数不多的仆役零落走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那是对未来、对生活完全绝望的人才有的神情。我伸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家丁,问起他胤禔的所在。
他呆呆地看着我,许久,就在我几乎以为他听不懂我的话时,他才慢慢地指了指庭院的另一头。
“老爷在那边。你随我来吧。”他说着,带着我慢慢向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默默地跟着他,心情变得十分之沉重。也许,从未经历过这圈禁之苦的我真的太小瞧了这种刑罚的残酷,它不仅是对自由的禁钢,更是对心灵的折磨!
终于见到了胤禔,而此时的他更是令我大吃一惊。
身着简单的长袍,面容不知清瘦了许多,往日里的神辨飞扬仿若隔世,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人,虽然活看、呼吸着却感觉不到生命的代息,不过四十七岁的人,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
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顿时凉了,酸涩中仿佛被针扎着,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你 … … 你怎么来了? “
虽是问话,却没有什么声调的起伏,似乎不论我回答什么,都与他无关。
“ … … 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哦。皇阿玛有心,儿臣谢过了。”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的尴尬,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启口。
良久。
“皇上前日下旨,废黜了太子。”深深吸了口气,我说。
原以力他会大吃一惊,谁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是吗?”
等不到期待的反应,让我觉得这祥的谈话实在有些难以继续,看着他的呆滞和漠然,不由暗自一叹,再接再厉。
“大阿哥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
他的语气却一点也听不出“想知道”的意思。
“明着的理由,是太子结竟营私、贪虽枉怯、行事乖谬、不仁不孝。而暗里,真正的原因却是他捏造魇术之事,陷害自己的亲兄弟。”我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愣了一下,到底肯正经看我。
“那 … … 皇阿玛怎么说?”
“皇上废去了二阿哥的太子之位。”我重复了一遍。
“那 … … 我呢?”他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也很后悔今天来到这里,或许,根本不该给了他希望,又残酷地打破它!
沉吟又沉吟,下面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
“… …大阿哥,皇上 … … 是皇上,是不能有错的!”我很艰难地说着。
他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之光立刻又熄灭了,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原来… … 这样 … … ”
我看着他,急于亡羊补牢:“皇上说… …他对不起你,你可以恨他 … … ”
然而再多的道歉也无济于事,怨恨也无法解除他心中的痛苦!
他惨然地笑了:”恨… … 怎么会呢?不论如何,他总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为父亲父分忧是做儿子的本分,我… …知道的。”
他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我站在旁边看着他,那个躯体仿佛已经死去。
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了眼眶… …
第64章
幽暗的雪花轻轻飘落在地面上,将天地间变为一片玉树银花。高高的宫墙向条白脊背的巨蛇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濛濛的暮色烟霭里。没有了路,没有了青砖地,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雪天少有人出来走动,少数几个宫女太监匆匆来去,留下浅浅的脚印延伸向远方,透露着凄清。空气仿佛都冻结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努力呼吸着吐出一口气,形成一片白雾,朦胧了眼前的世界。
我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低得仿佛要向人当头压来,再环顾了四周一眼,气氛沉闷而压抑,偌大的宫城似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长长叹了口气,我捧着药碗快步走向康熙寝宫。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小六子,站在门边探望着。
“小六子,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址你好好休息吗?”我急忙走过去,说。
他比康熙大四岁,如今已经七十三多高龄,经不起整日整夜的守候了。我便让他
回去休息,没想到不过半天工夫,他又回来了!
他摇了摇头,忧心的眼神看向我:“皇上 … … 还是没有起色?”
我叹了口气。
他的眼中泛起泪花,喃喃地,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自言自语:“皇上… …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吧?”
我却没有哭,只是看了看天,轻轻说:“生死皆天命。”
他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却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颤抖着声音,他道:“你 … … 快进去吧,药,该凉了。”
我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走进寝宫。
进到内室,便看见康熙醒了,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急忙放下碗,走过去扶他坐起来靠坐在床头。
“玄烨,觉得怎么祥?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观察着他的气色,仍旧是一贯的苍白憔悴,心头被狠狠地一揪。
他笑了笑:“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
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他,脸上是一片不吉利的蜡黄。头发已经掉落了许多,银丝稀稀拉拉,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不容错辨的疲态,那是他操劳一生的见证。枯瘦的手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一枚玉石戒指,晶莹剔透,尽管已经明显不适合骨瘦如柴的手指,他却仍然执着地戴着它。
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看着戒指,我的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但这次,它不再会成为禁锢灵魂的牢狱!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波动的心情,我拿起桌上的药碗,说道:“玄烨,先把药喝了吧!”
他乖乖地喝着我喂的药,却笑道:“其实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这回怕是挺不过去了。”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道:“谁说的?你乖乖吃了药,自然就会好了。”
他笑着,轻轻摆了摆手:“不必骗我了 … …说实话,我真的满足了!自古为人君者,少又在位六十一年的,我能做六十一年的皇帝,该知足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我叹了口气,喂他喝完最后一口,轻轻替他擦了擦嘴:“你就别想太多了,喝了药,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却不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在位六十一年,虽无大功,却也没犯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大过,如此一生,我也算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但… …”他微微铍起了眉头,“我最担心的,便是帝位的继承。若是选人不当,殃及子孙,那我以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