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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 33 章



                                            静夜。

        月色透过百叶的缝隙渗进病房,冷冷的白。

        付尔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试图唤醒自己的睡眠神经……石膏板的吸声吊顶、石灰抹面、c30混凝土、钢筋、箍筋……

        当她把窗框的构造都琢磨了一遍的时候,冷白的月光终于退去,金色的光芒初露端倪。

        无眠的夜始终是种煎熬。

        付尔青再一次问自己,秦风若是死了,因自己而死,怎么办?

        遗憾吗?

        悔恨吗?

        绝望吗?

        她回答不了,只能摇头。

        宁锐拎着早餐一进门就看到付尔青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青子,嗑药了?姐给买了营养早餐,别摇了,吃饭。”

        付尔青看着袋子上KFC的标志,感慨的说:“真有营养。”

        张盈说,我们都不是轻易外漏情绪的人,脸上的微笑不代表我们心里不难过,这只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喂,小青子,你说秦风万一……我是说万一,醒不过来了,你怎么办?”

        海鲜粥的味精好多,付尔青觉得口干,声音也有点不顺,“继续活着。”

        生存永远比死亡艰难,死去的人在活着人的心里得到了灵魂的延续,而活着的人要背负所有步履蹒跚的走下去。

        “要是他醒了呢?”

        这似乎比刚才的问题更加难以回答,付尔青想了很久,“谢谢他救了我。”

        等待无时无刻不是蚀心的焦急,如同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软软的无奈。

        付尔青有着太多的无法面对,以至于连走到ICU病房区的勇气都没有,面对他的兄弟,她内疚,面对他的女人,她更加内疚,而面对他,她……

        但是,她觉得他会醒。

        傍晚的时候,付尔青接到苏响的电话,她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得到她压抑的情感,因为苏响说:“他醒了,想见你。”

        付尔青的大脑短暂的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年的夏天,高大的梧桐树下,面似刀削般俊朗的男孩对她说:“付尔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她也是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那个叫做秦风的男孩紧张的挠头,他的头发短这个动作显得很滑稽,他说:“操,都是文子教的,吓着你了吗?”付尔青其实很想笑,却装作很茫然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伸出手来,抬起她的脸,表情郑重而认真,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双颊泛红的女孩,他说:“付尔青,你喜欢我吗?”他的声音磁性而性感,带着蛊惑的魔力,她不自觉的点头。心底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他的笑容在那一刻绽放,比透过梧桐叶洒下来的阳光还要明亮,灼然耀目。他拉起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她由着他牵着走,偷偷的拿眼角瞟他,他嘴角上扬,是在笑吗?付尔青的反应一向迟钝,好几天之后她才想起当时没有问秦风喜不喜欢他。等到她追问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很无赖的抱着她,笑而不答,由着她百般逼问,他只说,“就是你心里的答案。”

        付尔青泪流满面却是在笑,秦风,我知道你会醒来,你用生命来爱我,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三个字,不觉得遗憾吗?

        当护士推着付尔青出现在ICU门口的时候,站着很多人却很安静的走廊更加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无言的注视。

        房门被打开,苏响站在那里,握着门把手,犹带泪痕的脸异样的平静,“医生说他不能动,更加不能激动。”

        “谢谢。”

        门在身后被关上,付尔青滑着轮椅一步一步的靠近。

        他的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身体被白色的带子固定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曾经眉目飞扬的眼睛疲惫的撑开一条缝隙,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力的秦风,也从来没有见过眼神这样空洞的秦风。

        他的声音微弱,嘶哑的,“你来了?”

        她听出他不确定的语气,于是坚定的说:“是。我来了。”

        他缓缓的收回目光,头转到正向,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天花板。

        她眼里全是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声音迷茫而空洞,“尔青,让我握握你的手。”

        他的胳膊被固定着,只有手指在用力,一个几乎扭曲的弧度。

        她突然的就哭了出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哭喊,“你别动。”自己却挣扎着站起来,身子向前扑通的一声扑倒在他的床前,顾不得疼,身子直起来去握住他的手。

        血液流通不顺,他的手冰凉。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很满足的笑了,然后他问:“尔青,如果我死了,你后不后悔?”

        她咬着下唇,“不悔。”

        是的,无论如何,从他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天开始,她,永不后悔。

        之后的几天,付尔青都在做物理治疗,秦风也没有再找过她。只是偶尔路过ICU,透过落地的玻璃付尔青能够看到,他躺在床上,苏响背着身子坐在他身旁,喂他吃饭、同他说话,或者只是安静的看着睡着的他。

        他醒来的那一天,是三年后,他们的心走的最近的一次,

        可惜当一切回到生活的轨道,当现实残酷的摆在面前,他们之间似乎又隔着许多…许多……

        刘一凡傍晚时候过来,带着晚饭,他们一起吃完,他陪着她散步,聊天,然后送她回到病房,离开。付尔青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一个劲的进补,人胖了很多,脸色红润有光泽。

        只是想起秦风的晚上依旧会失眠,有时她会想:我已经不再年轻,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令人兴奋却不适合自己,应该像很多人那样,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生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平平凡凡的过下半辈子。

        她去问张盈,张盈说:“尔青,其实你已经有了决定,只是需要我们给你信心。”

        然而,上帝总是喜欢在你踌躇的时候失踪,在你决定的时候出现在你的对立面。那个无聊的老人,以捉弄世人为乐。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付尔青最后一次路过ICU。灯光明亮的病房里只有秦风一个人,他已经能动了。

        他似乎是想喝水,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马克杯,一点一点的摸索,却把杯子推到地上,清脆的声音。他的脸色有那么一秒的凝滞,然后俯身去捡杯子,地上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一滴滴的滴到地上。

        付尔青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钉在地上,浑身不能动弹。她想起那天秦风空洞的眼神,想起他后来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再看过她……

        听到声响的护士走进去,柔声说:“您眼睛看不见,以后要是没有人在,有什么需要您就叫我们。”

        世界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坍陷。

        付尔青的眼前灰黑色一片,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她冲了进去,他仍然蹲在地上,低着半张脸。她扑倒在他的背上,紧紧的抱住他,如同孩子一般的放声哭泣。

        一旁的护士被她震住,连制止的话都说不出口。

        秦风的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血依旧在流。他的背后软软的暖暖的,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病服,她的手箍在他的腰间,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抱着他。

        隔了一会,惊吓过度的护士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去拉付尔青,“小姐,病人现在的身体,您不能这样。”

        付尔青这才抬起脸,缓缓的放开秦风。

        护士扶着他坐到床上,为他包扎伤口。

        付尔青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蹲在地上,身子弯成弓形。她扬着脸,深深的看着秦风。

        她问他:“为什么?”

        她在问,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一切。

        他笑了,英挺的眉在那一刻舒展开来,空洞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尔青,如果我现在问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你会怎么回答?”

        付尔青似乎被自己的答案吓到了,不禁一呆,她听到自己毫不犹豫的说:“愿意。”

        秦风没有焦距的眼神却分外的清明,如常的镇定,“那么,如果我没有瞎,你的答案呢?”

        “我……”

        秦风苦笑:“所以……这就是答案。”

        他缓缓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探索着走到窗前,背身对着付尔青。他英挺的身影一半隐在黑暗中,白色的月光泻在他的眉宇间,深邃的眼里一片宁静,异样的沉寂。

        付尔青眼神茫然,却在下一刻突然澄明,眼底透出一种深切的坚实。她缓缓的站起身,一步一步重复着他的速度走到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

        他的身子一僵,便去推她。

        她死死的抱住他不放手,“秦风,我不是可怜你,你知道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着深深地渴求,“那是什么?”

        “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你的失明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明白了我对你的爱,请你相信我,这是爱情,不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