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同年娘 > 第2章

第2章



                                    

        孩子们都出息了,家下也宽松了;同年娘的笑声更加频繁,更加响亮了。她也常常有事没事地来我家串门聊天,打发时光。

        乡亲们暗地里传说,老俩口日子过得如此和和美美,让人羡慕,那是她们积阴德,善待菩萨的结果。

        直到1966年,可咒的“文革”运动爆发了。同年娘一家的命运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摘自文磊博客:cangshanlei.blog.sohu

        (四)厄运

        (四)

        起先,在运动中被“触及灵魂”和皮肉的只是那逃过了“三反、五反”劫难,被床单遮盖了十多年的“马外公”(乡亲们不知道菩萨的官名,以此名冠之)、他的坐骑和守护神。

        在一个阴沉的晌午,红卫兵们喊着革命口号,挥着“红宝书”,蜂拥而入。把“马外公”及其“同党”“揪”了出来。进行过好一阵“革命大批判”后,还把它们推翻在地,斗得粉身碎骨了。

        作为“封资修”的“铁杆保皇派”,聋子也只是在这次批斗会上,挤在“马外公”脚下,陪着它们,站了下台角。根本不曾触及灵魂。

        我的同年娘则因女儿在年初生了小孩,去上饶护月,而逃过了这场风波。

        后来,有风声传到上饶,说是干越的红卫兵闹得如何如何的厉害;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底,这才向女儿和军官女婿请了个假,匆匆赶来干越老家。

        兴许是在风平浪静的军营里呆久了,也许是同年娘对人生一贯所处的达观态度;回到家后,见情形没有原先想象中的那么糟,心里释然。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那段对我家的造访。左邻右舍又时常能看到她眯缝着双眼,以手掩口的笑姿。街区四周,也不时响起了她那与周遭环境极不协调的大嗓门和久违了的爽朗笑声。

        毕竟,与时代大潮相悖的“好景”,终究是难以长久的。不久,厄运终于降临到她们身上。……

        这天,天刚蒙蒙亮。同年娘正在屋里收拾行李,准备回上饶女儿家。

        突然,她家的院门又被敲得山响。她连忙上前拉开了门闩。不料,呼啦啦地涌入了一大帮手持长矛,戴红袖章的造反派。他们中间还簇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青年。

        “姐姐!”那人挣脱了羁绊,恸哭着,“噗”地一声,长跪在她的面前。

        “我对不起你们啊!”他嚎叫着,把个头在地下磕得“咚咚”直响。

        起先,同年娘还只当是在发梦呢!但后来在熹微的曙光中,她才看清,那是她娘家的弟弟。她一把扶起弟弟,不明究竟,狐疑地朝四下张望着。此时,院子里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反革命分子XXX不投降,就叫他彻底灭亡!”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她见状,不由得心头火起,朝人群大声吼叫了起来。

        “一切与造反派为敌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隐藏在革命群众队伍里的聋子揪出来,斗倒!斗垮!斗臭!”身边又响起了怒吼声。

        呼叫间,一伙造反派冲入内屋,把正在酣睡着的聋子,从床上一把拽了起来,将他反剪着双手,推着,搡着逮到了院里。另一帮人,赶紧扬起拇指般粗的麻绳,就往他颈脖上勒。

        同年娘勇敢地冲上前去,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去护着他。但,她娇弱的体力,又岂能挡得住这股汹涌的恶潮!

        “你们……这些雷打天火烧的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无故抓人,菩萨会……会……收……你……们……的!”说话间,她全身一软,晕倒在曾经的菩萨座前。

        摘自文磊博客:cangshanlei.blog.sohu

        (五)怪运

        (五)

        在干越县的东北部,有一条信江支流,它携沙裹浪,日夜汩汩地朝北流淌,在与波阳县交界的乐安地界,悄无声息地汇入鄱阳湖中。经历了无数个年头,在湖水的入口处,逐步堆积起了一块心型的沙洲。在枯水季节,它与广袤无垠的湖浜草洲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块水草茂盛的放牧场。

        解放后,人民政府为了开垦荒地,在这儿建立了一个劳改农场。农场的主要体力劳动,由在押的劳改犯在驻军的枪杆子底下完成。但农场的生产调度、后勤供给、粮食储运等管理工作,则由农场在编的内部职工来管理。

        这支职工队伍,主要由上级派来的党员领导干部,当地或邻近的复、退、转业军人和刑满释放的劳改犯组成。

        前文提及的同年娘的亲弟弟,就是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此地作出纳工作的。

        至1969年底为止,文革运动继取得了“反击‘军内一小撮’所掀起的‘二月逆流’”的‘伟大胜利后,又取得了“彻底摧毁‘刘、邓、陶’黑司令部”的决定性胜利。

        “外”患既已攘除,则“安内”就成了既得利益者的当务之急。于是,林彪“四人帮”一伙,开始调转矛头,把火力集中在昔日为他们搏命“造反”的群众和大小喽啰身上。还美其名曰:“清理阶级队伍”。

        一时间“一打三反”的狂潮席卷全国。所谓“清理队伍”就是群众互相检举揭发,揪出混进革命群众内部的“反革命”。这种为求自身安全,而不惜致他人(含自己的亲属)于死地的游戏号令一发出,全国民众就如狗急跳墙、走火入魔一样,极尽污蔑、算计、编慌、演戏之能事;什么仁义道德,忠恕博爱,统统置于脑后。

        在鸦雀湖农场,灾难从一个被揪出的劳改释放犯开始。为了给枯燥的批斗会增加点新意,一个急意要与他划清界线的牢友,上纲上线,不经意间问了句:“你是不是想建立反革命组织?”结果,这话形成了连锁反应。经过一夜严刑拷问后,这人发挥充分的想象力,绘声绘色地给自己和他人设计了一个组织严密的“反共救国军”网络图,来换取对方对自己的原创作品的信任,以便放下手中的鞭子。

        殊不知,这一妙计马上被大家心领神会了。一周不到,整个农场,除在押的劳改犯以外,100%的领导和员工都被别人供认为“反共救国军的骨干分子”。最后落马的人们,没有可供选择的对象,就开始打自己的亲戚朋友的主意了。

        就这样,红马庙里的聋子也成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摘自文磊博客:cangshanlei.blog.sohu

        (六)命运

        (六)

        老公被抓走了,同年娘沮丧地回到了上饶。

        可不久,女儿也衣衫褴褛,半光着头木然地回到家里。

        原来,近几天,她也交上了厄运。自己在学校被同事煽动附小的“红小兵”反复批斗不算,老公也被他的“老战友”检举揭发,在“支左”期间,阶级立场不稳,与黑帮分子勾勾搭搭。这一罪名非同小可,上报不到一星期,就被上头点名“双开”。还要押送回山西老家,交由当地的贫下中农监督改造。

        一夜间,女儿一家由革命军人家属,变为“黑五类狗崽子”,学校工宣队也命令她三天内返校报到,与丈夫一道押回山西。

        祸不单行。

        这天,同年娘抱着小外孙上隔壁邻居家告别。两老太正家长里短地聊得十分投机,突然,身边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回头一望。眼前的情形让她们大惊失色,“哎呀,我的娘呀!这可如何是好哇?!”两人像触电一样,几乎同时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惊叫了起来。

        原来,就在她抱着小外孙忘情闲聊时,小孩也高兴得一纵一纵地,手舞足蹈。不经意间,小手碰翻了外婆身后的毛主席石膏像。转瞬间,挥手撩袍的神圣,变成了身首异处的垃圾,这在当时,是个多大的罪孽,能不让两个愚氓老妪丧魂失魄?!她们久久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

        丢进垃圾堆里?那马上就会变成为一起“反革命分子丧心病狂地砸毁伟大领袖塑像”的大案要案,而轰动全市。藏在家里?没有不通风的墙,到时无意变有意,纵使你浑身长口,也辩不清楚。

        同年娘情急生智,从地下拾起一柄榔头,挥臂就砸……,“我的娘呀!你……你这是想干嘛?”邻居大娘吓得讲话都结巴了,忙问。

        “不用怕!把它敲成粉,倒进垃圾桶里,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我马上去买个新像赔你。”同年娘得意地说。

        可就在她手忙脚乱地实施自己的应急方案时,一个通知开会的造反派跨步入内。

        “你……你……你……好大的狗胆!”见状,连造反派也惊得结巴了半天。

        当天下午,女儿她们就要走了。见娘已大祸临头,示意她去别处躲一躲。

        目睹女儿外孙她们绝尘而去,同年娘没有落泪,只是在心里一声紧一声地念佛。她不知路在何方?祈求佛菩萨给她指点迷津。

        突然间,她心血来潮,想起了在南昌求学的儿子—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