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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阿姊




        任凭外面狂风暴雨,她的凤栖宫却还是一片安详,说难听点,没有半分人情味,凤栖宫不习惯点灯,宫人们在黑暗里,如鱼得水,仔细观察,这些宫人都瞎了眼。



        “你们都下午吧,去殿外跪着。”



        突然的出身打破了凤栖宫的宁静,宫人们也只是稍稍愣神,去外面跪着,即便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跪。



        “公主,真的?真的要拿出来吗?会不会太危险了?”小挑从寝宫拿来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陈旧,上面落了一成灰。



        伊人并不急着打开,从袖口取出了齐落带回来的信封,“小挑?”



        “公主?”



        “这不是梦吧?”



        小挑并未答话,黑暗里,水滴声清晰可闻,显得如此突兀,小挑手忙脚乱挑来了琉璃灯。



        信封被血染了大半,伊人慢慢展开,仿佛能看到那个夜晚,他坐在灯前写信的样子,那夜一定很冷,说不定西南已经下雪了,他一定含着笑。



        断了线的珍珠啊,怎么也收不回来,一点点沁湿了信封,血迹晕染开来,那些沉默的,没来的及开口的话,慢慢逝去本来的样子。



        伊人无法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他该是有多么绝望,又该有多么喜爱,而她,什么也不能做他守了她一辈子,护了她一辈子,如今,却将她抛下,也放弃了他心里的姑娘。



        所谓历劫,不过生老病死,所谓人生百态,不过酸甜苦辣,偏她家兄长,一切皆空,若能问得命运,伊人倒想问上一句,到底凭什么?



        可现在,她死心了,世间许多不公平的是哪有什么凭什么?她家兄长用死告诉她的道理,她得懂。



        “小挑,走吧。”



        “公主殿下,臣女有要事禀告。”



        昭原站在内院,一身素衣,眉间没沾半点脂粉,眼眶微红,手里端着托盘。



        伊人再见这人,心里喘不过气起,手指无意识捏紧,她自称臣女,可是在怪她?



        昭原只顾进了内殿,看了一眼小挑怀里抱着的盒子,发出一声嗤笑,眉眼尽是不屑,却珍爱得看着手里的托盘,是不舍,却还是递给了伊人。



        “太子殿下临行前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个交给你,思来想去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说得她自己都笑了,更多的是自嘲。



        伊人见她白色素衣,便知她是刚刚收到兄长去世点消息,褪下身上的红装,这宫里,大约只有她一人是真心惦记着她家兄长的。



        她看着她递过来的托盘,手掌慢慢抚摸上去,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兄长,婆婆说你一直在找一种上好的料子,必须是是红色的,你又不爱红色,要做什么去?”



        “你不管,我们家小公主等着便是,兄长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样的礼物,要他家兄长去找红娘学了几个月的女红,什么样的礼物,要他日行千里亲自去取,又是什么样的礼物,要他没日没夜,在夜灯前细心缝补,原来是他给小公主的战袍。



        红色的劲装,袖口用了坚韧的金丝束起,腰身金色的腰带,是她家兄长最爱的玉莲,她家兄长懂她,衣衫飘渺却不是干练,他总归记得,她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手指一点点抚摸着,越是了解,越是知道这红杉的惊喜,唯一突兀的,就是胸口衣襟上凹凸不平的感觉,细细摸上去,才发现是暗绣,“这是什么?”



        昭原并不说话,带她拿起来细细查看了,才平静道:“是阿姊。”



        “轰”的一下伊人脑子像是炸开,指尖的红杉缓缓落下去,让她愣了神,眼眶有泪水在打转,“你?你说什么?”



        昭原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细心地拍去衣衫上的灰尘,“他给我时,衣襟上的字没有绣完,阿姊的姊还差最后小半,我便替他绣完了,我只会算账,他女红比我好,所以这字摸起来不是很平整,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以后就要叫我兄长,我才是比你先出生的,你弄错了,不能再叫我弟弟了,要不然我不理你了。”



        “别听他们瞎说,我们本就是双胞胎兄妹,别人会弄错是应当的,但是你不能听他们的,我才是老大。”



        “我作为妹妹,应该躲在我后面。”



        “哥哥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你叫我哥哥,我就把糖葫芦给你。”



        “叫哥哥!叫兄长!”



        “你不叫我就不理你,我生气了。”



        往事一幕幕又都涌上来,你说气不气,伊人从前总是觉得她小时候和兄长,哦不,应该是弟弟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没什么回忆,现在回忆起来,竟然觉得那么可笑。



        他小时候唤她阿姊,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在唤她阿姊,唤她小君,唤她妹妹,他说他比她早出生,应该他是老大,他说他应该保护妹妹,要妹妹一直躲在他的身后,他还联合昭原,夏知书一直在她耳边,无时无刻地重复哥哥这个称呼。



        原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他再没唤她一声阿姊,那个小男孩被他藏进心里,他成了别人的兄长,有了需要保护的人,他最爱唤她小君,大概也是在唤被他藏在心里那个男孩罢。



        阿姊是他要保护的人,可萧元君也想要人保护,他心里没长大的那个孩子,被他锁起来的孩子,那一份依靠,全都寄托在这件薄薄的,毫无重量的衣衫上。



        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在梦里一遍一遍唤他的阿姊,一针一线,都是他心里的期盼,是他心灵的慰藉。



        十七说,她的弟弟,是心思澄明的人,所有的事他都看得清楚,守得住秘密,终将护不住自己,心中有大义,却常常忘了自己。



        “阿姊,能再唤你一声,已是无憾。”



        “阿姊,这太平盛世,我替你打下来了,它不够美,你要好好活着,却也不要贪恋尘世,世道肮脏,配不上你。”



        “阿姊,江山,与我们无关。”



        “阿姊,下一次,换你来守护我可好。”



        萧元君长枪穿过身体的时候,想起了他的阿姊,他的阿姊啊,他有许多话想说,最想说的,便是再唤这一声阿姊,他累了,声音已经传不了这么远,西南的风凛冽,惟愿这风将他的细语,悄悄讲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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