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她发间的步摇吹得叮铃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青草味。
晨曦时分，小坡古树下。
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抬手缓缓挑起她的一缕秀发，视线落到她身上。还不等他开口，小袄长裙的少女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淡声道：“自重。”
那是她的声音，冷冷淡淡，还带着几分掩饰不了的慌张。
对面的人似乎低低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进一步或者再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他从容立在原地，抱臂淡淡的瞧着她，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你想好了……我就要走了，此次一别，再相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有什么关系？”她淡声道，“我总是在这里的。”
他又低低笑了一声：“顾明绣，你想不想离开顾府？”
——顾明绣。
熟悉而又陌生的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穿过遥远的时空缝隙，落在她耳畔。眼底挣扎了几分不安，迅速敛下眸子不去看面前的人。顾明绣只是稍加用力便轻而易举挣脱对方的束缚，往后挪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她这才淡声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萧王沈淮没有被她的举动激起一丝不满，一手仍撑着自己的脸颊，另一手漫不经心的搭在一旁：“你我既为同盟，你若是想，我自然会帮你。”唇畔噙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沈淮抬眼瞧她，“毕竟是要一锅端了顾府，本王可做不出捅你一刀的行为。”
他背地里捅的人还少么？
顾明绣想了想关于面前这个人的传闻，知趣的没有接话茬：“我想亲手解决了顾府。”
眼底闪过几丝惊讶，以及几分不易觉察的思量。
沈淮打量着她的神色：“本王着实好奇，顾府做了什么….竟是让你这般深恶痛绝。难道你不姓顾，不是顾青元的女儿？”
“殿下觉得顾青元有否将我视为女儿呢？”顾明绣反问，眸色静成霜雪一般，“顾府欠我的，欠我娘亲的，我势必将亲手让他们偿还。”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柔意，却教人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沈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需得离开顾府，这火迟早会烧到你自己身上。”
顾明绣神色淡淡，沈淮又道：“那位夫人已经踏上归途，荆周到阳州路途遥远，若是安将军听了这事，想来一月之内必有动静。”
“你…..”顾明绣顿了顿，“.….可知陛下对将军府的态度？”
她原是想问沈淮怎么知晓此事，是否在她身边安了探子。然而转念一想，掌管锦衣卫的萧王殿下若是想知晓这些事，岂不是有大把大把的情报往他手上传。再者，他原就是为了对付顾府，在四周安排了人手也并不稀奇。
顾明绣并未曾完全相信沈淮对她丝毫没有防范之心。
她到底信顾。
沈淮道：“安将军忠心耿耿，将军府一门皆是忠勇之士。”扫了一眼顾明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置于手中把玩，“所谓疑人不用，安将军是皇兄一手提拔上来的，你不必担心。”
顾明绣看他：“陛下一次都未曾怀疑过将军府？”
沈淮道：“从未。”
她便沉默下来，心情顿时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凉。上一世安将军倒不曾背叛过天子，只是她前去求援，足足磨了许久才让她那位外祖父同意为那人效力。外祖父并不知晓天子是被逼宫退位，后来也曾疑心过此事，便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是她的错。
顾明绣眸色沉沉。
头顶冷不丁被人揉了揉，她抬起头，对上沈淮的视线。站了起来微微屈身的少年噙着笑意瞧她，眼底浮出几分取笑的意味：“你个小姑娘，老是露出这样死气沉沉的模样做什么？群殴瞧你向别人撒娇倒是可爱的很，什么时候同本王也——”
小姑娘的视线凉凉的，压着几分怒意。
十分识人眼色的萧王殿下勾起一抹散漫的笑来，视线掠了一眼院外，直起身子道：“过些时日是顾老夫人的大寿，你小心些。”
大掌温柔的再揉了揉她的头，沈淮的语气多了些别的东西：“你…..”
他顿了顿，随意垫了垫手中的苹果，便不再理会一脸莫名其妙的顾明绣，转身轻松跃上树，身影便没入茂叶之中不见。
顾明绣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将唇微微抿起。
沉香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家姑娘盯着头顶上的树，一脸古怪的模样。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并未曾发现什么不妥：“姑娘，五小姐来了。”
“嗯。”顾明绣顿了顿，问她：“沉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人来过？”
“奴婢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沉香摇了摇头，秀眉微微蹙起，“姑娘，有谁闯进来了么？”
“一个登徒子。”顾明绣阖眸将一旁的书掩去，语气中多了几丝恼怒的意味，“去养几条狗，便养在院子中防一防。”
沉香莫名其妙：“是。”
她福了福身子便要退了下去，顾离依匆匆奔了过来，一脸紧张的握住顾明绣的手：“我刚刚听她们说，二姐姐跟六妹妹下午要来见你。她们一定没好事，我先过来陪着你，到时候——”
顾明绣眨了眨眼睛，看向沉香。
沉香旋即会意：“二小姐跟六小姐确是在来明心阁的路上。”
沉吟片刻，顾明绣笑着看向自家妹妹：“依依，我们来吵上一架。”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顾长歌二人首次正式踏足明心阁前来见这个妹妹。缪兰正在院中跟灵荞说话，见着了二人很是惊讶，连忙起身行礼：“二小姐，六小姐。”
瞧见灵荞，顾长歌眸色微变：“五妹妹也在这里？”
“五姐姐最近似乎跟四姐姐走得很近呀。”顾筱蝶打量着灵荞，含着笑道。
不等两人回话，墨竹急匆匆的从长廊走了过来：“快去找夫人，姑娘跟五小姐——二小姐，六小姐？”墨竹连忙止了步，表情有些许为难，“姑娘现下不方便见二位小姐….”
“这是什么道理？可以见五姐姐却不能见我们？莫不是四姐姐还在记恨我们？”顾筱蝶挑了挑眉，轻哼一声便越过墨竹往里头闯，“都是自家姐妹，我倒是要向四姐姐讨个说法！”
“你方才说是要去找母亲，可是四妹妹又不舒服了？”顾长歌跟上顾筱蝶的步伐，询问着一旁跟过来很是着急的墨竹，面上带着担忧。
走过长廊，至后院口便听得隐隐的争执声传来。
顾长歌步伐顿了一顿，顾筱蝶已经迈了进去。
啪——
一个瓷杯在顾筱蝶脚下砸开，碎片四溅，将她吓了一跳。面上顿时浮出恼怒，顾筱蝶止了步子瞪大眼睛想去找罪魁祸首。
争吵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发觉来了人的模样。
“你够了！”顾离依背对着二人，一把拂开顾明绣的手，“总是找娘来说情！明明你是姐姐，事事为难妹妹就算了，还要挑拨我跟二姐姐她们！如今你还那么说，究竟你有没有一点点愧疚之心？”
顾明绣的脸色苍白，张嘴要反驳什么，视线扫过背后的她们，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慌张：“依依，先不要吵了….”
“是你欺人太甚！”顾离依全然不理解顾明绣的怒焰怎么突然就低了，“你就是仗着身子不好老是让娘亲偏着你！我听了娘亲的话，陪你逛街，陪你去文会，我还在你跪祠堂的时候担心你呢….可是你总是把错误推到二姐姐身上！”
一声声的指责听得清清楚楚，顾长歌跟顾筱蝶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浮现几分得意，又迅速被压制下去，不露出半分。顾长歌摇首，二人便抬步走了过来。
“二姐姐总是陪着我，你跟娘亲不要我，只有她跟六妹妹陪着我玩，四姐姐，你为何不能试着不要去欺负二姐姐呢？你真的是太——”
顾离依越说越激愤，顾明绣唯有死死攥紧手中书卷，眼见站在月门旁的两人走了过来，顾明绣顿时慌张，厉声道：“住嘴！”
她从未这般严厉，竟是生生让顾离依怔了怔。
见状，顾长歌柔声道：“四妹妹，五妹妹。”她的嗓音含着几分担忧，人便快步上前扶住状态不好的顾明绣，忧心道，“四妹妹，你莫要激动。”
“五姐姐，不能气坏了四姐姐。”顾筱蝶站在顾离依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顾离依原是见到她二人有几分惊讶与紧张，此刻听二人说话都是帮着顾明绣，不由瞪大眼睛，眼圈便瞬间红了一圈：“你们….她分明是欺负人！如今你们也跟娘亲一样不帮我，她这样欺负人却是让我连话都不能说了么？”
跺了跺脚，顾离依一把推开顾筱蝶：“顾明绣！我讨厌你！”
言罢转身便跑了出去。
顾明绣闻言，身子便有些许虚脱，任人扶着也有几分站不稳：“依依….”她哽咽道，“我明明是想保护你才对，怎么会….”她抬手捂住唇，说不下去了。
墨竹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顾明绣，压着着急道：“二小姐，我家姑娘现下真的不方便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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