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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小贼


  白天心力交瘁,希清倚着门框睡着了。夜间更深露重,她被凉风吹醒时,天上月光与星光都分外黯淡。
  看着这样的天,希清抱着双臂搓了搓,心里却浮现出一个词:月黑风高。
  她这样想了,立刻这样做了。
  她从房中吃力地端出一把凳子,放在围墙下,围墙不高,她站上凳子脑袋便露出墙头。她四下里探望,守卫都偷懒睡了,没人值守。
  她拍拍手攀着墙头,努力想将自己撑上去,可双手发软无力,使使劲各道伤口就一齐发作起来。她咬咬牙双膝一屈用力一蹦,蹦了半尺高,手上无力没能支撑住,从凳子上直接摔到了地上。双腿被震得发麻,膝盖处传来锥心刺痛。人落在草堆里,摔得七荤八素,将虫蚁激得乱跑。有些虫蚁受她伤口的血腥味吸引,一股脑往衣服里钻。
  希清艰难地翻身起来,将衣服细细拍了,看着这低矮的高度,她欲哭无泪。哪怕一个孩童都能翻过的小小院墙,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却已是难以翻越的鸿沟。
  她并不气馁,捡了根枯枝绕着院墙细细地走,时不时用树枝捅一捅,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被她发现一个狗洞。
  希清欣喜若狂,急忙在狗洞边刨坑,将狗洞扩大些。她如今本就瘦得不行,轻易就能从狗洞中钻出。希清不顾疼痛,钻出洞后,看了看方向,直奔愿魔城宫殿。
  愿魔宫殿中,鹿归月看着天上寥落的星辰,觉得心中更是寂寥。
  明明“阿清”就在自己身边,婉清也与自己十分熟稔,可每次与婉清相处,总觉得不太对,好像少了些什么,好像少了……很多。
  难道她不是“阿清”?这个念头乍然出现,鹿归月有些愧疚地甩甩头:“还是别多想了,爹说她是,她一定就是。她要不是阿清,那谁才是呢?”
  突然,前头花园的矮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白色身影从矮树丛中背着身缓缓走出来,佝偻着身子一歪一斜,行动笨拙,看样子还想找地方藏身。
  “怎么会有如此笨的贼?”鹿归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悄悄来到“小贼”身后。
  “大胆蟊贼!”鹿归月用不大的声音喝道。
  那“小贼”吓得立刻绷直了身子不敢动。白色背影,黑色长发及腰,有些棱角分明的肩线。这……怎么会与梦中的阿清如此相像?
  鹿归月轻轻搭上对方肩头,将人转过来。
  “是你?”鹿归月瞪大眼睛,眼前正是希清。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你怎么会在这儿?”
  希清尴尬地笑笑:“是……是我。我想找你。”
  “你找我何事?”
  “我想告诉你,婉清并不是你的阿清,他们在骗你。”
  “你怎么知道?”鹿归月挑了挑眉,“你该不会想说,你才是阿清吧?”
  “我……”希清还未说完,鹿归月就摆摆手打断她:“你觉得我会信吗?”
  “可我就是……”
  “你一个道门中人,为了道门私欲残杀愿魔城百姓,你说的话没有可信度。况且我爹已经网开一面,将你从牢中放出来,你还深夜潜入宫殿,意图不轨,开口就想诬陷婉清,你真是好毒的心!”
  “我没有,我从未残杀过无辜百姓,也没有骗过你。”希清急忙抓住鹿归月的手臂,“阿月,你听到的真相就一定真吗?”
  “我爹难道会骗我?”鹿归月一甩衣袖,“倒是你,居心叵测,你快回你的荒屋去,我当没见过你。”
  “鹿归月!你为什么不能听我一次!你明明说过,会永远喜欢我,直到我不喜欢你为止!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希清红了眼,忍不住责问,这些日子她心里憋了数不尽的委屈,此刻泪珠已在眼眶内打转。
  鹿归月的心口像被什么击中,猛地一跳,有些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月明的山道,一闪而过的流星,心心相印的恋人。有个姑娘双手合拳,在虔诚地向天许愿。姑娘的脸被挡住,然而只看她模糊的侧脸,就让鹿归月心动不已。
  鹿归月捂着脑袋摇摇头,这些是什么?
  “阿月!”希清忙上前扶住鹿归月,“你怎么了?头疼吗?”
  虽然腹中满是委屈,见鹿归月难受,希清还是忍不住关心。
  鹿归月看着眼前的鹤希清,对方眼中满含关心,不像是假。那双明眸闪着粼粼波光,一眼就望进鹿归月心里。鹿归月心头一颤,可立刻又浮上许多烦躁。
  为什么每次看到鹤希清,都会突然觉得这么烦呢!
  鹿归月皱起眉:“我没事,用不着你扶!”说着,将希清推了一把。大力传来,希清站立不住向后直倒去。
  待到心头烦躁渐消,鹿归月却发现希清依旧躺在地上不动弹。
  “喂!你装死啊?”鹿归月用脚踢了踢希清的脚底。
  希清没有任何反应。
  鹿归月蹲下身,拍了拍希清的脸:“喂!喂!”入手处却是一片滚烫。
  鹿归月立刻将希清拉起来,希清软软地瘫在鹿归月怀中。脸上是营养不良的惨白,身子愈发瘦弱,脊背的骨头硌得鹿归月手疼,腰肢简直不盈一握。
  不知为何,鹿归月心中一阵心疼涌起,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忙将希清抱起,希清像一株没有重量的蒲草,风一吹就能吹落。
  可那阵烦躁也再次汹涌而来,让她直想把怀中之人狠狠扔出去。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心,好像一点都不听我的?”鹿归月百思不得其解,两种情绪交织,最终善良的天性让她决定留下希清。
  鹿归月将希清放在自己房中,为她把脉察看。一把脉,鹿归月才发现,希清的脉象错乱不堪,内伤极重。真不知她是如何撑到现在。
  鹿归月皱眉,她忙为希清施针救治。可一打开希清的衣衫,那些杂乱狰狞的伤口吓了鹿归月一跳。
  伤口包扎得很随意,明显也没有天天换药。有些是伤上加伤,道道伤疤叠加。有些伤口化了脓,新长出来的皮肉与绷带黏在了一处,一揭绷带,皮肉便被撕得鲜血淋漓。
  希清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身体依旧疼得直发颤,鼻子里发出“唔唔”的痛苦声。
  鹿归月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叹气,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被折磨成这样的。再怎么大奸大恶,给个痛快也就算了,何必这样折磨人,何况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
  她真的,是那样十恶不赦的人吗?
  鹿归月看着希清的脸,瘦得都脱了相,还带着一些新伤旧伤,但眉宇间仍旧有着一派坚韧坦然的气度,绝非尖酸刻薄之相。她不敢确定了。
  “还是等她醒来再问吧。”
  鹿归月小心地为希清换好伤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衫。不敢惊动下人,自己偷进药房拿了些药,又去后厨煎了一大碗汤药,轻手轻脚地端进房中。
  鹿归月坐在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希清汤药,不知为何,她此刻心中竟感到一份安稳。
  忙活了一晚,外头鸡都叫了,鹿归月才终于忙完。她伏在桌案上沉沉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婢女进来禀报:“尊主大人,玄机长老求见。”
  虽然玄机是城主之父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但在城中依旧以长老相称。
  鹿归月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睡眼,道:“快请。”
  话音刚落,玄机进屋道:“月儿,不好了!鹤希清不见了!”
  鹿归月一惊,她忙着给希清治伤,竟忘了将她送回荒屋,再怎么说,她也是愿魔城的头号犯人。
  鹿归月不好承认希清在自己房中,只好装着不知情问:“什么?怎么回事?”
  “昨日你在荒屋中应该已见过她了吧?”玄机边问边打量着鹿归月的神色。昨日鹿归月刚走,守卫就去禀报了玄机。
  鹿归月故作镇定:“是,昨日我与婉清放风筝,正巧风筝飞进了一间荒屋内,没想到那里竟关着鹤希清。昨日我便想问父亲,后来陪婉清吃完饭、赏过夜市杂耍太迟了,便没有打扰父亲。”
  玄机眼珠略略一动,道:“为父是想,鹤希清的几个师姐颇有些难对付,如果她们再攻来,可能还得用鹤希清牵制,所以暂时还不能让她伏诛,因此将她先关到荒屋中稍加治疗。”
  “原来是这样。”鹿归月道,“父亲,其实孩儿一直想问一件事。”
  “你说。”
  “我们将鹤希清扣着,任由下人百般折磨她,还拿她当人质,真的是君子所为吗?”
  玄机嘴角抽了抽:“月儿,你怎么又妇人之仁了?鹤希清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对她都不为过。”
  “那她究竟做过什么?杀了多少人?哪些人?当日她明明能与她的师姐们走,为何又要留下?”
  “月儿,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她这等毒妇的心思,我们如何猜得透?她在凌云阁砍伤了你,又在崂山派杀了愿魔城不少弟兄,还将你砍伤,后来她又闯进愿魔城,在地牢将你再次打伤,这些都是事实。”
  鹿归月摸了摸自己肩上的伤疤,哑口无言。
  “月儿,你是不是与她私下有什么交流?她是个阴险小人,舌灿莲花惯会骗人,你可不要中了她的美人计。”
  “没……没有,怎么会呢?”鹿归月心虚地笑笑。
  “那就好。她身上有伤跑不远,我带人去搜,务必将她抓回来!”
  “那便辛苦父亲了。”鹿归月躬身行礼,送走了玄机。
  她走进里间,看着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希清,忍不住喃喃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