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难似的逃离了那栋租赁的别墅，赶上回程的地铁。心跳失控了许久，到半途才逐渐缓和；而嘴唇上残余的触感却久久没有消退，不断提醒叶珣他对清司做了什么。
在一时的冲动完全消退后，再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言喻的懊悔。
只有叶珣自己才知道，他曾经有多少次想亲吻清司，又多少次压下这种不该有的冲动。因为他必须慢慢来，慢慢地接近，一点一点剥开清司的外壳，窥探对方柔软的内心，好得到明确的答案。
而刚才的事情如果被清司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吓跑。
——任何一个男性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被自己的同性朋友亲吻，都会觉得尴尬。
不仅仅是尴尬而已，叶珣猜测大部分人会选择直接避而远之，既不揭穿这件事，也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保持亲密。人人都如此，用最温和的方式做最残忍的事。
迟迟而来的，是凶猛难御的恐慌感。
叶珣坐在地铁车厢里角落的位置，低着头，甚至没想起戴上耳机听听歌。他满脑子都是清司醉意朦胧的脸，偶尔会冒出些臆想中对方尴尬的模样，再往想象深处探索，就会看见今后再见面只剩下客套寒暄的他们。
……好可怕。
除了期望对方真的醉过去，对这件事毫无察觉外，叶珣已经不知道还能如何应对。
可这是叶珣和他暗恋三年的人，做过的唯一亲密的事，唯一超过朋友界限的事。
在恐慌，担忧之外，他心底深处若有若无的兴奋喜悦，就好像在不断提醒他，他在这段暗恋里的卑鄙。
——
“……要我说的话你就是太刻意了，自然而然的才叫感情。又是去研究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是替他补习，甚至还想为了他改志愿……你脑子坏掉了吗，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徒弟；别忘了，搞期货就是要理性大过感情，决定好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坚决执行……考京大不是你这两天才想的吧？你高一的时候就计划好了吧？”
在得知清司很可能考不上京大那天，叶珣买了点下酒菜，跑去了纪轩那里。
他不像清司那样对任何事态度都很随便，他就是那种填报志愿前就已经把所有事都研究透彻、所有大学所有专业的资料都记住的类型。
清司兴高采烈地告知他成绩，他只能将话都咽进肚子里，不愿意说穿。
纪轩和往常一样叨叨着，说话的口吻仍旧吊儿郎当，说出来的东西却显得很有道理。叶珣默默喝着果味啤酒，时不时上筷子吃几颗花生，盯着大屏幕上随便纪轩挑的电影，仿佛在踏出高考考场的瞬间，他身上的学生气就全被洗干净了。
“……别喝那么多，你喝醉了我不送你回家啊。”纪轩说，“讲真的，没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就算你为了他跑去乔大了又怎么样，他就会喜欢上你了？他要是直男，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直掰弯？不存在的。而且，他也不一定考不上，万一就刚刚好压线呢，这么着急干嘛。”
“我知道。”
“知道你还搞得这副样子……”纪轩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喜欢的不一定是你的，你的你不一定喜欢，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肯定懂。”
他就是懂，才更难过；他就是懂，才在听到纪轩这么说时无法服气，几乎要将自己所有的不如意都宣泄在纪轩的这句话里：“那你呢，你还不是在等？你要是像你自己说得这么随遇而安，你也不用这么几年一直一个人，不是吗？”
“呵，呵呵……”纪轩讪笑了两声，对他说的事实辩无可辩，只能收回手叹了口气，“看在你是我入门大弟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抱歉……”
后来纪轩没再劝慰他放宽心，不知是因为他揭伤疤的话，还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再说。叶珣看着电影发呆，一罐接一罐地喝了许多啤酒，最后躺在不够长的沙发上，捂着眼睡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将最坏的结果在脑子里预演过千遍，清司没考上京大这件事确定的那天，叶珣反而忽然觉得释然了。像是心在忐忑中彻底感到疲累，结果明晃晃摆在眼前后他顿时松懈下来。大概真是知道了结果，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在一个大学又怎么样，他们仍然能通电话发短信，假期时可以约出来见面，再去补上那场没看成的LIVE。
叶珣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决定的。
只是他没想到，清司不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我们其实不是一路人，一块儿出去也经常无话可说。……恭喜你成功上京，不过对你来讲这些事都很理所应当吧，你那么会念书……以后就别找我出去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散步，我只喜欢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天生的。”
电话清司的声音有些失真，比平时那种没睡醒的嗓音要更弱气些，音调却诡异高，仿佛很用力、很坚定地跟他说出这一长串话。
——好像完全被看穿了。
——他们并没有那么多共同爱好，也并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他费尽心思去贴近清司，在清司眼里他们仍然不是“一路人”。
清司不笨，还很聪明。
他在学校里总是懒得理人，却以旁观者的视角将所有事看得很清楚、很透彻。就像他知道文娜喜欢他，而张科喜欢文娜……在那件矛盾发生之前，叶珣甚至从没注意到过班里还有这些爱恨情仇。
由此可推，叶珣大概只是自认为藏得很好罢了。
叶珣不由地想起那个吻，清司也许早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没想拆穿而已。按清司的性格，完全有可能，他就是那样一个不想让别人尴尬的人，说起来还很温柔。
是做贼心虚也好，是恐慌害怕也好，总之那一刻叶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有无数想说却不可说的话，最后就像配合清司的温柔般，拣选了句最委婉的话来确认对方是否和他想的一样：“……是不要再联络的意思？”
“差不多吧，挂了，拜拜。”
“嘟、嘟、嘟……”
叶珣人生中的第一份喜欢，第一份暗恋，第一次为了他人而变得不像自己，都在这通电话挂断后的嘟声里宣告死亡。
——
而现在。
后街熙来攘往，很快清司的背影便消失在人头攒动中。
去留住他、再多说几句话的冲动涌上来，激得叶珣太阳穴突突地跳，甚至隐隐作痛。可他仿佛脚下生了根，怎么也无法迈开一步。
不明所以的关一鸣还在自顾自地发表言论：“……他还是那样啊，就不爱理人，我还以为他跟你至少关系挺好的……”
犹豫过后，叶珣低头拿手机，飞快点进短信界面里。他手机里从来不留信息，就连来电履历都会定期清掉；唯独和清司发过的每一条信息，他都好好留着。
只要点进去往上滑，就能一条条看到最初，仿佛曾经相处过的时间也跟着重放。
“好慢啊，我都渴死了……”没等到他的回应，关一鸣转而开始无意义的抱怨；叶珣就像没听见似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键入一句话：考上京大为什么不告诉我。
光标在句末闪烁，叶珣盯着它，手指在“发送”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压根没有立场说这话。
他和清司真的只是因为没有考上同一所大学，才断了联系吗？叶珣很清楚，并不是。让他们断开联络的是他的刻意为之，是他越界的亲吻；大学要在异地仅仅是个很好的借口——宣告终结的借口。
挽着清司的女生，就是佐证这一切最好的证据。
对于关一鸣而言，清司的出现就是个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过去了。他伸着脖子到处看着，以猎艳的目光审视女孩，借此打发排队的时间：“前面那个女的，叶哥你快看，哇塞，好漂亮……”“手机借我一下。”叶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诶？哦。”关一鸣收回神，将手机递了过去，“叶哥你帮个忙呗，等下你陪我去找那个女生要电话。”
“为什么？”叶珣接过来，熟练地输入一串号码。
“那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帅啊，她肯定不会拒绝……”“嘘。”
听筒里传来嘟声，叶珣耐心地等着，十几秒后才接通。那人懒洋洋的声音冒出来，比起刚才好像更散漫了些：“……喂？”
叶珣迅速挂断了。
——还好，他没有换号码。
“可以说话了吗？”关一鸣道，“帮个忙啊，我去要电话八成被拒绝……”
他把通话记录删掉后，才将手机塞回了关一鸣手里：“不去。”
“别啊叶哥，你不帮我我等下四年都交不到女朋友……”关一鸣可怜兮兮道，“你帮我一下，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恰好这时，终于轮到他们点单。
关一鸣飞快报出自己想喝的，准备扫码结账时，叶珣不动声色地挤开他的手，换了自己的手机上去：“还有一杯拿铁，少糖，多少钱。”
“两杯一起是吗，一共三十一。”
关一鸣：“哇塞这么好，请我啊？”
叶珣付了账，无视掉他这句话，直言道：“我喜欢佟清司。”
“哈……？”
“我帮你要电话可以，”叶珣几乎没有表情，垂着眼像在说他人的事那样冷漠，“你帮我去打听一下，他住在哪个宿舍楼，在哪个学部，平时喜欢在哪里吃饭……以你的人脉应该挺简单的。”
“哈……”关一鸣皱着眉，表情怪滑稽地思索了片刻后说，“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叶珣耐着性子道：“我帮你要电话可以……”“不是，上一句。”“我喜欢佟清司。”“叶哥你……你……？”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叶珣说着，淡淡地斜了他一眼，“保密。”
◎作者有话说：
关一鸣：诶？！
叶珣：我喜欢清司。
关一鸣：诶诶？！
叶珣：我喜欢清司。
关一鸣：(ΩДΩ)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