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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夏安仔细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确认那矮台子真的是床,是他要睡的地方。但是台子上都铺满了被褥,他的要放在哪里呢。
  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瘸腿男子一拐一拐的进来了,看见夏安苦着脸抱着被褥发呆,心里感激他让出肥差,便帮忙安置。到里面,每个铺位都往外拨一点,到了最里面就腾出一个身子的宽度来,对睁大眼睛的少年招招手:”过来睡这里吧,虽然味道难闻了点,但胜在只有一个人挤你。”
  夏安才反应过来,受了人家的帮助,自然要感谢。朝着男子躬身致谢,那男子不理会他这虚假的礼数,径自抢了被褥来铺了。
  “院子里的水井邪气,里面的水是不能吃的,但是洗衣服冲个凉澡不碍事。我看你是个干净人,现在还好是夏天,你能天天冲个冷水,等天气转凉了,热水可排不上,一臭啊可就臭到第二年夏天喽。”
  夏安被吓到,张了嘴说不出话来。
  男子指着夏安的衣服:“这衣服虽旧,但看料子还是很不错的。咱们院子领到的物件不多,都是人死了东西留下给新人,就这样,还是分不够,能领到两身衣裳换着穿的可少着呢。你身上穿的这身最好脱下来藏好,别被谁瞧见了,给抢了去。”
  “可我只领到一身下人服,总要换着穿吧。”
  “哎呀,真正到你干活了,你就没那个力气吵着洗衣服了。整天不是土就是石头,洗干净了第二天还不是一样脏。我姓郑,叫郑大,比你大上几岁,就叫我郑哥吧。”
  这就是有交情了。夏安以前虽出门不多,却也从书上读到过一个道理,多交友少树敌。他立刻报以一笑:“郑哥。”
  趁着其他人都未回来,夏安将新领到的下人服到井边打水洗了,夜风吹一晚,明天上工时就能穿了。他不是听不进郑大的话,只是实在受不了这么肮脏的衣服,尤其,这衣服很有可能是不只一个死人穿过的。
  洗了衣服,搭在院子里一条黑乎乎的粗绳子上,又用布巾洗了脸。夏安不想回到臭乱的屋子,肚子也不争气的饿了。坐了一天的马车,路上就吃了半个玉米面馍馍,那东西在夏安看来,就是吃个新鲜,不是主食不管饱的。
  厨房有炊烟,里面应该有吃食吧,就是不知道王府里让不让随时吃饭,就是没饭吃,能喝口水也是极好的。
  厨房不大,两个灶台,锅碗瓢盆的胡乱摆了一屋子。夏安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阿福在骂郑大:“管事的怎么就派了个残废的给我,挑个水也不行,那你进厨房来作甚,难不成是要烧饭,叫我去挑水劈柴么?”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两人都朝门口看去。夏安有些不安的站在门口,考虑此时进去是不是不方便。
  “你作甚呢?”阿福不是很喜欢这个话少的少年。
  夏安开口道:“我想来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没吃的有口干净的水喝也成。”
  “怎么,拍花子连口饭也不让你们吃么?”
  郑大有些看不过阿福的态度,插嘴道:“拍花子都是拐小孩子的,夏安都是大人了,人贩子能舍得花钱给他们买吃的么,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吃的?”
  “没有,水也没有,你去挑啊,挑回来我就煮。”阿福成心为难郑大,后者咬咬牙拿起挑水扁担要出门,夏安忙拦了。
  “我去吧,反正我也要去找找荒地上的井,水也是我要喝的,就不麻烦郑哥了。”夏安抢过扁担,学样子放在肩上,一颤一颤的,还挺好玩。出门那一刻,听到背后阿福的冷笑:“哼,郑哥。”
  出院门直走,左拐,再直走。夏安走的有些晕乎了,他觉得自己是走对了的,可是为什么总也找不到有井的荒地呢,现在四周都是齐整的阁楼院子,不但齐整,还繁华,自己住的那破院子跟这里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没法子比的。
  荒地,井。夏安抱着扁担四处晃,打不到水也没关系,至少能回去也行。
  咦,有河。是那条不能碰的河吧。累极了的夏安抱着扁担坐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发呆。
  突然他的脑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回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臻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彩衣高鬓,丰姿华然。
  夏安忙起身,一躬到底:“姑娘可是要吩咐奴才做什么么?”在韩管事面前,夏安注意到郑大没自称“奴才”,也就跟着说“我”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奴才”“奴才”的叫吧。但看这位姑娘衣衫华贵,夏安需要谨慎言行。
  “你是哪个院子里头的,怎么穿的这么破?”那姑娘绕着夏安转圈子,掩着帕子嘻嘻的笑。
  哪个院子?夏安还真没注意自己住的破院子的门上是否有门匾。“回姑娘,奴才今日才入府,还不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叫什么。”
  “还真是个呆子。”那姑娘冲着假山上头的亭子招手,说话的声音尖细,音量很大,震得夏安耳朵疼,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夏安顺着望过去,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因为正对着阳光,夏安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罢了。
  夏安不敢反驳那姑娘所说的话,尽管他真的不是呆子。
  “嘿,呆子,你坐在这里抱着根棍子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奴才是出门挑水,但是没找到井,有些累了,过来这里歇歇脚。若是碍了姑娘的事,奴才马上就走。”
  “哈哈,不但呆还傻。”那姑娘性子活泼,指着夏安捂着肚子笑。夏安被笑的有些恼,抱着扁担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诶,别走啊。”那姑娘扯住夏安的衣袖,指着清澈河流说道:“这水不是挺干净的么,你可以从这里挑水回去啊。”
  “多谢姑娘好意,奴才身份低微,这水怕是动不得,奴才告退。”
  “没关系,我帮你挑。”那姑娘趁着夏安一晃神没防备,抢了夏安的水桶扔进河中,灌了一桶水,使劲一提没提起,反而自己差点掉到河里去,夏安赶紧拽住她,把水桶里的水又倒了回去。
  那姑娘恼怒:“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打了一桶?”
  “对不住,奴才不敢用这里的水,奴才去前面瞧瞧,告退了。”夏安转身要走,姑娘要拦,两人争执时,突然过来两个身穿黄绸的侍卫,走近二话不说,竟抓起那姑娘一把丢进河里。
  夏安吓了一大跳,两个侍卫站在一边看着那姑娘费力的游回来,竟出手按住姑娘的头,想要溺死河中之人。
  夏安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是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走向死亡。
  他跑过去想扯开两个侍卫,奈何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侍卫继续摁那姑娘的头,另一个侍卫回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小腹剧疼,他痛苦的弓起身子。侍卫不依不饶,又狠狠踢过来。
  直到另一个侍卫办完事过来说道:“好了,王爷没说都杀死,咱们还是积点阴德吧,死后入地狱也好少下几次油锅。”
  “我没想打死他,是想给他长长教训,清闲王府也是能多管闲事的地方,也不看看自己的干瘦样。”打人的侍卫停手,不满的哼哼。
  “王爷一向是通杀,怎么这次还留一个?”
  “哈哈,想必是王爷看这小子抱着扁担的样子太傻,想留着取乐呢。”
  “可惜这齐家三小姐了,进府才一天,也得王爷喜欢,怎么就觉得这小子好玩,跟王爷说要下来看看,碰了河水,犯了王爷的忌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怪可惜的。”
  “也没见你下手时有多可惜。”
  “哈哈,在我手里折的人多了去了,这双血手啊,早就不听我脑子指挥喽。”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夏安蜷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都说深府侯院是吃人的地方,这王府又岂止是吃人。
  上一刻还宠爱说笑,下一刻就能绝情夺命。清闲王爷比阎王不输,夏安心里冷的如千年寒石,他这辈子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个人。
  还能不能活着攒够赎身的钱?一个连吃穿用度都拮据的奴才,一个月会有多少月例银子。王婆子买他不过一分薄地,一副棺材,一身寿衣,算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卖他入王府,因为他长相难看,只得了十两,却是比买他时的一倍还多了。
  他日离府时,又要献给王府多少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