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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场
  皇帝哀叫着,  求饶着,咒骂着,大火中的那双眼睛目眦欲裂,  好似随时都会化为迎火而生的厉鬼。
  城墙之下的殷老丞相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半空那一盏「明灯」,  并无半分动作。
  雍国军所谓的护驾,  半分没有表现出来,他们将京都皇城团团围住,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在火中烧歇了声息。
  这一盏灯之闪亮,几乎照亮了整个雍国。
  直到战鼓一响,喊杀声阵阵传来,澹台漭遥遥看着孑然一身立于城楼上的那一抹白影,看到他的手势一动,  京都城门大开,  澹台漭率先纵马亲自迎敌。
  喊杀震响京都。
  洛无尘就站在城楼之上,  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烧成了一推灰烬,  被雪风一吹,直接挫骨扬灰。
  城楼之下的雍国军却并未对皇帝的死露出半分伤心,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权势争夺砍杀。
  白雪簌簌落下,洛无尘轻轻扬起了嘴角,打着护驾之名,却不对皇帝的生死有着分毫关心。
  忠臣何忠?逆臣又何逆?
  宋默城,  哪国会如你雍国这般将自私自利参得如此透彻?
  洛无尘微笑着看向城外士兵的尸体,有他皇城兵,也有雍军。
  这将是最后一役吗?洛无尘感觉胸口堵得有点慌,不由抿紧了唇,  鲜红的血忽然自他嘴角流出。
  奋战于鲜血中的澹台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
  他一转头,  就见城楼之上的那道白影正在抬手转身,  淡然抹掉嘴角那一抹艳红,身上的白色大氅之上也是点点血迹。
  洛无尘不愿他人担忧,只能在一口血上来之前转身,却依旧没有忍住那一口鲜红。
  他看见澹台漭朝他望了过来,洛无尘擦掉嘴角的血后,这才回首,朝着战场中朝他看过来的澹台漭勾唇一笑。
  他立于城楼之顶,那一笑淡绝,一身白衣衬得他像是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洛无尘!
  澹台漭在心里如纸上刻笔般喊了一声,很轻,却又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洛无尘脱掉了染血的大氅,朝着城楼之下猛地一扔。
  喊杀声阵阵,可青黛跟蓼实等都知道了洛无尘这一动作的含义。
  让他们佯装不敌般回城。
  「咚」的一声,战鼓轰然击响,雍军就见皇城兵骤然撤回了城。
  城外兵荒马乱,尸体遍布,更是血流成河,不过十几个时辰的混战,尸体却已然堆积成山。
  “大人……”殷老丞相的副手看着皇城兵撤回,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可洛无尘给了他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又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
  宋默成于他殷家无义,现今皇城就在眼前,龙椅也在眼前,他又如何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给我,杀——”殷老丞相不管不顾地下了令,一带儒臣,在这一刻,偏偏生出了武将的气势,他吼道:“活捉洛无尘,将皇城的一等逆贼尽数拿下。”
  雍军如潮水般冲进了皇城,这边澹台漭见洛无尘还在城楼上未曾下来,几个纵欲多过射来的箭上了城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揽过了洛无尘的腰身,朝着城楼纵身跳下。
  洛无尘整个人都很虚,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就想靠着这样的胸膛,好好睡过去。
  可耳边的喊杀声,振奋声一直在提醒着他——时机未到。
  他要一个太平天,他还没有将父皇母后兄长等人的骸骨接回家。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士兵,马匹在城中纵跃,刀枪剑戟不长眼的乱射乱砍。
  澹台漭始终紧紧抿着唇,洛无尘在他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似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轻,让他有种自己怀里根本就空无一物的虚空感。
  澹台漭将洛无尘交给青黛他们,疾疾道:“按计划行事。”方才他并没有在雍国军中见到陈赋江,也并没有传来他身亡已故的消息,他究竟去了哪儿?
  陈赋江的立场一直左摇右摆,不怪澹台漭多虑。
  “你小心。”青黛看着澹台漭挺直的背影,轻轻抿紧了唇,他对澹台素来有成见,可看他对他们公子如此全心全意,那些成见都不知在何时尽数消匿。
  澹台漭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澹台漭一走,洛无尘才抬起眼睫,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公子,我们走吧!”青黛扶着洛无尘,他发现洛无尘现在好像连站着都颇为费力,心里一阵阵地发疼,多期望洛寒衣能早点回来,就算没有沈牧亭,只是他一个人回来看看公子,也是好的。
  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发着麻,每一处的伤口里面都好似住着一头怪兽,想要冲破束缚着它们的那一层薄薄肉膜。
  “走吧!”青黛带着洛无尘,没有任何掩饰伪装,几乎是大张旗鼓地回了宫。
  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江随云跟一众文臣焦急不安地挤在里面,外面的喊杀声,每一个字,每一次哀嚎都好像戳在他们的心尖上。
  楚陵倒是姿态平静,见江随云不安地攥着手,走过去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安抚道:“无碍的。”
  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若是没有意外,这雍国,此后就不再叫雍国,而会复其旧名,称——霁。
  江随云只是强做镇定地抬头看了一眼楚陵,紧张得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手被楚陵握在掌心轻轻安抚。
  江随云点了点头。
  小院里安静极了,像是这方院子的上空随着罩着一把铡刀,只要洛无尘那边传来分毫不好的消息,他都都会在瞬间人头落地。
  而这边洛无尘已经回了宫,宫中只有不愿离开的人,方秋叹领兵镇守,看见洛无尘跟青黛回来,方秋叹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就看敌方能不能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一场瓮中捉鳖了。
  皇城军尽数四下散了去,剩下的人数依旧可观,可是跟雍国军相比,那是真算得上是惨淡了。
  殷老丞相在前方乘马而行,视线扫过街道两旁,不时有人开窗,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
  半个月前,自从他收到洛无尘病重的消息便分军在各边境制造混乱,甚至联合边境部落,势要分散洛无尘的兵力,这才决定与腊八前夕抵京。
  能救得皇帝那便救,救不了,那便不救。
  皇帝与他而言早已没有半分作用。
  此时看着这曾经无比繁华的京都这般凄凉,看着他们的百姓更是惊惧,这是殷老丞相从前从未体验过的。
  那种身为人上人,只一眼便让人惧怕的存在,从前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身上。
  从前,他是宋默成的附庸,就连子女,也成了一把把钝钝的锯齿,制约着他,牵制着他。
  在他被洛无尘一下顶掉丞相之位的时候,他甚至有过庆幸。
  在殷老丞相朝两边街道看过去的时候,窗户里只有一双双忐忑又惧怕的视线,这一刻,殷老丞相终于懂了,为何宋默成爱以暴戾治国。
  人人只闻其名便丧其胆,那种至高无上,傲视天下的感觉,确实让人极为上瘾。
  而他旁边的副手则微微拧紧了眉。
  这个皇城太安静了,就算他们追着洛无尘等进了城,可凭洛无尘的谋略,会想不到他们进城之后会是何种模样吗?洛无尘会甘心受制于他们?
  可凭借周围百姓的反应,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在兵已进城时还从屋里跑出来受死,更何况雍国国风本就自私自利,除了自己,他们大多连近亲之人都能亲手送于敌人刀下,只为自己能活一命。
  “大人,小心有诈。”副手提醒了一句殷老丞相,殷老丞相又会如何不知呢,可他们已经到了这里。
  如果他们所想其实不过庸人自扰,这大好的机会,岂不白白错过。
  而且他们粮草本来就不多,此时不一举拿下皇城,再来一次,他们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洛无尘宰割。
  陈赋江被强硬扮成小兵混迹于人群,他很想问问澹台卓,他的家人是否安康,可是他不敢拿家人的命去堵。
  陈赋江在人群中抿紧了唇,他的手脚都带着枷锁,锁链很细,却刀枪不入。
  兵临皇城时,殷老丞相看着洛无尘如此注重皇城,甚至连澹台卓都守在宫门口,护着里面那位斩尽朝臣,最后还亲自将皇帝点了天灯的奸佞。
  殷老丞相轻轻笑了起来,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似的看着澹台卓,语气带着几分怀念地道:“澹台将军,好久不见。”
  澹台卓手中长/枪杵在地上,身上的气质跟澹台漭有着八分像,“老丞相,确实好久不见。”
  当初洛无尘说,威胁陈赋江的人是殷老丞相的时候,澹台卓还惊讶了一把。
  毕竟殷老丞相是皇帝的老丈人,他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太子宋澈,他以为殷老丞相当真是来为女儿外孙报仇来的,可是没想到啊……
  “想不到老丞相年近八旬,竟也想尝尝天子威风。”澹台卓已经听闻城门之事,心里对于这帮雍国外戚之人更是寒心。
  看,他们将自私淫浸到了骨血里,任何人都一样。
  所谓的安天下,不过是为了自己得到权势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样跟洛无尘稍稍一对比,纵然洛无尘手段狠辣非常,斩尽天下臣,可到底,他手中的刀从未对着命不该绝之人。
  洛无尘手有血腥,到底对是非黑白心如明镜。
  殷老丞相那张老脸笑得和蔼,“洛无尘如此昏庸,斩尽群臣,手段如此狠辣之人,你以为你跟着他,会有什么好结果吗?”殷老丞相本身就长得慈眉善目,可到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道:“澹台将军,倘若他真坐上了皇位,凭他前朝遗孤的身份,你又为雍国将军,你以为,他能放过你?”
  这一点澹台卓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明面上洛无尘的做法确实如此。
  若胜,洛无尘为帝,可到底,洛无尘从头到尾,帮的都是江随云。
  明明洛无尘才是前朝皇族名册上有名有姓的皇子,偏偏帮江随云帮得心甘情愿。
  而且,他们都知道,洛无尘现今不过是强弩之末,洛寒衣若是能找得回沈牧亭,洛无尘便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找不到……
  澹台卓不打算多想,想下去不免会想到澹台漭那个混账东西。
  “这就不牢老丞相费心了,末将,为的从来都是这一片国土的安宁。”他不指望雍国百姓能记住,他为官,除了江随云之外,本也就是为此而来。
  老丞相却笑了,他脸上的和蔼褪了下去,换上了一脸讥讽。
  在他看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为别人,为天下,人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被他们赶去蛮荒贫瘠之地以「善」为本的前朝子民都如此,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又怎么会满足现今手中的权势。
  自私是本性,谁也改变不了,也没人能改变得了。殷老丞相看了一辈子如此现世,只觉得澹台卓的想法单纯又可笑,枉他活了半辈子,却依旧不懂人性的可怕之处。
  两军无言地对峙着。
  人群中的陈赋江看着前方澹台卓那一杆他无比熟悉的长/枪,心如刀割,最后却垂下了头,视线四处寻觅,望得一个可趁之机。
  殷老丞相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身后的士兵立即喊出杀了奸佞洛无尘,还我雍国安宁的口号来。
  那声音太大,彻响京都大半个城。
  澹台漭从一个密道出了城,听得这喊声,他浑身的气势愈发凌厉杀伐。
  出了城,澹台漭便依照计划,配合着隐匿与百姓居所的邵雪月等一众雪月阁的人开始着手布置一张天罗地网。
  洛无尘——不能死!
  邵雪月终于靠谱了一次,面对洛无尘交代给他的所有命令都完成得堪称完美,任谁也想不到,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以残忍狠辣的雪月阁阁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听命于死对头听风楼楼主之令。
  皇城内响起了喊杀声,箭雨在皇城之外都能看见,密密麻麻地射向皇宫。
  是夜。
  簌雪菲菲,号角声与战鼓声骤然响起,城内一朵「风」字烟花照亮了京都皇城内外。
  澹台漭看得这道烟花,翻身上马,手中长/枪直至苍穹,嘶哑着声音吼道:“进城!”
  马蹄踏踏,将士们满身铠甲,人人脸上都是肃穆与凝重,举起手中的刀枪,吼道:“进城!”
  京都瞬间被大军包围,殷老丞相聚军于外的兵被澹台漭十几万大军在这一晚,尽数斩尽。
  而皇城之内。
  在哪一束烟花炸开的瞬间,原本的百姓家立即涌出打量的兵。
  曾经,他们以为这是皇城百姓,可现今,他们齐齐身披铠甲,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杀得殷老丞相几乎是片甲不留。
  副手这才反应过来那股不对劲从何而来,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可现今,他们才是那瓮中鳖。
  “大人……”副手焦急了起来,殷老丞相看着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大喝道:“攻!”
  他们要攻进这皇城,不论是活捉洛无尘还是澹台卓,亦或是任何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能赌一把,他们没有回头路走。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忽然疾疾来报,说出了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消息。
  “你说什么?”副手听着这消息,先是震惊,随后又高兴得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大人,大人,等等,大人等等,”副手策马朝殷老丞相走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殷老丞相立即瞪大了眼睛,像是绝处逢生地看着副手:“此事当真?”
  “绝不会假。”
  殷老丞相看着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张狂地笑了起来。
  澹台卓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洛无尘几乎吸了所有人的视线,让雍国军的视线直直地对着皇宫,江随云虽然在朝中颇有声名,可到底并未透露出他身负皇族血脉的消息。
  殷老丞相现在这幅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无尘啊洛无尘,没想到啊没想到。”殷老丞相脸上的表情忽然一点也不急了,他的视线穿过刀枪剑戟,看向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猛地一招手,大喝了一声:“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雍国军中,一杆人旗被举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旗被举起。
  澹台卓在看到旗杆上的人时,瞳孔猛然放大,就见邵雪月竟也在其内。
  邵雪月浑身伤痕累累,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刀,整个人都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
  澹台卓举起了手,看着洛无尘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新一代朝臣,尽皆在敌军之中,被绑成了人旗。
  看着半空那道鸦青色身影,澹台卓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里,彼时洛无尘正在休养生息,外面的世界纷扰,琉璃殿却是安静祥和。
  白芍候着洛无尘,赤雪脑袋上的金粉再一次被薅秃了,整只鸟都无力地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青黛跟蓼实见一小兵疾疾来报,说江随云被捕。
  “什么?”青黛震惊了,不是让邵雪月将江随云秘密藏起来了,怎会被捕?
  可是那小兵接下来的话,却让青黛心里一咯噔。
  不是陈赋江,也不是任何人,而是……
  青黛心中暴怒,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方秋叹!”
  “何事?”洛无尘让白芍把赤雪的金粉和着清透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甚至还喝了一盅,翻涌的气血这才被压了下去。
  青黛转身进屋时,洛无尘正在穿衣裳,青黛单膝跪地,喉间微微哽咽,他们是那么的信任方秋叹,公子甚至打算将他引荐给洛寒衣,让洛寒衣替他教导。
  可现今,他竟然背叛他们公子。
  “方秋叹,叛了公子,江大人被抓。”
  青黛的声音很平静,洛无尘穿衣的动作却是一顿,随即这才将衣裳穿上。
  洛无尘这辈子不是没有经历过背叛,可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待人,却被叛得这样彻底。
  “人还活着么?”方秋叹手里有曾经陈赋江的那一枚军印,他判了,京都城内一半的兵都不受洛无尘所控。
  “活着。”青黛现在只想直接剐了方秋叹,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澹台漭知道了么?”方秋叹叛了他,澹台漭若是不知道,城外的兵必然会被蒙骗。
  而现今,方秋叹正带着兵与澹台漭汇合。
  “方将军。”澹台漭浑身是血,将手中长/枪从一个敌军的身体里抽出来,看着策马而来的方秋叹,方秋叹能顺利出城,那么,京都城内,必当已然安宁。
  “澹台小将军。”方秋叹态度疏离,那双曾经不谙世事的瞳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隐忍了起来。
  一年了,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能低垂着头,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蒙骗澹台漭。
  “城中已然安宁,逆贼全部正法,大人让下官请您回宫。”
  乍然听到洛无尘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他回宫,澹台漭是高兴了,毕竟洛无尘这么久的时日,从未主动找过他,就算他去找他,洛无尘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知道洛无尘在担忧什么,可他澹台漭从来都不曾悔过。
  “我这就去。”澹台漭立即带了几个亲兵策马进城,剩下的全部交由方秋叹善后。
  方秋叹看着澹台漭疾疾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挣扎尽数暴露。
  “对不起,对不起。”方秋叹低声呢喃,这天下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其他人的命到底跟他没有关系,他不能为了完全不相干的人让自己的家人置身于险境。
  他方秋叹没有那么大,那么深的觉悟,他只是一个想要过正常日子的普通人。
  为官非他所想,而今走到这步田地,也非他所想。
  “对不起。”他也将这种自私淫浸到了骨血里,他心中没有大义,只有私情。
  方秋叹微微闭眼,敛去了眸间神色,迅速整军。
  众将士虽然不懂方秋叹此为何意,可到底他是洛无尘的人,更是洛无尘的宠臣,众人不疑有他,方秋叹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这边,澹台漭进得城内,入目的尽是鲜血与残肢断臂,已经有人在开始清扫街道了。
  澹台漭的马跑得很快,待到宫门时,门口却跟城门口两个样。
  澹台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闭的宫门与满脸微笑的殷老丞相。
  澹台漭刚一进来,看似立在两旁的俘军立即朝他围了起来,皇城之上的澹台卓看着澹台漭这傻小子竟然进皇城了,整个人气得都开始抖了起来。
  “澹台漭,你进来干什么?”澹台卓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江随云是怎么被绑的他们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他们的人里面,没有方秋叹,方秋叹什么时候走的他们根本就没察觉,他甚至还带走了一半的兵。
  澹台卓的兵力瞬间减半,只得退回宫门内,伺机而动,救出江随云。
  澹台漭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方秋叹反了。
  澹台漭心里又愤怒,又心疼,洛无尘究竟有多扶持方秋叹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朝中新臣任何一人反叛他们都不奇怪,可偏偏没想到,那人竟是方秋叹。
  洛无尘的所有决定方秋叹都是知晓的,他又跟在洛无尘身边一年之久,洛无尘的做事手法,他了解得没有八成也有五成了。
  殷老丞相把人旗立了起来,澹台漭看着被绑着的群臣,有的人脸上义愤填膺,有的则如丧考妣,更甚者还尿了裤子。
  澹台漭的视线落在浑身是伤的邵雪月身上,他仿佛被拖行过,半个身子都是血肉模糊的,此时像是感知到了澹台漭的视线,他虚虚挑起眼皮,那张清瘦却带着几分妖异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轻笑,他朝澹台漭做了一个口型。
  澹台漭看懂了,不由抿紧了唇。
  说完邵雪月就笑了起来,他声音虚虚,带着几分气若游丝地道:“带洛无尘走。”
  他们的军反了一半,澹台漭现今在城中,城外军现今由谁统领不言而喻,现今他们齐齐被围困于这皇城,根本出去不得。
  澹台漭抿唇,他以为邵雪月应当是厌极了洛无尘的,毕竟邵雪月一直嚷着要找洛无尘报仇这十年之仇,碍于洛无尘与楚陵的交易,是以才对洛无尘忍让几分。
  澹台漭略略闭眼,转头看向殷老丞相。
  “放了他们。”现今不过他能不能冲出重围去找洛无尘,单单是洛无尘自己,也不可能放弃这些助他的群臣,更何况里面还有江随云在。
  洛无尘为江随云做了这么多,又岂会让他折在这里。
  澹台漭朝澹台卓示意,让他带着洛无尘走,这里他来。
  可他一人面对上万军,怎么可能是对手。
  澹台卓并没有走,而是早已着人去将洛无尘带走,现今能走一个是一个,他身为将领,断无弃了群臣肚子逃命的道理。
  宫中。
  洛无尘听得来人所报,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公子!”青黛抿紧了唇,青黛清楚的知道洛无尘不会走,就算走了又如何,而今到了这步田地,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他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生——一起生。
  死——也一起死。
  “青黛。”洛无尘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青黛立即跪了下去。
  洛无尘坐在从前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食指轻轻叩着扶手,他淡淡瞥眼,看向琉璃殿殿外的天际。
  昨夜下了雪,今日却已出阳。
  雪白晴空下,是满城的鲜血,是疮痍的天下。
  洛无尘缓缓站了起来,青黛感觉到了面前的身影,纵然很想让洛无尘别管了,可他们公子的固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你跟蓼实离开,去……”洛无尘的声音小了下去,青黛却瞪大了眼睛。
  “公子……”青黛不想走,他走了,公子怎么办?
  洛无尘走近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从前一样。
  青黛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被洛无尘如此宠溺又带着几分哄骗的语气说过话了,只听他道:“我等你回来。”
  不管青黛能否回来,也不管他能否坚持到青黛回来,青黛,都必须要走。  青黛跟蓼实都不是这朝堂上的人,他们是跟着自己蹚这趟浑水的,本身就极其无辜。
  青黛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好,公子,你等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琉璃殿,皇城中尽是他们的人,凭青黛的能力,想要出去应当不难。
  洛无尘看着青黛的背影,呢喃道:“别回来了。”他跟蓼实都不适合这朝堂,这大半年的放手与故意疏离,就是洛无尘故意的,他不想让青黛跟蓼实如此倚靠于他,也不想他们把自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他们还年轻,青黛今年才十七,正是少年恣意时,何故跟着他一个将死之人混迹于刀尖寻一道生死之路。
  “大人……”白芍的声音是哽咽的,到底没有哭出来,此刻也不是哭的时机,他们大人身子不好,操心劳累,尽皆为了这一役。
  今日不论输赢,不论生死,白芍都要跟着洛无尘。
  “取剑。”洛无尘单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他闭了闭眼,让白芍取来一把剑,那剑浑身雪白,其上纂刻一「尘」字。
  这是他第一次出傲风山,洛寒衣送给他上,上面的「尘」字飘逸,乃为洛寒衣亲自拿着刻刀一笔一笔纂刻下的。
  洛无尘极少用剑,却也不是半分剑法不懂。
  他的身体还不这么差的时候,他要行走江湖,夜绍溟便教他练剑,自听风楼成后,洛无尘便极少用它了。
  “沉雪。”洛无尘低低呢喃了一声,清淡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狠厉。
  这是洛无尘进京以来,第二从用自己的双足走过皇城中的宫道。
  琉璃殿到宫门的路很长,白芍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还要赤雪啄着他的后领拽他一程。
  半个时辰后,洛无尘握着沉雪到了宫门。
  澹台卓看着宫门之外的澹台漭被围攻,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屡次想要放箭,却都没有下手,他们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做出决定的人——洛无尘。
  洛无尘在众将士有些惊惧的目光下提着剑缓步立于宫门口,神情淡淡地喊了一声「澹台将军」。
  澹台卓闻得这声轻唤,明明那么小声,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偏头垂眸,就见洛无尘站在宫门口,略微苍白的脸朝他扬起了一个微笑,他朝澹台卓道:“烦请将军开门。”
  “洛无尘!”澹台漭那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顺风耳,他的声音这样小,外面又那样吵,可他就是听见了洛无尘的声音。
  澹台卓未动,他知道这道宫门一旦打开,洛无尘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澹台漭为了洛无尘,几乎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又怎么能放洛无尘出去。
  洛无尘现今身上牵系的不止是他本人,更是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其作用几乎超越的江随云。
  旗杆上的江随云等人听得这道呼声,齐齐朝宫门口望了过来。
  “不要。”江随云摇头,就连楚陵也朝宫门口看了过来,邵雪月嘴角扬着笑,虚弱地道:“不枉老子疼你一次。”可这一次,却是他在用命对洛无尘好。
  “烦请将军开门。”洛无尘再次道。
  他的视线沉稳得不像话,让澹台卓生出了一种,他们其实还是大军在握的人,没有方秋叹的反叛。
  那种沉稳寂静,处变不惊不止影响了澹台卓,更是影响了站在他身边的一众将士。
  澹台卓缓缓地举起了手,示意开门,众将士的心理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我军无敌」的底气来。
  好似只要有洛无尘在,只他一人便可敌万马千军。
  “老头子,你要是敢开门,我恨你一辈子。”澹台漭嚎得声音嘶哑,可是那紧闭的朱红宫门,方才那么多人撞都不曾撞开的宫门,在这一刻,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洛无尘一身白衣,单手握剑,身形分明单薄得紧,可偏偏气势从容,半分不见穷途末路的狼狈样。
  他就那么轻轻往那一站,便让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洛无尘轻巧地挑起眼皮,肩上站着赤雪。
  赤雪眼神凛冽地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喉间发出了一阵尖利的鸣叫声。
  洛无尘偏头在赤雪耳边说了句什么,赤雪忽地纵身飞上了城楼。
  洛无尘微微偏头,看向了端坐于马上的殷老丞相。
  他嘴角扬着一抹微笑,周身气息淡绝,原本围绕着他的雍国军也不知是何原因,忽然齐齐退后了一大步。
  洛无尘朝着殷老丞相走了过去,只身入敌营。
  江随云看得抿紧了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知晓洛无尘惯来聪明,可现今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有如此姿态,究竟是他还有后招还是打算放手一搏,谁也摸不清洛无尘现今这种姿态究竟是什么意思。
  殷老丞相等人不敢大意,只能防备地盯着洛无尘,明明洛无尘近在眼前,只要他一声令下,洛无尘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洛无尘身上这种清淡绝伦的气质实在太过温润,也太过骇人,让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懵了片刻。
  待到反应过来时,洛无尘已然站在殷老丞相的马匹面前,他素白的手摸上了马儿的头上,挑眼看向马背上的殷老丞相。
  “殷国丈,好久不见,你是来为宋默成报仇的么?”
  这句话颇为嘲讽,雍国军里有不少州郡的人,闻言齐齐将手中大刀对准了洛无尘。
  这个人明明只身一人,可就是透露出了让人惧怕的气势来。
  洛无尘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再回眸时,一只信蚕从他宽大的袖袍里爬上了马儿脸上,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马儿的耳朵里。
  马匹吃痛,直接将殷老丞相从马上甩了下来。
  雍军副手距离殷老丞相极近,第一个被吃痛的马儿从马上撞了下去。
  洛无尘神色不变,手中剑却已然出鞘,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副手便已然人头落地。
  洛无尘的白衣之上沾染上了血迹,就连脸上也飞溅上了几许,可他依旧在笑。
  那笑在众人看来,仿若是从修罗殿爬出来的修罗。
  洛无尘微微偏头,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剑刃,剑刃之上的血瞬间凝聚成滴,直直地朝着前方激射过去。
  微不可闻的噗噗声响起,几个州郡将领齐齐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儿也不知受了何种惊慌,忽然撅蹄,直接将人踩猝于马下。
  惊讶的非但是雍国军,还有澹台卓于江随云等人。
  澹台漭第一个反应过来,提枪就攻。
  他没走一步,脚下就会汇聚一滩鲜血,可他依旧在往洛无尘那边靠近。
  洛无尘下手太快了,看起来根本没有顾忌分毫局势,也不曾顾忌江随云等人。
  澹台漭见他爹居然还愣在宫门之上,猛地大吼了一声:“给我杀!”
  两军这才回神,宫门之上立即搭上了弓箭,雨般朝着城楼之下激射而去。
  像是没有人顾忌江随云分毫般,可洛无尘一直在朝江随云等人的方向靠近,他不曾亲手杀过人,可现今动起手来,半分不含糊,甚至比澹台漭更为狠厉。
  旗杆之上的邵雪月见此,不由勾起了嘴角,这才是听风楼楼主的作风啊。
  听风楼楼主的名字让人惧怕的程度,远胜他邵雪月。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是血腥满地。
  很快,满身是血的洛无尘便到了江随云所在之地,他白色的袖子上全是血,抬手挥剑间,具是飞溅的血色。
  江随云第一个被他放了下来,随后是楚陵跟邵雪月。
  宫门口厮杀成了一片,偏偏这么多人,死于洛无尘之手的人最多。
  澹台漭被围攻得太久了,此时几近力竭,他单手握着,看着不远处满身白衣已然血红的洛无尘,心疼之外却又是震惊,他从来不知道,洛无尘的剑法这样好,也从来不知道,他动起手来,也能这般毫不留情。
  可是转瞬,澹台漭又觉得,这样的洛无尘,甚好。
  他不是仁慈,也不是不做,而是不想做与值不值得。
  他如他所言,很将惜自己的身体,毕竟他身子骨向来不好,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也不失为一种将养自己的方式。
  澹台漭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看着使劲儿往人群中挤的殷老丞相。
  那边洛无尘已经尽数将人放了下来,递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