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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夏日金乌出门早,刚过卯正,  金乌已挥下晨间的缕缕光芒。就着这缕缕光芒,  周中起了床,  推开房门,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  纯净清新的空气进入喉舌,尚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为之一振。
  前些日子周中跟着两个儿子,  东走西走看地,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跑了。邵氏让他歇着由着两个儿子看地,  他倒不是不放心,只是自上辈子到如今他对田地都了解的甚少。被逼着下田的那三年,更是邵氏指一下原身动一下,连庄稼怎么长的,原身眼儿都没瞅一眼。如今他得好好看看地看看田,多了解一下以后做文章也能言之有物。连着转了好几天,才看中一块连着片的地,  六十亩,  前儿签了契。一百亩的免税田,还剩下四十亩,  就由着周秀和周举去寻摸,  他在家好好歇歇,等地看好再去掌掌眼就行。
  昨儿在家好好歇了一天,  缓缓身体的酸痛。今儿就卯正起床,  练一套五禽戏,  他怕骨头老了,参加不得乡试。乡试最磨人,不论你学问深浅,连着三天待在号房里吃喝睡拉撒,不是铁打的身子骨熬不住。三天考完不算,还得再考二个三天,谁叫乡试是三场呢,一场连考三天。那次乡试不从贡院抬人出来,连好人出来也得大病一场。想着这般,周中心里发怵,想着得把上辈子所知的健身方法都试一遍,再找个好大夫给看看把身子骨给调理结实。
  大娃和二娃起床后看到爷爷的举动,惊奇地叫,“爷爷,你在干吗?”
  大娃二娃蹬蹬地跑过去跟着比划一番。
  一套五禽戏做下来,周中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爷爷是在练五禽戏,强身健体。”
  大娃满脸的失望,“爷爷不是在练功夫啊。”
  “怎么?想学功夫?”周中问道,“为什么想学功夫?”
  大娃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二娃跟着点着小脑袋,“行侠仗义。”
  周中失笑,两个臭小子不知又从那儿听来侠义的故事。不过多一样本事总是好的,何况古代不比现代,安全系数没有现代高,学点功夫遇事也能自保,遂道:“爷爷带你们去跟铁牛的爹学功夫,怎么样?”
  铁牛的爹姓王,是村子里唯一的猎户。王家是村里的外来户,从铁牛的太爷爷起迁到石桥村来的。一直靠着打猎为生,慢慢地赚下点银子在村里买了几亩地。农忙下地干活,农闲上山打猎。
  村尾有座小山,山太小,小的连个野兔野鸡也难寻,但越过这座小山就有一座大山,山高树密,正是打猎的好去处。为着打猎方便,王家迁来时就选中村尾,一直住在山脚下。
  据说铁牛的爹年轻的时候曾猎杀过一头熊,人称王熊,因此无人记得他的真名。前些日子看地回来,曾遇到过他,跟周中想象的不一样,完全没丁点虎背熊腰的样子,一个精干壮实。他人站在那里,周中远远地能感觉到有股别于庄家汉子的气势,这股气势很熟悉,可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上。周秀说是因为他常年打猎,身上有股猎人的味道。
  能猎到一只熊,想来手上必定有些真功夫,而不是花拳绣腿,能让大娃跟着学些真本事。
  大娃听了这话,高兴地跳起来,直喊着:“好爷爷,好爷爷。”说着就拉了周中去王家。
  离吃早饭还有些时候,且王家离周家不远。周中带着大娃出了门往王家走去。
  二娃在后面一颠一颠地跟着,周中回头道:“二娃乖,回家等爷爷。”
  “爷爷,我也要学功夫。”二娃咬着手指头道。
  大娃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你个奶娃儿,手软脚趴的,劲都没有学啥功夫。”
  “不,我就要学。”二娃眼中含了一包泪,大有不让他去,他就哭给你看的势头。
  周中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二娃的手道:“学功夫不能怕吃苦。”
  “不怕。”二娃一本正经地点了头。
  走了一刻钟,周中爷仨到了王家。一处人高的荆剌围成的院子,院门半掩。二娃丢开周中的手,推开院门跑了进去,冲里面嚷嚷:“花花姐,我来看你了。”
  花花大名王花,是王熊的小女儿,比二娃大一岁。
  一个精壮的汉子飞快地出现在院门口,见是周中,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秀才公来了,快请进。”
  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势,周中定睛看了看,只见面前的王熊一脸憨厚的笑,如别的庄家汉子一样的笑脸,并不甚异同。但周中确定自己的感官没有出错,可无论他怎么瞧,都没瞧出点端倪。
  好似没有觉察到周中的出神,王熊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身体站在一侧等着周中入内。周中笑着点头,抛开心中那点奇怪的想法,进了院子,抬头打量,和周家一样的布局,只是土坏墙换成了青砖墙,看来王家日子过得还不错。
  略寒暄一二,周中就把来意说了。
  王熊尚未答话,铁牛从屋里跑出来道:“大娃,你吃得了苦不?”
  大娃脖子一仰,“你能吃得下,我还能吃不下?”
  见此,王熊爽快地应了。
  事情说妥,周中领着二个孙子往回走,心里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拜师。在古代拜师是一件严肃的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点也不为过。也不知道王熊是真的打算收大娃为徒呢,还是随便教教。想了一会,周中打算把此事交给大娃的老子周秀,让他自个儿去解决。
  清晨微风徐徐,周中伴着晨风踱着步。大娃和二娃因着能学功夫,两人撒欢地来回跑。
  “你们是谁?来我家可有事?”大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周中紧走几步,见是两个女人,心下一松,背了手慢慢往前迈着八字步。
  天气渐热,趁着早上那点凉意,钟氏和小钟氏一大早赶了过来,两人在村外下了车,从村后绕了周家。到了周家院门口,院墙半人高,不用靠近,就把周家院中情形看得清楚。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厨房那边有些响动。
  这样立在人家院门外,不消一会就会引来旁人注意。好在天儿早,周围的人家都在家里忙活着早饭,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钟氏扯了下小钟氏的衣角,示意她先去别处看看。小钟氏那肯依,既然来了,那能不见正主儿就走的理。钟氏没法,脑袋里想着有甚法子能进得周家屋面去,见得周中的面。不料身后突然一声吼声。唬得她跳了一跳,回转身来,见是一个半大小子,随口问道:“这里可是周秀才家?”
  大娃大大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不认识,回头喊道:“爷爷,有人找。”
  循着大娃的视线,钟氏看了过去,急忙道一声,“秀才老爷。”
  闻言,小钟氏一喜,伸手抚了抚鬓角,眼儿一溜,飞快地扫了周中一眼。
  周中从府城回来后就把下巴的胡须给剃了,只留了上嘴唇的一字胡须,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些。只是面皮仍有些黑,穿着青色长衫,有些儒雅的样子。
  周中比她想象的好了许多,身上也没有那股乡巴佬的气息,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心中有了几分乐意,抿了嘴,侧着脸朝周中福了礼。
  周中愣了愣,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没动不动就行礼的。何况因着周中的臭规矩,村子里婆娘媳妇自来不跟他打招呼,见着他都绕着走。
  周中这一愣,小钟氏却以为他被自己给吸引住,抬了头羞答答地朝周中瞄了一眼,又羞答答地低下头,再瞄抬头他一眼,再羞答答地低了头。
  周中呆住,心想这女子真奇怪,咋这样看人呢?忽地,他想起上辈子他有一个好友,是个近视眼,摘了眼镜就这样微眯着眼看人。恍然大悟后,周中心生同情,古代可不是现代,没有眼镜那个东西,她这样在古代来说,算得上是半瞎了。
  虽然有些同情,但为了维持或是不想让别人起疑,周中依然实行原身的臭规矩,不跟别的女子说话。于是,他脚尖一转,迈步往院子里走去,准备让邵氏出来看看她们有何事。
  眼角余光却扫着一角碧水青的裙角,绣着一圈的白荷花,颇是好看,周中猛地回头看去,双眼睁得溜溜圆。
  “诶。”眼看周中要走,小钟氏发急,不禁喊出来,却见周中猛地回身盯着她看不住,那句诶声吐了半声,剩下的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腰身好,摆出弱柳扶风的模样任周中打量。
  周中从上往下把她来来回回打量,心中赞叹,虽说眼睛坏了,手艺却不赖。一身同色的碧水青给她做出两色来,上衫绣满白荷花,花蕊是浅浅的一抹黄,一朵朵荷花盛开在片片绿叶中,荷叶上似乎还有晨露欲滴未滴。腰身掐得细细的,显得腰是似水如柳。下裙却是通体碧水青,只在裙摆处绣出一圈小朵白荷花,衬着上衫的大白荷花,浑身素雅别致。
  大丫身中手的大红蜀锦,她想了好些日子,还没想出绣什么花做什么样式的衣裳。连周中在家里也听了几耳朵,浑身上下一身大红,没个别的也不甚好看。想到这里,周中激动不已,转身大步往东厢走去,他得叫大丫来看看别人这身衣裳,学一学。
  大丫孝顺又是家中绣活做得最好的,周中和邵氏的衣裳自是由她来做。做衣裳又不至是简单地缝起来,先要在布上绣上花草之类的。比如周中的衣裳,必要绣些青竹松柏,很是费功夫。周中劝她不要着急,慢慢来或是别绣那些花啊草的。可她不听,只是不像前几日那样白天黑日的做。早上趁着吃饭前空隙,她也懒得穿衣裳,坐在穿上拿着绣棚绣花。
  “大丫,赶紧出来。门外有个妇人,身上的衣服做的好,你出来看看,学学。”
  “唉,我出来了。”大丫边应着边急忙穿着衣裳。
  周中这一嗓子把整个周家的人都叫了出来,人人从屋子里探出脑袋往外冒。
  邵氏眼睛扫了扫小钟氏身上的衣服几眼,笑道:“他爹是个实在人,惹你们笑了。大妹子身上这衣裳着实好看,能不能让我孙女看看,学学?”
  钟氏心中叫苦,这都是什么事儿。她扯了下嘴角,脸上堆了笑,“我们路过此地,还有事,得走了。”
  那厢小钟氏在听了周中那一嗓子,脸色变得铁青,手中的帕子扯得稀烂。
  钟氏拉了小钟氏一下,嘴里低声道:“走吧。”
  偏小钟氏发了昏,脚都不肯挪一步。这会,钟氏那能由着小钟氏使性子,使上劲手上用力半拉半扶着小钟氏,脚不沾地走的飞快。
  等大丫出了屋子,站在院门口,只看到个背影,嘀咕道:“咋走了呢?”
  “小气巴脑的,怕你学去,穿了衣裳比她好看。”邵氏哼了一声,“算了,明儿咱们去镇上的成衣铺看看,之前也是奶奶没想起,要不早带你去看了。”
  许氏刚进石桥村正往周家走来。她人胖容易出汗,想着早上天凉,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早出门。一路走过来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她一边走一边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水。
  两个妇人迎面从跟前走过,打眼瞧着有些熟悉,许氏愣了一下,猛地回头叫道:“大锤家媳妇。”
  刚才她已看见许氏,怕她纠缠,故意装没看见快步走过,没想到还是让她看见了。许氏这人,她知道最爱打听别人的事,如果这会她不停,估计许氏会怕上冲上来拦住她们。没法子,钟氏脚不由地顿住,道:“他婶子。”应了一声,钟氏就打算脚底抹油溜了。
  偏许氏眼尖,瞧着她身旁之人面生,且衣裳是绸缎,脑子里猛地窜出邵家要周中纳二房的事。别个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会事,她家还能不清楚么,这事里面可少不了钟氏。许氏的小眼睛眨巴了几下,一下子窜到小钟氏前面,指着钟氏问:“就是她?”又啧啧几声。
  小钟氏抬起头,道:“你个乡下妇人拦着我作甚?”神色很是不屑。
  “你……”许氏一时哑口,说她不是个乡下妇人吧,她明明又是。
  钟氏打着圆场,“他婶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推开许氏,扶着小钟氏急步走。
  许氏在后面呸了一声,心中却很得意,看来又能卖邵氏一个好处了,周家又欠她一个人情。
  按古氏的交代,许氏先把事情说给小邵氏听,让小邵氏再转说给周家人听,这样不至给周家卖了个好,还能笼络小邵氏一二,晓得娘家出了力,让她在周家得脸。
  不想许氏遇上了钟氏,许氏心里改了主意,这二房之事到底由媳妇说给婆婆听不好。她进周家时,正好赶上周家的早饭,好似赶着饭点来的,虽然她的确是如此打算,但面上却不承认,直说吃了饭。
  她到底吃没吃过饭,邵氏那里看不出来,拉她坐下,又给她盛了碗粥。周家早饭吃的是杂粮粥,白米俱多,再配上葱油饼,几碟咸菜。
  粥还罢了,即便稠稠的粥,家里也能喝得上,只是白面粉做的饼就难得,这饼可比白米贵多了。许氏心中感概一番,又想小邵氏还真有福,阴差阳错进了周家门,如今就开始享福了。想归想,许氏吃饭却麻溜,一碗粥下肚,就只拿葱油饼吃,接连吃了三块,手上还拿着一块。
  看着最后一块饼在她手中,许氏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她给周家带来的消息,立马又挺直了背,怎么也值几块饼不。
  这些年来小邵氏的娘家跟他们周家并不亲近,当然比旁人还是稍好些。自周中中了童生以后,邵家仗着是邵氏娘家人的身份没少上门,可许氏他们却八风不动,轻易不上门,故此这次许氏来怕是有啥大事。
  吃完饭,许氏到邵氏的屋子里说话。许氏先说小钟氏的事,“刚才应该来你们家打探过呢,我来的路碰到了,那个穿碧水青衣裳的就是。”
  邵氏听了,脸上淡淡的。早上那么个女人杵在院门前,她又不是瞎子,多少心中有些猜测,但周中发了话不会纳妾,她再不把什么钟氏小钟氏之类的放在心上。
  见此,许氏赶紧把邵家的打算说了出来,邵氏听了,先是呆愣,接是又气又怒,更恨自己娘家两兄弟不争气。从她爹娘起,她就知道家里没把闺女当会事,都是换钱的物件。可再怎么样,也没有教唆闺女孙女去勾引人的,那跟楼子的姑娘有何区别?还不如卖了痛快。
  许氏劝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家从根子上就没把女娃娃当会事,你好几个姐妹,如今那里还寻得一个出来?”
  “你们赶紧想法子吧,我也得回去了。”
  邵氏送走许氏,就去了周中屋子里,把事情一说。
  周中直皱眉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祖父祖母,教好好的女儿家勾引人,行龌蹉之事。
  “要不让老大把大娃送到他舅舅那边避些日子?”邵氏道。
  “那他们还不死心呢?”周中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邵氏叹气,“也不知道是她愿意,还是我那好侄儿逼的?”
  有那么个父母祖父祖母,很难说小姑娘是不是赞成爹娘的打算。
  此事不难解决,只要足够狠心,既然邵家自个儿都不在乎自己家的闺女,他这个旁人还能在乎?周中眼中厉芒闪过,谁敢往几个孩子身上使手段,他定要宰了他们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