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将亮时,两辆黑色的轿车一前一后停下。
还没有下车,沈棠就听到了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席卷而来,要将一切都吞噬。
她默不作声地皱起眉头,在凯瑟?耶尔利推开车门后,也跟着推开了车门。
下车的瞬间,海风吹拂掀起她垂在身侧的长发,扑鼻而来的海风又咸又涩,让她眉头不由锁得更紧。
她原以为,凯瑟?耶尔利他们打算占据罕俞城。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宴允爵的“背叛”而改变了计划,还是本来他们就没打算要留在这里。
沈棠视线四处转了转后,一转头就被灰白天幕下的巨大货轮吸引了视线。
货轮似乎还在上货,停靠的港口灯光明亮,还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凯瑟?耶尔利扫了她一眼,收起了眼底的阴暗,又是一副厌世的淡漠从沈棠面前走过,朝停靠和货轮的港口走去。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而后转身将布莱伦喊下车。
第二辆车上的卡塞尔和法斯特也已经从车上下来,两人看了一眼已经走向货轮的凯瑟?耶尔利,眼里也透露出了不解。
但他们没有多想片刻,转身走向了沈棠和布莱伦。
“别再妄想逃走,否则只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受牵连。”法斯特沉着脸,恶狠狠地警告。
他想了一路,心里恨极了宴允爵的背叛。
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觉得宴允爵和沈棠之间透着不对劲,那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只是与其说背叛,倒不如承认宴允爵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过他们这个阵营。
沈棠冷笑了声,没有理会他就带着布莱伦朝货轮走了过去。
卡塞尔不悦地看了一眼自以为是警告着沈棠的法斯特,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他不在意宴允爵的背叛。
他甚至觉得,宴允爵离开是一件好事。
心怀各异的几人沿着岸边的街道,吹着天蒙亮时的海风登上了货轮,等到货物上齐后,港口明亮的灯才逐一熄灭。
沈棠站在甲板上,远眺着海天相接,长发翻飞的同时,思绪也随之翻飞。
布莱伦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水蓝透亮的眼眸时而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时而又落在她看不清神色的脸上。
他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在哪,也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但是他知道,漂亮姐姐会保护他,他们一定会回家。
货轮顶部的控制室内,凯瑟?耶尔利在高级定制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点起一支烟。
坐在这里,他就能够看见甲板上的一大一小。
有那个B国小王子在,他不担心沈棠逃走。
一支烟很快燃尽,他将烟蒂丢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正要起身控制室的门就被推开。
卡塞尔走了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平时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出现了名为“沮丧”的情绪。
只有和凯瑟单独相处时,他才会流露出他的情绪。
凯瑟?耶尔利睨了他一眼,又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让她爱上你。”
尽管他语调上扬,但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凯瑟?耶尔利到目前为止对沈棠的宽容掺杂着好几个方面的原因,而卡塞尔就是其中之一。
他给足了卡塞尔时间,让他去和沈棠相处,也默许他用尽手段去达成他的执念和目的。
但卡塞尔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再醒来后,已经和以前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不一样了。
他变得隐忍,变得仁慈。
这不是凯瑟?耶尔利想要看见的结果。
卡塞尔没有接话,双手搭在腿上,十指交合,垂着头任由额前的碎发将他的眼遮挡,隐藏他其余的情绪。
凯瑟?耶尔利冷冷嗤笑了声,将含在嘴里的烟又点上,而后一手夹着烟,一手伸展搭在沙发上,模样矜贵又放浪。
他凝视着卡塞尔,脸上的神色被烟雾模糊。
控制室里沉默了半晌后,卡塞尔仿佛是妥协认输了,他呼出一口气:“不需要她爱我,把她留在身边就足够了。”
他的话让凯瑟?耶尔利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感情是无法强迫的,但人身自由却是可以被限制的。
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卡塞尔清醒了。
凯瑟?耶尔利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满意地勾起唇,低声呢喃道:“欢迎回来,我的……弟弟。”
……
巨大的货轮在海面上行驶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船上所有人都感觉到四周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
沈棠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船舱上的房间里。除了布莱伦经常来找她之外,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卡塞尔。
奇怪的是,卡塞尔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有了不小的转变。
这天下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痕迹斑驳的窗户洒落在房间内的地面上,不刺眼却让人无端感受到了灼热。
沈棠坐在窗边的阴影处,抱着双膝望着窗外出神。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货轮都没有停下过。但人的体感温度却越来越高,只能说明一点——
他们现在处在南半球。
“叩叩叩。”
敲门声传来。
沈棠的思绪被打断,收回视线后开口道:“进来。”
这样的敲门声,不是布莱伦。
她知道是谁来了。
房间门被推开,卡塞尔端着两杯冰美式走进来,又踢上了门才走向沈棠。
他在沈棠对侧的位置上坐下来,将一杯冰美式放到她面前的小桌上,而后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那杯。
冰美式被他几口喝掉一半,最后也被放在桌上。
沈棠扫了他一眼,依旧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有话就说,没事就出去。”
她一开口就赶人,始终无情。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卡塞尔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端着咖啡来找她,从热可可到现在的冰美式,一天没落下。
沈棠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单纯来找她喝咖啡。
卡塞尔表现得和她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友,每天都会和她说很多东西。无论是她想知道的,还是她不想知道的,他都事无巨细。
更甚至,他还会拿他和凯瑟?耶尔利制定好的计划安排来询问她可行性。
总而言之,是完全把她当成自己人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让沈棠至今心存疑虑。
可卡塞尔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她说着这些,询问她的意见。哪怕她除了必要交流从没和他多交谈过一句,他也不在意。
早就习惯了沈棠的态度,卡塞尔并没有因此出现恼火的情绪。
他叠起腿,姿态优雅如贵气少爷,顺着沈棠的视线看出去,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明天就可以下船了。”他淡声开口,嗓音温润不似从前。
他过来就是想要告诉沈棠,他们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启。
而他,非常期待。
他希望沈棠也是期待的。
但理智告诉他,她是不会期待的。
所以后面的话就没再从他嘴里说出。
沈棠确实不期待,也并不理他,但平静的心还是避免不了因为这句话而泛起涟漪。
很多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凯瑟?耶尔利他们现在究竟在做什么,生产大批量的毒?品是需要稳定的生产基地作为支撑的。
他要的不就是钱吗?
这样几个月换一个地点,他要怎么生产?
没有货,他哪来的钱?
沈棠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抵达的目的地,就是这一趟旅程的最后一站,也是他们和KE的最后一战。
-
落日的余晖铺满天边,枯燥又无趣的一天落下帷幕。
在货轮上的最后一顿晚餐,几乎聚齐了所有人。
餐桌上的气氛奇妙又诡异,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各吃各的,没有人试图挑起话题,也没有人缓和这微妙的气氛。
布莱伦坐在沈棠身边,挨着她,小手握着银叉正在将他不喜欢吃的蔬菜从盘子里挑出来丢在一边。
沈棠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用自己的银叉敲了敲他的餐盘,以此来警示他不可以挑食。
布莱伦抬眼看她,对上她不容抗拒的视线后,乖乖埋头吃饭,不再将蔬菜挑出去。
这一幕没有被在场的其他人错过,凯瑟?耶尔利正好吃完,放下刀叉后眯起眼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两个儿子应该也半岁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沈棠的手下意识地一顿。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以澄和以澈,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
凯瑟?耶尔利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什么人或事。
能被他提起的,向来都是他的目标。
想到这种可能,沈棠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戾气笼罩其中。
她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放下刀叉后眼神冰冷地看着凯瑟?耶尔利,“收起你不该有的想法。”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两个宝宝就是她的逆鳞,触之即死。
对于现在的沈棠而言,只要是她的人,别说是碰,但凡有一点不该有的念头,她都要完全扼杀。
在她的世界里,规则就是这样。
所以从这一刻起,沈棠再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国际军事法庭来审判这个男人了。
沈棠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凯瑟?耶尔利弯起一抹恶劣的笑,厌世的眼眸里依旧冷漠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感情。
“不该有的想法是什么?两个半岁的孩子,你难道觉得我会把他们抓来试试我的新品?”
半开玩笑的话语之下,几分真几分假,无从分辨。
沈棠也不想分辨,更无力分辨。
大脑被他的话占据着,只需要稍微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她就觉得莫名的痛苦从四肢百骸的深处不断窜出,要将她所有的理智吞噬。
下一刻,她就不由自主地抓起眼前的餐具刀,转瞬脱手而出。
“咻——”
银色的餐具刀凌厉地飞了出去,划破空气笔直地对准了凯瑟?耶尔利。
看见她的动作,凯瑟?耶尔利唇边的笑意骤然淡了下去,对危险的本能感知驱使着他抬起手想要挡下那把刀。
可这时,有人的反应却比他还要快。
白色的餐盘挡在了他的面前。
“哐当”一声后,餐具刀落在餐桌上,白色餐盘也被凿出了一个坑。
餐桌上一片狼藉,被倾倒的汤汁四处流淌,混乱不堪。
卡塞尔面无表情地将餐盘丢在桌上,餐盘承受了重重的一击,又被这么一摔,直接碎成了好几块。
他看了一眼满脸冰冷肃杀的沈棠,几乎要掩饰不住眼底的惊愕。
印象里,这样的沈棠他是第一次见。
刚刚那一下,虽然餐盘没有立刻碎裂开,但是他的手腕承受了不小的冲击,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一些发麻。
可比起手腕,他被冲击更大的,是内心。
凯瑟?耶尔利看了他一眼,放下手后再度对上沈棠怒火中烧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的唇边已经没有了笑意,连恶劣都不剩,只有无尽的漠然。
他没有发难,起身直接离开。
目的已经达到,剩下就看他的弟弟怎么判断和选择了。
法斯特冷漠地围观了全程,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更没有表露出一点关心和对沈棠的斥责,在凯瑟?耶尔利离开后也放下餐具起身离开。
人都走远后,卡塞尔才将餐具丢到一旁,绕过餐桌走到沈棠身边。
“他不会对宴以澄和宴以澈做什么。”
他像是在替凯瑟?耶尔利解释,又像是在对沈棠承诺,只是没有表情的脸庞看起来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更何况沈棠从来没有相信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所以她才会这样的愤怒。
她不知道,凯瑟?耶尔利只是在替卡塞尔试探她。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凯瑟在逼卡塞尔做出抉择的试探。
这一段激烈的小插曲过后,又是一整夜相安无事的平静。直到第二天的明媚阳光又将整个世界照亮。
沈棠一夜没睡,站在甲板上吹了一整晚的海风,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昨晚,是她少有的情绪失控。
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后,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但,她没有后悔。
再来一次,她一样会把刀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