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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们需要时间


  下午四点半,李牧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窗外,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去狄俄尼的路上。他是少见的积极上班的人,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事情发酵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短短半天,那条播放量超过百万的视频,将李牧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调酒师推上了风口浪尖。
  其实男男女女的情感纠葛算不上什么新奇,可这件事热度为何扶摇直上,梁川得出一个粗浅的理由:因为李牧长得帅。
  好看是一种稀缺资源,哪怕是do脸do出来的,也算。何况李牧这样不折不扣的民间帅哥,丢进娱乐圈吊打一众小鲜肉;又有一技之长,在人民群众心里犹如明珠落草,更惹人心疼。
  那些芜杂的声音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羡慕富婆好有艳福,一派揣测帅哥是不是不喜欢富婆更喜欢帅哥。
  哪一样,都如千针一般,直刺李牧的心。
  李牧忽然意识到,先前也许高估了自己的心里素质。面对那些善意的质询与恶意的揣测,他都会忍不住挂心,如果真的与人面对面,他又会如何?
  但他已经答应了岳人歌,就不会选择退缩。
  窗外仍是如洗的碧空,把一切都涤荡得干干净净。李牧心里俱是那些起伏的、错乱的情绪,那些粗糙的针头线脑时不时冒出来,又潜下去,把他的情绪搅得纷乱。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言,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梁川早早地在酒吧里待着了。他照旧是一脸的严肃,看见李牧,只不动声色地撩了撩眼皮。李牧察觉到了他的冷淡,不作声,迅速走到休息室,换了衣服,开始准备工作。
  前段日子来的实习生一个也没有留下。调酒师里,李牧资历最浅,自然而然也要兼顾吧备的工作。
  李牧知道自己这是有些迟了,于是手脚不觉麻利了些,开始做那些零碎的活儿。
  开档、调酒、收拾。调酒师的工作出乎意料的枯燥乏味。不少人做了一阵子便觉得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最后都是带着失望离开。
  等李牧重新回到前台的时候,狄俄尼已经有了零星几位客人。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六点零五分。
  今天是星期一。
  未免有些奇怪。
  花都跻身国内一线城市,自然便有一线城市的风格与做派。李牧在狄俄尼磨练了些时日,对当下年轻人的工作规律也有了不少了解。眼下是工作日,天都还没完全黑透,现在的客人便比往日多了不少,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是那则视频的功劳。
  “愣着干什么,有人点了边车。”梁川横了他一眼,李牧只觉得皮紧了些,开始工作。
  一旦忙碌起来,那些情绪便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边车是由干邑白兰地、橙皮甜酒和柠檬汁调配的一款酒,历史可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这款橘子汁一样的饮品有着甜美而迷惑人的外表。坐在吧台前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刚从女生宿舍跑出来的大学生。
  “帅哥,视频上的那个人就是你吗?”小女孩认真地盯了李牧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比视频上的好看多了。”
  李牧笑了笑,取出一条柠檬皮,拉扯,淡淡的香气弥散。“谢谢。”
  女孩子到底年轻,被那灿然一笑迷惑了神智,讷讷地接过酒,“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为什么要拍我?”李牧放柔了语气,“我们川哥更好看。”
  女生和同伴相视一眼,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了,“你们真的是一对?”
  声音压得再低,梁川还是听到了。他臭着张脸,“你们觉得像?”
  小女孩们激动地点头,小奶狗配老狐狸,师徒年下yyds。梁川翻了个白眼,什么眼神。
  “他是我的老师。”李牧耐心地解释,“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女孩们的神情寥落了下来,“但是没关系,”她们说,“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支持什么?李牧莫名其妙,看着女孩们真诚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人明目张胆坐在吧台边和李牧搭话,也有暗戳戳躲在暗处观察。李牧平时的注意力只在手上的摇壶和面前的客人,今天却不同了,那些客人仿佛各自在聊天,又仿佛聊的都是他。随意地看过去,几乎都能捕捉到好奇的眼神。
  “这个就是视频上的那个调酒师。”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好看还能男女通吃?”
  李牧几乎疑心自己这是产生了错觉,那些潜藏在酒杯底下的、眼神之间的窃窃私语,顺着狄俄尼暗流的风,都吹到他耳边来。
  岳人歌今天不在。
  其实岳人歌不在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他是老板,身兼数职,开在城南的百里香又刚刚走上正轨。可是李牧此刻很想见一见岳人歌——哪怕不久前他们还刚刚见过面。
  “又走神了你。”梁川从他身后飘过去,“削几片柠檬皮。”
  “好。”李牧努力抻直了背,“橙子皮……”
  “柠檬皮。”梁川提醒他。
  李牧微怔了一下,点点头。
  学会使刀是李牧们在通往调酒师的道路上的一门必修课,每个人都在长期的磨练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刀具与使用方式。无论是敲切冰块,还是削果皮切果肉,都离不开刀。李牧看过梁川早年的一支视频,一把德国造的飞刀使得眼花缭乱,真正的炫技。
  李牧还不到这样的地步。他取了一只洗干净的柠檬,用刀在上面削出一小截柠檬皮。隐约的风又送来客人的那些窃窃私语,沉默地撞进李牧的耳朵。冷气开得很足的室内,李牧的额头淌下豆大的汗。
  眼前洇了一大片刺眼的红。旋即疼痛从指尖蹿漫了上来。
  “李牧?”
  “李牧!”
  他回过神来,撞进梁川急切的眼神里,“你受伤了!”
  我受伤了?李牧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漫了满手,吧台的小姑娘惊叫起来。
  “没事。”李牧挤出笑容,“小伤而已。”
  梁川扭头指挥其他调酒师继续奋战,急哄哄地将李牧往后厨推,“快去包扎!休息室有医药箱!”本想折返回去,又放心不下,一摇头,一跺脚,干脆跟着一起过去了。
  擦去满手的血污,暴露出不小的一道伤口。梁川有点儿晕血,看得龇牙咧嘴,想碰又不敢碰,纯粹当监工,“再包一层,对对……也别包那么多,你以为是粽子啊?”
  李牧听笑了。
  梁川怒目,“笑,笑个屁,你还笑得出来?”
  李牧赶忙收敛了笑容。疼痛漫了上来,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你今天状态就不对,”梁川见他把伤口处理好了,焦躁的情绪也压了下去,拿出往日少有的心平气和,“刚才调的那杯边车,差点忘记加柠檬汁。”
  “我知道你有情绪,正常。都是人嘛,谁能不受影响。”梁川想起那几个小姑娘给他们拉郎的眼神,一口老血还咯在胸中,“但既然来工作了,就要把工作做好。今天削到手,明天呢?”
  梁川说得不无道理。
  李牧头一回诚服地乖乖挨训,“川哥,对不起。”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也没欠我的。”梁川心疼徒弟,语气也不觉得软了些,“这事现在还没完,老岳现在还在外东奔西跑摆平这个事。说白了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但也没有那么简单。它是咱们整个狄俄尼的事,谁也逃脱不开。”
  顿了顿,梁川道:“该咱们做的,咱们就做;该咱们受的,咱们就受。我们需要时间。”
  是的,需要时间。
  李牧点点头,“我知道。”
  梁川眼角微微扬起,嘴角一撇,“你知道就好。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出来干活,今天人手不够,就算你手断了,也别想偷懒。”
  “知道了,川哥。”李牧吸了吸鼻子,跟着梁川,亦步亦趋地,往前走去。
  吧台前的那两个小姑娘已经离开,客人来来去去,仿佛是换了一批。酒吧就是这样一个流动性极强的地方。
  李牧重新回到岗位上,所幸伤的是左手。有客人好奇地看向他,李牧有些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
  “别怕。”梁川悄声说。
  李牧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挪向门口。
  于言′
  一条长长的木阶梯,不时有人进来。衣着鲜艳的男女,华服缤纷。酒香与各色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这座城市不缺少漂亮的人,也不缺少新奇的丑闻。
  不知不觉,心底竟也生出些莫名的坦然来。李牧收回目光,准备做一杯新酒时,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袅袅娜娜地出现了。
  那红裙的颜色正得耀眼,仿佛李牧方才手心上的那一汪血。女子亦是浓妆,两道浓眉,俏然斜飞,隐隐腾出杀气;颧骨本来就高,打了光,竟有些凌厉的神色。而那挺俏的鼻梁、丰润的红唇,致使她的五官不那么尖刻,反倒显出一丝妩媚来。
  看得出有些年纪,但那年纪反倒成了她的风韵。纤长的脖颈上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项链。手上一只小巧的黑色挎包,金属的纽扣闪现耀眼的光泽。
  她拨开众人,穿花拂柳般,径直朝吧台走来。有人替她拉开了椅子。女子施施然坐下,目光一扫,眼波流转,妩媚一笑。
  “来杯威士忌。”她说,目光又落在李牧错愕的脸上,“小牧,好久不见。”
  李牧释然地冲她一笑,“好久不见。”
  此女谁人不知?正是花都首富,王馨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