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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已至


  —【奉熙十年】—
  周狱十八了,彻底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成了一个真真正正地男人。周狱愈发稳重,卫潇却日渐调皮,毕竟有了依靠,谁不想任性呢?
  新年伊始,卫潇几乎把大部分的权利都交到了周狱手上,朝堂之上也要周狱立侍左右,对郑茂一派的打压力度一再加大。
  三月,周狱借军营中斩首囚犯的训练放走了乐师,除卫潇外无人知晓。
  六月,周狱生母周郑氏请求觐见君王,称周狱血统不正,不能继承王位,并将此消息传遍上城,让卫潇不得不见。
  七月,上城百姓聚众游行,要求验明周狱身份。
  八月,卫潇迫于形势召见周郑氏。
  朝堂之上,那周郑氏起先并未像传言那般疯癫,还算得上是举止端庄礼仪得当,只是说出的话,足够毁了周狱一生。
  “回禀陛下,周狱是民女…与百咎窟杂种野合所育之子。”
  卫潇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这句话他早已听了两月之久,他斗得过郑茂,却斗不过闲言碎语,这女人请求觐见之前早已把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散了个遍,他真想回到过去在周狱入宫那一日把这女人千刀万剐。
  “那你为何时至今日才上报。”
  那女人听着卫潇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慢慢笑了,笑声透着疯癫,“陛下,我们上城女子日日惶恐,生怕哪天被选中,送到一个陌生男子身下。”
  她眼角渐渐红了,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狠盯着卫潇,右手捶着自己胸口质问,“凭什么那个男人强迫我之后就能加官进爵三妻四妾,而我只能困在周家一辈子?”
  她一下一下捶在自己心口,仿佛要把心里的苦难都捶出来,“是我十月怀胎!是我剖腹产子!是我受尽苦难!凭什么是那个男人享尽荣华富贵?!”
  她走近两步敛了怒气,对着卫潇笑得“开心”,“我每天都去主道上寻一个杂种交合,我就要生一个杂种,我就要看着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君王培养一个贱种,最后才知道真相!”
  “陛下您看呐,您身边那个被你们捧上天的殿下,他就是个杂种!”周郑氏转着方向不断地指着周围的大臣,“还有你们,你们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坚持的狗屁血统!废物也是宝!哈哈哈哈哈哈哈。”
  阶下的大臣或震惊摇头或窃窃私语,卫潇能感觉到周狱的紧张,他忍无可忍,冲下去攥着那女人胸前的衣襟生生把她提了起来,齿间挤出的气声只够她一人听见,“他是你亲儿子…你何至于害他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息怒,这不都是您的错吗,那一条条的律令法条不都是您定下的吗?”
  周狱赶紧冲下去拦着卫潇,若卫潇此时再为他说话,就和他一样站在了整个上城的对立面,他已经预料到结局了,不能再连累卫潇。
  也不知道卫潇哪来了那么大力气,咬死了牙关不放手,“我从不认同那些老旧规矩。”
  “那你倒是改啊!你不是王吗?”
  卫潇感觉自己也疯了,他用力把那女人甩在地上,莫名觉得委屈,他就不想改吗?他能吗?他才做了几年的王啊,凭什么把千百年的错都归到他身上!
  周狱攥住卫潇崩起青筋的拳头,对着他摇摇头,他怕卫潇说出什么话来,毕竟在这王城里,他们坚持的才是离经叛道。
  那女人瘫坐在地上大笑,周围的大臣一个个跪下,要求将周狱与妖女斩首示众。两个月了,类似的奏章卫潇也收了两个月了,他以为斗过了郑茂他就赢了,太天真了,上城何止一个郑茂。
  你不是王吗,他也想问,他不是王吗,怎么他这个王永远保不住自己最亲的人。他站不住,也不想站了,他就死在这儿多好?身体下沉,忽然撞进一个怀抱里,周狱捧着他的脸擦了擦,说老师不怕,别哭。
  “护驾!速速拿下那杂种!”
  郑茂又像十年前那般赢得了“民心”,做着他的忠臣。平日里教导周狱武艺的将军们,此时竟一左一右压着周狱跪下。卫潇感觉自己的手脚被冻在了原地,他看着周狱的手从他脸上滑下去,带着他的泪一起。
  十年了,他到底做成过什么?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他宁愿被押下去的是自己,让周狱堂堂正地做他的王,什么杂种什么血统,他只认周狱。
  他似乎是真的疯了,发了疯病一样推搡着两位将军,他听不清周围嘈杂的人声,只有那女人尖利刺耳的笑声撞进他的耳朵里,他拔下那女人的发簪,刺进按住周狱的那只手,跪下去想把周狱抱进怀里,却发现他已经做不到了。
  周狱长大了,他抱不起周狱,也保不住周狱了。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他有多么失态,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为周狱争取的,他只知道,奉熙十年,杂种周狱,流放百咎窟。
  同年九月,郑茂的长孙郑尧入宫,成为新的王储。
  可是他没有精力再去教养一个新的人了,尤其是那样一个把大崇的破烂规矩刻在心里的木头,尤其是,郑茂的孙儿。
  他莫名地期待起了郑尧继位的那天,到那时候,大崇就彻彻底底姓郑了,到那时候,大崇也就彻彻底底地烂了。
  他十五岁时,他的老师为他取字清霖,想让他这场雨把大崇的腐臭冲洗干净,可他这场雨下得太久了,生生把大崇淋烂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称职的王,可等到周狱走了他才发现,他心里的家国天下早被周狱挤没了,他这一颗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霁云。
  他这半生没有体会过友谊情爱,所有能给出去的,全都到了周狱那里,从八岁到十八岁,他完完全全地把周狱按照他心里最好的样子去教养,十年,周狱也踏踏实实地长成了他心里最想要的样子。
  周狱身上具备了他期盼的向往的所有特质,他们朝夕相处,同榻共寝,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叫他怎么能不喜欢?
  亲情的喜欢,师生之谊的喜欢,还有混着欲念情爱的喜欢。
  他终于懂了他的老师,名垂青史也抵不过得一人白首同心,可他懂得太晚了,没能来得及将爱意说出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