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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蝴蝶效应 上



宏宣帝的旨意传到镇国公府里,简飞扬和贺宁馨颇有些意辫不仅意外圣上答应了派太子前往赈灾,而且答应派宁远侯楚华谨为前锋,更意外简飞扬居然也被派着跟了过去。
不过仔细再想想,圣上此举也不算突兀。
简飞扬一直是圣上最信赖的臣子,而且简飞扬对西南的羌人,有莫大的震慑能力。有简飞扬去西南坐镇,自然可以让那些有心想到大齐国境之内劫掠的羌人好好三思而后行。
这样太子的安危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不过有居心叵测的宁远侯楚华谨在旁边相随,贺宁馨也能想象太子如坐针毡的境地。
贺宁馨叹了口气。她看得很清楚,皇帝立太子的心,其实并不是特别坚定。若是真的将大皇子当太子看待,是绝对不会让他跟着楚华谨去西南赈灾的。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沉吟半晌道:“可是宁远侯说得也有道理。太子乃一国储君,才是最能代表圣上去赈灾抚民的。”
贺宁馨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宁远侯这话,也就是能胡弄一时。你想想,照他这么说,那钦差大臣都要由太子去才行。若不是太子代皇帝出行,就不配宣扬皇命,做钦差大臣。——照宁远侯这种说法,以前那么多位钦差大臣,根本都是不被臣民们接受的骗子!还敢拿着尚方宝剑去招摇撞骗,简直要罪加一等,抄家灭族才是!”说得十分讽刺。
简飞扬想了想,笑道:“当时你真应该在朝堂上,直接驳了宁远侯的话才是。”
贺宁馨自嘲地笑了笑,悠悠地叹了口气。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接受男主外,女主内的。偶尔有女子对于外务稍有涉猎·就被认为是牝鸡司晨。更有甚者,认为妇夺夫政·是要亡国的。——不知道哪一天,女人才能真正和男人一样走出家门,平起平坐。
看着贺宁馨默默出神·不说话,简飞扬忙安慰她道:“不如你跟我说,我去帮你说项去?”
贺宁馨忙笑道:“跟你说什么?这是圣上和太子之间的事,哪里容得我们这些人置喙?”
简飞扬一点就透·低声问贺宁馨:“你认为,其实圣上还在考验观望大皇子?”已经改了口,不再称大皇子为“太子”。
贺宁馨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对简飞扬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见识。你看·如果圣上想驳了宁远侯的话,其实有很多种法子。不过圣上没有这么做,而是顺水推舟,让太子去西南赈灾。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上将太子派到最危险的地方,你说,不是在考验他,是在做什么?”其实更关键的原因,贺宁馨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老宁远侯的事,始终是宏宣帝心里的一个结。
老宁远侯有功,的确有功。若是没有他,宏宣帝就不能复位。可是他也有过,且是滔天的大过。他觊觎神器·心怀不轨,甚至最后铤而走险,试图弑君自立。
这样的大罪,足以抹杀他之前一切的功劳。
大皇子是宏宣帝的亲生儿子,可也是老宁远侯嫡亲的外孙。若是宏宣帝一点芥蒂都没有,他也不是宏宣帝了。
可是正因为他是皇帝,他不能让自己心里的好恶蒙蔽了他的双眼。更何况老宁远侯谋反的事,其实还没有大规模展开,就被宏宣帝和裴舒凡当机立断,诛除首恶,将一切扼杀在萌芽阶段了。
所以在大齐朝绝大多数臣民眼里,老宁远侯是扶持圣上登基的大功臣,又因为死得早,一切的罪恶还没有来得及暴露,便湮没在尘埃当中。宁远侯楚华谨,在大家眼里,还是忠良之后,三位皇子响当当的外家。
老宁远侯的那些事情,本来就说不出口。他暴毙之后,宏宣帝还亲往吊唁过,甚至赐了祭祀的田地,只差入忠良祠让后世祭拜了。
这样的大皇子,没有任何行差踏错,且是嫡长的大皇子,怎么可能不立为太子?
而且他无论心性才干,都跟宏宣帝极为相似。
这样的人,也许不是一个好人,或者好男人,却有做一个好皇帝的潜质。
是不是好皇帝,本来就不能简简单单用是不是好男人的标准来衡量。
前朝也有皇帝,重情重义专一,一生后宫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便是他的皇后。
可惜最后他却无子而终。只好由首辅出面,将他兄弟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做皇帝。那位皇后后来虽然做了太后,下场却不算很好。
本朝的高祖皇帝范朝晖的经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更别说宏宣帝的父皇隆庆帝,为了庞贵妃,差点将大齐江山拱手送
“圣上心里,一定很是复杂。他让太子去西南赈灾,其实有点听天由命的感觉。”贺宁馨冷静地跟简飞扬分析。
简飞扬听了半天,也明白了贺宁馨的意思,往后仰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头,眼望着床顶的合欢结,沉声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道:“不是我想让你怎么做,而是你想怎么做。你是想让镇国公府一直平安无事呢,还是不久之后,我们只好犯个小错,被削职为民,隐居山林去?”
简飞扬“哼”了一声,道:“我镇国公府世世代代为大齐出血出力,可不是为了最后隐居山林的。——我的子言,以后也是会做大将军,威震敌胆的!”很是为小子言自豪。
小子言最爱听简飞扬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又跟着简飞扬学看舆图,跟着贺宁馨学识字念书,很是上进。
这样的孩子,让他终老山林,就连贺宁馨也不忍的。
听了简飞扬的话,贺宁馨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你记得,去西南,第一要保证太子的安全。别的事都可以靠后,太子的安危第一重要。”
简飞扬点点头:“我们镇国公府,一向只维护正统。”老镇国公简士弘便是为了如今的废太子去世的。
贺宁馨被噎了一下·对简飞扬道:“好吧,我刚才说错了一点。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先保证了你自己的安危·其次才是保护太子的安危。”
简飞扬笑着摇摇头,道:“你不用说来说去地绕圈子。我自然道我自己的安危甚至比太子的安危还要重要。我若死了,谁能保护太子?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就算万一不能保全太子·我也会活着回来见你的。”
说着,简飞扬摸了摸贺宁馨隆起的小腹,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不能亲眼看见他出生了。”
贺宁馨将简飞扬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默默地没有说话。
简飞扬轻轻在贺宁馨小腹上抚来抚去,抬头笑看贺宁馨道:“不过幸好我们头一个孩子是儿子。不然我还真不放心就这样出征。”武将出去打仗,总是有风险的。就算是主掌中军的大将军,也说不定有马失前蹄的那一天。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做武将的,若是认为哪一次出征没有风险,就是脑子进水了。
贺宁馨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是,我也觉得很幸运,幸好我们头一个孩子,是小子言。”贺宁馨笑着道,眼里有些湿润起来。
若是简飞扬不在了,贺宁馨有儿子傍身,镇国公的爵位会世袭下来·她也可以着力教养儿子,不至于老来无依无靠,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所以每一个武将的妻子,最关心的便是能生出一个儿子。
大齐朝的皇帝,也很注意这一点。除了世袭的武职以外·考武举的举子,按例不能是家里的独子。
两人想到小子言,都相视而笑。
说了一会儿小子言近来的趣事之后,贺宁馨又想起一事,对简飞扬道:“圣上答应让宁远侯跟着去西南,大概也是打着将老宁远侯的势力一网打尽的主意。——太子恐怕另有要务,安郡王的缇骑估计也会在暗地里行事。你跟着太子,注意太子明面上的防务和西南的边境防务就行,别的事,特别是有关宁远侯楚华谨的,你要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管。”
简飞扬想起当年被他毁掉的玉玺,问贺宁馨:“你记不记得当年柳梦寒让人拿去东南,挑拨谢运那群人的玉玺?”
贺宁馨怎么可能忘?
“当然记得。你还说过,你将那玉玺毁掉了。——你确定当时没有别人看见?”贺宁馨有些担心地问道。
简飞扬摇摇头,很是确信:“绝对没有人看见。我只是在想,圣上派太子去西南,跟宁远侯虚与委蛇,是不是跟那玉玺有关?”
何止是玉玺,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贺宁馨却一时无法说出口,只是对简飞扬道:“自然是跟玉玺有关。不过,玉玺既然被你毁掉了,那真真假假就无所谓了。他们可以去查,能查出什么结果,就看他们的本事了。柳梦寒已经死了,此事到此为止,我们之间以后也不要提起来。”
简飞扬应了一声,对贺宁馨道:“我明白了。这一次,对太子是机会,对我们镇国公府也是机会。”已经胸有成竹地拿了主意。
贺宁馨张了张口,有心想问一声,可是看简飞扬的神色,一定是很有把握。毕竟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再想一想,若是简飞扬成功了,他们自然会从此不用担心会被皇帝鸟尽弓藏。若是失败了,自己就跟他一起去算了。
无论生死,他们两人总是要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贺宁馨觉得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彻底放下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她也都做了。真正的玉玺,被自己已经毁掉了。简飞扬毁掉的,是一个假的玉玺。还有一个假的玉玺,在养心殿里面······
此时皇城里面宏宣帝的寝宫里,也到了安寝的时候。
服侍宏宣帝的内侍悄悄走进来,问宏宣帝:“陛下,要不要召贵人侍寝?”
宏宣帝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今晚不用了,朕去皇贵妃的凤栩宫去安歇。”
内侍有些惊讶·又不敢备说话,只好在前面打着灯笼·领着宏宣帝去皇贵妃的凤栩宫里去了。
皇贵妃刚刚洗漱完毕,正在宽衣。
听说宏宣帝来了,皇贵妃赶紧又套上外裳·迎了出来。
“陛下,今儿可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贵妃笑盈盈地道。
宏宣帝笑了笑,对皇贵妃道:“难道朕除了这两个日子·就不能来了吗?”
皇贵妃有些讪讪地。她活了两世,对宏宣帝的心思还是有些摸不准。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宏宣帝想什么,完全跟她无关就是了···…
皇贵妃叫了宫女进来·服侍宏宣帝洗漱更衣。
宏宣帝躺在皇贵妃的床上,睁着眼睛,一直睡不着觉。
皇贵妃睡了一觉醒了,发现宏宣帝还在辗转反侧,忙道:“陛下,可是有些择床?”
宏宣帝翻了个身,转过来望着皇贵妃笑道:“多大年纪了,还择床呢……”
皇贵妃笑了笑,索性也不睡·陪着宏宣帝说话。
“那陛下为何睡不着呢?”皇贵妃笑着问。
宏宣帝叹了口气,对皇贵妃吐露心事:“这一次派太子去西南,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皇贵妃忙道:“太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宏宣帝斜睨了皇贵妃一眼·道:“万一若是有事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皇贵妃想了想,反而觉得自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上一世,大皇子还不是太子,宁远侯楚华谨在他妻子裴舒凡的谋划下,向宏宣帝举荐大皇子代天子去西南赈灾。自己那时候知道,大皇子此去,若是做得好了,他回来就要封太子了,所以多方阻挠,就是不想让他去。
那时宏宣帝本来也在犹豫,并不想派大皇子去。后来不知为何,宏宣帝突然改了主意,下了旨让大皇子去西南赈灾。
那时候,四皇子才九岁多,就算想让他去抢这个功劳,都无法服众。自己很是恼怒,命人给宁远侯府多方使袢子,让宁远侯府的产业倒闭了不少。又让四皇子在宏宣帝面前多方表现,企图让宏宣帝认识到他还有一个儿子,才干不输他的另外三个儿子,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出挑一些。
四皇子上一世,可不像这一世。他爱念书,胸怀大志,写得一手好字,特别是模仿宏宣帝的字迹,仿得-惟肖。在御书房将不爱念书的三皇子彻底比了下去。
有了这样聪明的儿子,自己又有首辅和镇国公府两样助力,才想方设法,拼命想让宏宣帝打消立大皇子的念头。
自己和四皇子一起,努力了很多年,发现这些法子都不奏效。宏宣帝不知在追查什么消息,对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格外倚赖。眼看自己再也扳不倒宁远侯府,实在忍不住了,才听从别人的怂恿,说四皇子唯一能出头的时候,就是前面三位皇子都不在了的时候······
若不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也不会想着对三位皇子的性命下手。
结果自己不但没能害着他们的性命,反而被裴舒凡抓着错处,彻底一棍子打死。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下手的时候,不该将四皇子卷了进去。以至将一个手足相残的罪名,扣到了他头上。
她在冷宫三十年,不断反省,忏悔自己的罪孽。就算她后来想到,那个给妫‘出主意的谋士,其实应该是裴舒凡使得反间计,可是她若是不动心,那人无论说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她甚至不敢去想,其实在那人给她出主意之前,她已经早就有过那个念头。毕竟皇后她怎么也扳也扳不倒,就只有从这三个孩子下手。那人恰如其分的出现,将她心底深处没有说出的念头宣之于口···…
这一世她重生之后,也对这个人十分警惕,打算等他一出现,她就要想法子将他后面的人揪了出来。
结果她一直等到大皇子做上了太子,也没有等到那个谋士出现。
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一世,裴舒凡提前死了,所以那个在西南旱灾之后才出现的谋士,自然就没有机会出现了。
而现在宏宣帝问自己,是不是应该派太子去西南·自己之前受了上一世的影响,觉得他一定要去。可是仔细想一想·宏宣帝让太子去,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含义在里面。
皇贵妃再一次警惕自己,这一世·已经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四皇子就如同曾经岚淑妃的五皇子一样,事事想争先,跟着她一起给几位皇兄下袢子……
这一世·四皇子敦厚可爱,兄友弟恭,跟几位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处得极好,也不再爱念书·只爱弓马骑射,最近还迷上了火枪。就是一个**岁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并不因为他是皇子,就要去孜孜以求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皇贵妃两世为人,当然已经明白过来。孩子长成什么样子,都在于他从父母那里受到的教育,和身处的环境。
用爱教出来的孩子,不会缺爱。用恨教出来的孩子,不会缺恨。
孩子就是一张白纸·父母想在上面涂上什么颜色,他们就能长成什么样子。
若是父母执意放羊,孩子当然也就如野生的小树一样姿意生长。有时候确实能成材,有的时候,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四皇子前世和今生的不同·就是皇贵妃最大的欣慰和成就。
除此以外,她不想让四皇子去争别的东西。
上一世,她把皇位看得太重要了,如同着了魔一样,总认为自己才是宏宣帝的原配,所有这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的儿子四皇子所有。
可是重活一世,再看这个皇位,皇贵妃甚至有些不屑的感觉。自己上一世怎么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一定要争那个位置呢?
每一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最后都变得面目全非了。皇贵妃深爱自己的儿子。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四皇子走上宏宣帝的路。四皇子的性子,和宏宣帝完全不同。宏宣帝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不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贵妃也知道自己是吹毛求疵了。其实单单是做一个好皇帝,已经需要一个人耗费一生的心血。
是不是好儿子、好丈夫,或者好父亲,已经都不重要了。
再说,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都无法改变当初那个自请下堂的结局。既然已经合离,后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其实都是捡来的。——她不该太贪心。
这一次,她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远离那个位置而已。就是这样简单。
所以当宏宣帝再问起太子是不是应该去西南这个问题的时候,皇贵妃选择了沉默。因为她逐渐发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就算是重生一次,是她仍然不知道的。比如说,上一世,宏宣帝为何那样信任裴舒凡。还有,宏宣帝为何对宁远侯楚华谨感觉复杂。
在皇贵妃看来,明明无论哪一世,宁远侯楚华谨都是个蠢人。只不过上一世,他有个厉害的妻子裴舒凡在背后帮他操持,而且楚华谨也活得不长。在这次西南赈灾之后,他就病死在西南,没有再回来了。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继承了爵位,做了宁远侯,随后楚谦益就将宁远侯府世代所辖的五万军户上缴给了宏宣帝。宏宣帝龙颜大悦,准许宁远侯府再袭五世,之后降等而袭。
这一世,裴舒凡死了,本来要继承宁远侯爵位的楚谦益,被除了族,成了裴谦益。自然也没有新任宁远侯楚谦益了。
而楚华谨这次同样去了西南,他是会活着回来,还是会同样死在那里?如果他死在那里,难道会是那个才两三岁的小孩子,前宁远侯夫人、后来的芬姨娘、如今的诏狱逃犯裴舒芬所出的世子楚逊承袭爵位?
皇贵妃几乎可以看见,有一个这样的娘,这个孩子就是宏宣帝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想夺了他的爵位都可以,简直连理由都不用想……


弟一百四十二章  蝴蝶效应  下

宏宣帝等了半天,也不见皇贵妃说话,便侧过身子推了推她,低声又问了一遍:“你说,朕应不应该让太子去西南?”
皇贵妃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并不答言。
宏宣帝有些失望,翻了个身,仰头看着淡黄色的帐帘,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皇贵妃道:“仪贞,连你也不愿意跟朕说心里话了吗?”
皇贵妃眼见躲不过去了,只好闭着眼,含含糊糊地道:“这是朝堂之事,臣妾只是后宫妃嫔,不敢置喙。——老祖宗有令,后宫不得干政。”
宏宣帝嗤笑了一声,道:“先前你不是挺赞同的?——怎么那会子没有想着后宫不得干政了?”
皇贵妃微微笑了一笑,柔顺地道:“是,臣妾刚才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皇贵妃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宏宣帝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皇贵妃睡了。
黑暗中,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但是谁的心里都很清楚,对方并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宏宣帝便从床上坐起来,对皇贵妃道:“朕上朝去了。”
皇贵妃翻身起来,对宏宣帝笑道:“陛下不在臣妾宫里用了早膳再去上朝?”
宏宣帝也笑道:“朕还以为得罪你了,担心今儿早上没东西吃,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皇贵妃讪讪地笑了笑,道:“陛下越发爱说笑了。”便从床上起来,招呼宫女过来伺候宏宣帝洗漱。
宏宣帝在皇贵妃宫里用了早膳,问皇贵妃:“小四怎么还没有过来?”
皇贵妃看了看外面依然黑沉沉的天空,笑着道:“这天还早,小四这会子还睡呢。”
以前宏宣帝在皇贵妃这里安歇,早上总是起得比较晚,这一次,居然天没亮就要走了。
皇贵妃知道宏宣帝心里有事,也不多留,看着宏宣帝一径去了,自己才回去补眠。
宏宣帝到了养心殿,喝了碗参茶,闭着眼坐了一会儿,才觉得精神了些。
朝臣陆续来到殿外候着,宏宣帝定了定神,叫了进。
这天早上的朝会,宏宣帝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朝会过后,宏宣帝将简飞扬单独留了下来,带去了里面的小书房,屏退了众人,只跟他一人说话,低声问他:“府里可安置好了?”
简飞扬忙拱手道:“谢陛下关心。臣府上一切都好,随时可以启程。”
宏宣帝笑着道:“朕知道你夫人有了身孕,这一次,你不能在家里陪着你夫人,看着你的老二出生了。”
简飞扬也笑,道:“陛下也知道是老二。说句不该的话,若是臣的第一个孩儿,臣怎么也得等他出生了再走。”
宏宣帝叹了口气,道:“若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儿,朕也不会派你去的。你放心,你们镇国公府一直是我们大齐的肱股,朕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简飞扬忙道:“陛下过誉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为人臣子的本份。”
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道:“爱卿的忠心,朕从来就是可以放心的。”说着,话锋一转,又说到去西南的事,对简飞扬叮嘱道:“这一次去西南,朕会将你们镇国公府以前所辖的西北军户,也调五万过来由你调遣。你要盯着宁远侯楚华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将一切跟他暗中接触的人都要记录下来,到时候把名单传回来给朕。”镇国公府的十万军户,其实早就秘密上缴给宏宣帝了的。只是不能公开,镇国公府还是能够对西北军户一呼百应。
简飞扬有些愕然,面上不露分毫,拱手称是,又苦着脸对宏宣帝道:“陛下,臣只有两只眼睛,两只手。若是这样盯着宁远侯楚华谨,那太子那里怎么办?——若是怠慢了太子,臣万死莫辞啊!”
宏宣帝默然了一会儿,微微笑道:“太子那里,你就别管了。——太子有真神护佑,自当洪福齐天。若是有闪失,也是天意如此,怪不得别人。”
简飞扬心里怦怦直跳,想起贺宁馨的话,对宏宣帝的意思又有了几分体会。
宏宣帝看着简飞扬低着头不说话,便又对他道:“你是禁军统领,也是朕的忠节大将军。到了西南之后,朕会命西南将军裴书礼,听你调遣。到时候,你手上既有西南军,又有西北军,一定要严阵以待,给朕看好西南国境!——羌人要越过国境,到我大齐,一定要先打得他们服服帖帖才行!”
简飞扬的眼前一亮,单膝下跪,对宏宣帝拱手道:“谨遵陛下旨意!”
宏宣帝便让内侍端了酒壶过来,亲手给简飞扬斟了一角酒,道:“这一杯酒,算是朕提前给你饯行。”说着,自己先喝了一杯,简飞扬也端了酒杯,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宏宣帝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放下酒杯,挥手让他退下,笑着道:“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启程了。”
简飞扬应声退下。
宏宣帝来到养心殿外面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将太子叫来,对他叮嘱道:“你去西南,要跟安郡王的缇骑配合,盯着宁远侯楚华谨,将他暗中接触的所有人都要记下来,将名单传回来给朕。另外,要记得追查玉玺的下落。——玉玺一天不得,宁远侯一天不能死!”
太子心知此事是对他最后的考验。若是他能大义灭亲,将玉玺从宁远侯那里追回来,他的太子之位才算是真正高枕无忧了。若不然,以后肯定还会有变动。
可是父皇不派别人去,专门派他去,心里肯定也是有着对他的疑虑吧……
太子的心里一片苦涩,却无法对宏宣帝有半句怨言。他想得很清楚,若是他是父皇,他也会这么做,毫无选择。等太子走了,宏宣帝又宣了安郡王入宫。
安郡王此次要亲自带着缇骑,跟着太子去西南。
宏宣帝踌躇了半天,对安郡王还是没有吐露实情,只是对他道:“二弟,朕知道你跟简飞扬私交甚笃,可是此次事关重大,朕知道你不是个徇私情的人。你要着力盯着镇国公和宁远侯,看看他们之中,谁的嫌疑更大。”
安郡王有些诧异,对宏宣帝道:“陛下,盯着宁远侯就好了。镇国公……?”
宏宣帝淡然道:“柳梦寒死了之后,有人投靠到朕这里,对朕说,柳梦寒将老宁远侯留下的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派她的心腹带到了东南谢运那里。可是后来那个东西却不翼而飞,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一次,朕记得很清楚,是派了简飞扬去东南收拾谢运。谢运那伙人都死了,那件东西也失踪了。”
安郡王心里很有些不安,忙着问宏宣帝:“请问陛下可否明言,到底是什么东西?——臣也好仔细查访。”
宏宣帝顿了顿,看着安郡王,森然道:“一件关乎国运的东西。”
安郡王默然了半晌,对宏宣帝道:“陛下不说是什么东西,臣怎么会知道谁的嫌疑更大?”
宏宣帝嗤笑了一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总之,谁反了,这件东西就在谁手里!”
安郡王大吃一惊,对宏宣帝道:“陛下!臣可担保,镇国公绝无反意!”
“可是他对朕不尽不实,将这样一件天大的事情瞒下来,朕不试他一下,实在难以继续将他用下去。”宏宣帝微闭了双眼,似乎不想将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安郡王看着宏宣帝的样子,脑子里急遽思索起来,还要为简飞扬说话:“陛下,也许镇国公也不知道这件东西在哪里。还有,他唯一的儿子和妻子都在京城,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西南反了?陛下三思啊!”
宏宣帝睁开双眼,见安郡王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一晒,对安郡王道:“难道在王弟心里,简飞扬的重要性,超过我范氏皇族的重要性?”
安郡王心里一凛,忙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到底是姓范,不敢对列祖列宗有悖!”
宏宣帝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朕也不是不相信他。可是那件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他真的跟那件东西无关,他自然没事,朕还要镇国公府替朕守好这大齐江山呢!可是若是他跟那件东西有关,他却丝毫没有对朕提及,那他就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比宁远侯更要其心可诛!”若是简飞扬真的大奸若忠,妻子儿子算什么?老宁远侯便是铁证!
安郡王额头上的汗滚滚而下。
宏宣帝看了安郡王一眼,微微笑道:“你也不用吓成这样。也许是这件事根本跟镇国公无关。实话跟你说,朕这次给了镇国公莫大的兵权,其实对他,还是信任更多一些的。”
安郡王知道,宏宣帝也许对每个臣子都怀有疑惧之心。可是他将老百姓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是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生灵涂炭的。既然宏宣帝能将兵力都放到简飞扬手里,应该还是对他信赖多过怀疑的。
安郡王定了定神,对宏宣帝拱手道:“臣知道怎么做了。陛下放心,范世诚是范家子孙,绝对不会让列祖列宗失望!”范世诚便是安郡王的名字。
宏宣帝从龙案后面走过来,亲自扶起了安郡王,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一次,若是事成,我大齐不仅能开疆拓土,而且能拔除一颗生长了很久的毒瘤,更能得一位真正忠勇的大将,留给太子使用。”
安郡王听得出来,宏宣帝还是不相信简飞扬会有反意。可是那件与柳梦寒,也就是老宁远侯有关的东西,一定是非常重要,所以宏宣帝考虑再三,还是要再试他一次。
想来就算简飞扬真的反了,大概也走不出西南一步。
果然宏宣帝拿出了一个小药瓶,递到安郡王手里,道:“他今日吃的是药引。若是宁远侯反了,简飞扬自然无事,你也不必给他吃剩下的药。若是你察觉到简飞扬有反意,想法子让他吃下这个东西,应该不难吧?”
安郡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看着宏宣帝,双手颤抖着接过那药瓶,嘴唇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宏宣帝也觉得有些惨然,摇头道:“别怪朕。朕也是逼不得已。朕其实可以现在就给他下毒,可是朕不忍心,朕还是更愿意相信他的。——那些药引,若是没有你手里的东西引发,不会对他的身子有任何害处的。”
安郡王黯然地点点头,将药瓶放到袖袋里,单膝跪下,给宏宣帝磕了头,便立刻了养心殿。
出了皇宫,安郡王恨不得立时冲到镇国公府,追问简飞扬到底那一次去东南,隐瞒了些什么事。
可是一想到宏宣帝的慎重,还有之前分别叫了简飞扬和太子单独说话,肯定都是有准备的,便打消了念头,闷闷不乐地回安郡王府收拾东西去了。
宏宣帝在养心殿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便又让人宣宁远侯楚华谨入宫,对他叮嘱道:“这一次,你要着重保护好太子的安危。太子乃我大齐储君,事关国运,也是你的嫡亲侄儿,望你能看在你妹妹份上,对他多加照看。”
宁远侯楚华谨忙单膝跪下,对宏宣帝担保道:“陛下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太子出事!”
宏宣帝欣慰地笑了,从龙案后走出来,亲手扶起了楚华谨,道:“你是朕的大舅子,朕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说着,又宣内侍端了一瓶酒过来,亲自倒了两杯,对楚华谨道:“来,朕提前给你饯行!”自己便先干为净。
楚华谨看了看酒杯,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便一仰头,将大部分酒都倒在了衣襟上,只喝了少许下去。
宏宣帝都看在心里,心里陡然一松,本来有些沉甸甸的心里顿时又昂扬起来。——也许,那件东西,真的跟简飞扬无关……
楚华谨喝完酒,宏宣帝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说了半天话,翻来覆去地讲着以前皇后楚华丹还活着的时候的事儿,听得楚华谨都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从皇宫里面出来,楚华谨赶紧回了宁远侯府,先寻了大夫过来给他催吐。总算是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的,才抹着嘴去了外院的书房,跟裴舒芬说话。
裴舒芬这些天已能下地行走,已经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放着楚华谨最近给她的衣物,要跟楚华谨一起去西南。
楚华谨便对她吩咐道:“只好先委屈你,扮作粗使的婆子,才能跟我一起走。”
裴舒芬只要能离开京城这个地方,自然没有不应的。又托楚华谨买了些改装的物事回来,自己装扮成了一个粗使婆子。
裴舒芬不是第一次装老太婆,自然有几分本事,连楚华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两人便计议已定,打算第二天一早,楚华谨先带着众人去跟太子汇合,裴舒芬跟着楚华谨的随从,在后面坐车跟随。
这边简飞扬回到镇国公府,也跟贺宁馨说了,明日就要启程。
贺宁馨自从接了圣旨之后,就一直在准备简飞扬的行李,已经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晚上简飞扬说起今日在皇宫里面,宏宣帝说得话,贺宁馨悚然心惊,对简飞扬着急地道:“你万万不可……”
“不可听圣上的话,是不是?”简飞扬微笑着道。
贺宁馨压抑住心底的异样,重重地点点头。
简飞扬伸手将一脸恐慌的贺宁馨搂进怀里,低声对她道:“你放心。我一听陛下说的话,就知道他对我也是有怀疑的。——我当然不会照着他的话做。我会听你的,以保护太子为要务,宁远侯那里,我会有多远,躲多远。”
贺宁馨偎在简飞扬怀里,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几乎是颤抖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贺宁馨有一种深重地恐惧,似乎有一头猛虎正隐藏在黑暗里,随时会得暴起伤人。她做事一向喜欢走一步,看三步。可是这一次,她发现她似乎一步都看不清了。
简飞扬感觉到贺宁馨的颤抖,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她:“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贺宁馨带着哭腔道:“……你喝了圣上亲手斟的酒。”
简飞扬顿了顿,笑着道:“……我没喝。”
贺宁馨精神一振,从简飞扬怀里抬起头来,惊喜地问他:“你是怎么瞒过圣上的?”
简飞扬有些不好意思,将贺宁馨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低声道:“是子言。我前儿带着他去看人玩把戏,他迷上了那个喝假酒的把戏,逼着我学给他看。我只好花了重金,去寻了那个演把戏的人,偷偷学会了那一招。”说着,简飞扬将里面的衣襟拉了出来,果然里面都淋得透湿,外面却安然无恙。
看见贺宁馨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青,简飞扬忙道:“我偷偷跟那玩把戏的人学的,还特意装成一个普通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贺宁馨觉得像是经历了一生中最坎坷的一天,甚至比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跟宏宣帝一起毒杀老宁远侯还要紧张万分。心情从大悲又转为大喜,一时有些撑不住了,肚子里剧烈疼痛起来,却还是忍着痛叮嘱简飞扬:“此去西南,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安全。如果我没有料错,此次缇骑,会由安郡王亲自统领,你若是在西南私底下见到安郡王,一定要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不要跟安郡王一起吃任何东西。——若是实在躲不过,就少吃一点,赶紧回来催吐。我这里有一些解毒、避瘴的药丸,本来就是为你去西南准备的。这些解毒药,能解大部分毒,特别是皇室的毒药。”说着,将一个小木匣子拿了出来,递到简飞扬手里。
宏宣帝的举动,只是证实了贺宁馨最坏的猜想。她一直觉得,简飞扬上一次毁掉玉玺的事,不会那么轻易地躲过去。那一次,经手的人太多,柳梦寒想必也是打着搅混水的主意,所以也有些故意不避人,只想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知道的人越多,她自己反而更安全。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将东西送走了,自然没有人再打她的主意……
现在宏宣帝真正试探起简飞扬来,贺宁馨的心反而放了一半下来。宏宣帝发作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至少简飞扬若是躲过了这一次,以后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贺宁馨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给简飞扬交待清楚,便心力交瘁,一头栽倒在床上,晕了过去。底下的中衣那里,慢慢有了血迹从身下印了出来。
简飞扬吓得魂飞魄散,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地说明白,惹得贺宁馨动了胎气。简飞扬满脸是泪,不顾夜深,飞奔着赶到辉国公府,将宋医正拽了过来,给贺宁馨诊脉。
宋医正本来以为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结果一看贺宁馨有小产的迹像,才严肃起来,拿了药箱的金针,给贺宁馨连扎十八针,将她身上插得跟个刺猬似地,才将贺宁馨的下红止住了。
到了天亮,贺宁馨终于悠悠地醒过来,看见双眼红肿的简飞扬,贺宁馨也无声地留下眼泪。
宋医正看不过去,对他们道:“你们俩接着哭,我去煎药。”说着,走出去亲自给贺宁馨煎药。
贺宁馨到底身子底子好,宋医正的针灸又了得,喝了一贴药之后,肚子里不再疼痛,那股下坠的感觉也消失了。
宋医正叮嘱贺宁馨,要在床上卧床静养,直到他过来复诊,说可以起身了,才能起来。
贺宁馨和简飞扬当然没有不允的。
宏宣帝在宫里得知镇国公夫人突然动了胎气,也甚是歉疚,命令宫里面最拿手妇人产育的御医和医女,住到镇国公府上,帮镇国公夫人安胎。
简飞扬看着贺宁馨虚弱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到底又去贺宁馨的娘家,请了贺宁馨的娘亲许夫人过来,亲自照料贺宁馨,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镇国公府,带着禁军,跟着太子,押运着大批的粮食,往西南那方去了。
太子带着宁远侯和镇国公,还有大批的粮食、民夫去了西南,京城里面陡然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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