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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险象环生(3)


  正堂。
  信使正襟危坐,熟稔地端起一旁小桌上为其准备的上好茶水。他精细地用茶盖推出小缝儿,吹凉试探水温后,轻抿一口品味茶香。
  虽着夷族人服饰,可行为举止均与汉人无异。
  云楚岫在门外观察完后,才踱步进来。
  信使一见将军,立时起身拱手道:“请大将军安。”
  行得亦是汉礼。
  云楚岫虚扶一下,以示对亚父的尊重。
  他坐在主座上,道:“亚父不愧是中原通,自己喜爱中原一切事物,就连属下也知大周礼节。”
  语毕,他又故意端起茶盏,“信使大人快尝尝,上好的雨前龙井。”
  云楚岫近日来通过他早已安插于谷庸城内的暗桩得到了不少关于王庭的讯息,其中一条倒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传闻匈奴亚父为汉人。只因他深居简出,从不在匈奴大事庆典上出现,除了贵族与亲信,也并未有人见过真面目,也不知其是否为汉人。
  但其深喜中原文化,就连王庭中的乐伎大多也学起了中原乐器,如琵琶等,来服侍这位位高权重的亚父。
  而莫淳单于受亚父的影响,也对中原文化笃爱,顺带着亚父这一派的人都悄然流行起“汉人风”,礼仪皆效仿大周。。
  也许这就是用了还不够,非要侵占才得满足。
  于是他想试探一下,借大周常见茶盏一试亚父是否为汉人。
  信使这才明白方才献茶水的小厮是故意换上了中原茶具,目的是试探他。
  信使悠悠然地回:“亚父大人临行前吩咐下官,面见的是大周一战成名的镇远大将军,万事要以礼为尊,行大周礼以示亚父盟好之意。”
  盟好一词一从信使口中吐出,便是宣告了亚父与单于政见不和。
  这与云楚岫同云影等人半月来通过各处暗桩获得的密报不谋而合——亚父虽扶持莫淳登顶,却不肯放权,势要架空莫淳,令其做个傀儡单于。
  今日信使到访,倒是收获颇丰,印证了不少事情。
  云楚岫挑眉,等待着信使的下一句话。
  信使继续道:“亚父大人托下官前来说几句体己话,谷庸城来时容易去时难,而亚父大人愿全力协助大将军和清公子安然无恙地离开。”
  自从昨夜在客栈出手,云楚岫便知他们一行人在谷庸城彻底露了行藏。
  本以为亚父同莫淳会合力伏击他,没想到事情却迎来了意外转折。
  云楚岫抽出腰间的羽扇,在指尖来回打转,客气道:“可否容本将军问一句,亚父为匈奴的半边天,为何要助败退匈奴的大周敌人?”
  信使起身恭敬道:“因为大将军愿全力拼死护住清公子,亚父大人惜才爱才,望以此能在进京那日换得清公子在府上稍坐片刻。”
  然而自云楚岫秘密潜入谷庸城,未曾见到过亚父与无清有甚接触。
  可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去仔细调查匈奴亚父到底有何猫腻。
  此次为了救出无清和打探虚实,云楚岫动用了云族内所有隐匿于谷庸城的暗桩,而信使轻而易举地便能来到他的下处,已经在暗示他不光亚父,莫淳业已知晓他们的踪迹。
  莫淳打了败仗,本就窝着火,而敌人自投罗网,他又岂能轻易放过?
  形势对于云楚岫十分紧迫严峻,所以信使才说出“来时容易去时难”此番话。
  即便是信使以无清做幌,云楚岫并不能完全信任其所言的相助。若是莫淳与亚父的巧计,先将其骗至大漠再下手,同时也免除了二人的嫌疑,不会引起大周皇帝的怒气,毕竟大名鼎鼎的镇远大将军不是死在谷庸城;而他们又报了沙场之仇。可谓是一箭双雕。
  云楚岫转羽扇的手顿时停了下来,覆在扇柄的力度不由得加深。
  信使诚意拳拳地说道:“还望大将军能信亚父与下官一次,亚父大人此生唯愿清公子安好。倘若清公子在谷庸城多待一日,单于绝不会善罢甘休。亚父大人比谁都更希望清公子能此生安稳。”
  信使一番话情真意切,倒让云楚岫吃不准亚父的心思——难道真只是为了无清?
  不过听到亚父一门心思的为了无清,不惜在背地违逆单于,云楚岫如同喝了陈年老醋,酸到心里了。
  但亚父真是小瞧他了,既然他云楚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谷庸城,想要出去,也自是不难。
  趁此机会,还可一探亚父的真实目的。
  云楚岫嘴唇微勾,佯装感激万分,现下便答应了此事,送信使离开。
  信使临走前道:“其实大将军大可不必以茶盏来试探亚父大人是否为汉人,下官便可告知真相。亚父大人确为汉人,曾经也是大周的子民,匈奴的传言并无虚处。只是大将军此次前来,将王庭之事摸得一清二楚,亚父也并不喜。”
  云楚岫拱手道:“是本将军唐突冒昧了。还望来日送圣女进京之日,愿当面向亚父大人赔罪。”
  信使离去后,他立即召云影进来,沉重地下令:“命谷庸城内所有的暗桩探子于三日内全部撤离,回云族好生休养。”
  云影着急道:“少主,这可是我们精心布置筹谋了许久,才得以在谷庸城内形成这密报网,如今便要弃了?”
  云楚岫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不是弃,而是保我们族人的性命。亚父的信使前来便说明了我们已经暴露在敌人眼前,假使我们相安无事地离去,那么翌日,谷庸城内便会进行大扫荡,将我们安插的全部暗桩探子一网打尽。依照赤那思莫淳的性子,刑讯逼问更是少不了,那他们岂不是饱受摧残与折磨?”
  云影紧握双拳,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仍旧带有一丝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道:“属下……明白了,现在便着手安排。”
  云影推开门,未察觉到在门前站着的无清,无意识与他撞了个满怀,云影愕然道:“公子?”
  云楚岫循声望去,发现无清怔在原地,眼眸中闪烁着的分明是愧疚。
  云影知趣地迅速退下。
  无清站在门槛前,垂眸不语,只是在张皇失措地搓着衣角。
  云楚岫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无清这性子容易想得多,他怕这只蠢猫儿说出什么“以我一人之命换那些人平安的话”来,赶紧走到他跟前,担忧地说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外面的人通报一声?此处不比凉州将军府,暖炉充足,受凉了没有?”
  他一把将现在惴惴不安的无清打横抱起,放在桌上,而后握紧他的手,往里面哈着气。
  知还对他越好,无清心中便更是愧意难耐。
  他隐去了在大漠客栈遇袭以及在谷庸城寒症发作的事情,便是不想让知还再有任何担心。
  毕竟若不是他此次轻信了苏和月与魏耀,如今知还也不会带人马来匈奴犯险。
  无清一见他本就经沙场日益瘦削的脸颊,身上刚入凉州城新做的衣衫腰际处又松泛了许多,心底的内疚更是在眉心积聚成川,泪水逐渐润湿了眼睑。
  “知还……是不是真的为了救我,而将你们这些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
  云楚岫轻轻吻去滑落在他脸颊处的泪珠,不以为意道:“别听云影瞎说……再者,我是谁?堂堂大周杀敌万千威风凛凛的镇远大将军,先皇最疼爱的云小王爷!暗桩探子没了我还不能拿捏莫淳那孙子了?”
  “你要相信你枕边之人的实力与能力。”
  “接下来你就安心等着我们离开谷庸城这个鬼地方……算日子凉州城的年已过,但我们在十五前能赶得及回去,还可吃碗热乎乎的元宵!”
  如此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回去吃元宵的,普天之下也便只有他一人了。
  无清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倏地破涕而笑。
  云楚岫刮刮他的鼻梁,身上一如既往清香淡雅的玉兰香气包裹着他。云楚岫的双手围在无清腰后,不经意间形成一道屏障,生怕无清不小心后仰从桌上倒下去。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平添了一抹歉意:“对不起,没能让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关美满……”
  无清当即猛摇头,“是我轻信了旁人才惹出这祸端……”随后低下头,似是在讲不讲之间犹豫了良久,最终结巴道:“只……只要有知还在,何处皆是美满的年关……”
  说完他羞臊得很,当下作势便要跳下桌离开这连空气都弥漫着羞赧的地方,却不料直接跳到了云楚岫的怀中。
  云楚岫稳稳当当地接住他,故意曲解他此番动作的含义,“没想到小无清来这匈奴几日,情话端得学了不少,也学会投怀送抱了。看来是我不该认为谷庸城为蛮夷之地,此处应是极好的开蒙之地……”
  本来就羞得没脸见人了,还让知还这般误解,无清的双颊霎时晕染上嫣红色。他从云楚岫怀中挣扎下来,可爱地丢下一句“才没有!”,立时“落荒而逃”。
  云楚岫尚在回味着指尖的触感,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都行周公之礼了,还这般害羞……”
  无清离开正堂后,碰见了正把守的“云影”。
  云影不是出去安排事务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以为方才因着自己在,云影不好意思进去搅扰,于是提醒着眼前的“云影”:“知还还在正堂间,阁下要有任务汇报进去即可。”
  对面的人知晓清公子这是把自己错认为云影,他拱手道:“属下是云影的弟弟。”
  怪不得二人眉眼之间相似,以至于无清认错了人。
  “真真是对不住了……”无清道歉,同时虚心地问,“敢问尊驾姓名?以免再生今日之错。”
  眼见无清如此客气,他哪儿担当地起?连连回道:“清公子太谦让了……我辈皆为少主之侍卫,并无名字。”
  听此,无清更是疑惑不解:“为何云影有姓名?”
  那人坦然笑道:“今日兄长可为云影,他日为少主牺牲付出了性命,我等亦可补缺成为云影。”
  “云影不过是个代号,都是少主的影子,尽心竭力辅佐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