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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赏罚分明(4)


  一句话,仿佛激起千万层浪花的巨石,深深砸进小忠子的心里,留下一个硕大而无法弥补的洞。
  竹筷在他手中,不明显地颤抖着。半晌,他苦笑道:“兄长说得是,天底下未曾有男子不娶妻……兄长定会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嫂嫂……时候不早了,阿弟还要回宫当差,便先走了……”
  魏国安一听他要走,手忙脚乱地用油纸包着盘中剩下的莲子糕,道:“把这些带着,路上吃,省得饿了……”
  可小忠子只想逃离魏府,只留下句“宫中要下钥了”,匆匆离去。
  魏国安看着他收拾的包裹,阿弟是一个也没带走,一时有些懊恼——或许自己不该说这么重的话,以后时间还长着,他应该慢慢引导阿弟……
  他坐在桌前,看着零散的几块莲子糕,想起来以前阿弟撒泼打滚要吃莲子糕,他便省下银两去买,买来自己却舍不得吃,全部留给了阿弟。
  后来去边塞从军,军营中没这些消遣时光的吃食,于是再也未见过莲子糕。
  十多年过去了,他竟从未尝过阿弟喜欢的莲子糕味道。
  忆此,魏国安拾起竹筷,将一块软糯的莲子糕送入口中,只是咀嚼两口,他下意识便呕了出来。
  实在是太苦了……
  阿弟怎会喜欢如此苦涩的糕点……
  小忠子离开魏府,早已在一旁等候的庆保捧着新出炉的莲子糕谄媚地迎了上去,“忠公公可算从魏大人那里出来了……庆保记得您最爱吃这莲子糕,特地给您买来的,您要不尝尝?”
  庆保是梁德英的徒弟,尽管这二人先前明里暗里没少给自己欺负,可眼下也不能仗着兄长的功名作威作福,无故惹人非议。
  小忠子便笑着道谢收下了莲子糕。
  庆保嗓音尖锐道:“忠公公有所不知,庆保入宫以前,家中便是江南做这莲子糕的。有的婆娘手懒,不愿将莲子的莲芯剥出,只顾在糕里多撒些糖,来掩盖住莲芯的苦。可实际上这种下等的莲子糕入口是皮甜馅儿苦,庆保的鼻子比狗还灵,一闻就能闻出来哪种是抽芯的莲子糕!”
  庆保一脸的奴才相,倒叫旁人以为小忠子是哪家的小少爷。
  庆保继续道:“所以忠公公您就放心吃,保管这皮甜馅儿也甜!要是哪天又想着这口,您啊,就跟庆保讲,庆保就帮您带回来了……”
  他如此热情,小忠子只好尝了口,果然香甜,心底却酸涩。
  翌日,春和景明,是个踏青的好时节,更是斩首的好天气。
  荣信与杜威一大早就被架到囚车里,游街示众。街道旁站着围观的百姓甚至比云楚岫回京那日还要多。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朝囚车丢着臭鸡蛋,嘴里骂嚷道:“都是你们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才惹得民不聊生!”
  “对对!就是他们这种不干人事的王八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荣信与杜威的头上全部沾满了鸡蛋液和烂菜叶子。
  荣信这种胸无点墨胆小怕事之人,站在囚车里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无声地大哭着,心里还盼望着他的叔父荣相能在刑场上请来一道圣旨,赦免他的死罪!
  杜威的双手,由于楚天阔口中的冻疮,臃肿不堪,手指已经呈青黑色,逐渐向上溃烂腐化,延伸至手臂,散发着阵阵恶臭味。
  他想要攥紧双拳发泄自己的愤懑,都做不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砸他脑袋的婆娘。
  杜威做将领多年,即便是阶下囚仍旧散发着凶神恶煞的气势,吓了那妇人一跳。
  不过那妇人也不是吃素的,“瞪什么瞪!难不成老娘还冤了你!”说罢又丢了好几个鸡蛋。
  接受完全城百姓的“洗礼”,二人押至午门,准备接受斩首之刑。
  顾小瑞可是恨极了这几个在背后给他家小王爷使绊子的人,一大早便带着胖茸来凑热闹,还要拉着无清,却被云楚岫拦下了。
  他把无清挡在身后,道:“要去你自己去,那血腥的场面,又是砍头又是喷血的,清公子哪受得住?”
  本来无清也想去瞧个热闹,被他一通吓唬,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表示不去。
  顾小瑞只好牵着胖茸,独自离去。
  云楚岫拉着无清走到前厅,摇头道:“你说这小厮,多大年纪了,还如同稚子般好事……倘若以后我赏他处宅邸,他不得把宅子闹个鸡飞狗跳!”
  无清看着他一副操心的老父亲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顾小瑞哪有你说得这般顽劣,不过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天性罢了。”
  不过相处这么久,无清能瞧出知还对顾小瑞不同于以往的下人,顾小瑞在云王府,仿佛半个主子,下意识问道:“你为何格外优待于顾小瑞?”
  提及此,云楚岫眸中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无清想,这肯定又是一段阴晦的过往。
  “顾小瑞的母亲原本是我母亲从云族带来的贴身侍女,随我母亲入宫后,偶然与一侍卫相识相爱,还有了身孕。”
  “后宫明令禁止宫女私通。当时的荣后,正想方设法打压我母亲,恰巧让她揪住了这个把柄,将那个侍卫乱棒打死。他母亲由于我母亲在父皇面前极力劝说,才保住了性命。”
  “一对心意相通的鸳鸯,鸳没了,鸯又何以苟活?她生下顾小瑞后,我母亲没看住她,自戕而亡。”
  孩子甫一落地,便失去了双亲。
  无清内心有些许沉痛,只听知还继续讲道:“按照荣后心狠手辣的性子,这孩子必留不得性命。母亲即刻送他出了宫,对外宣称侍女难产而死,母子俱亡。顾小瑞才得以长大成人。”
  “母亲总觉得她不该把顾小瑞的母亲带入宫中,若是还在云族,说不定过着幸福安乐的日子,对顾小瑞总是心怀愧疚,于是命我定要好生照顾他。”
  如此一来,无清彻底明白了。
  可他瞧着顾小瑞素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对这些并不知情,“是不是他不晓得……”
  云楚岫点点头,“有一些事,没有必要让当事人知道,去承受那些痛苦。”他倏尔笑道,“正如你所说的,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岂不是很好?”
  话正说着,门外的小厮通报小王爷要的东西到了。
  云楚岫顿时一扫方才的阴霾,道:“快抬进来。”
  看到他如此高兴,无清亦被他勾起了兴趣,对箱子里的东西好奇道:“里面为何物?”
  云楚岫满脸写着坏笑,贴近他耳畔道:“都是外面寻不到的好物件儿……”
  这里又不是没外人,他靠得如此近,无清霎时脸红了,轻推了他一下。
  云楚岫这才意识到那几个没眼色劲儿的木头桩子还在那杵着,愠怒道:“还不赶紧下去,等着本王给你们引路吗!”
  小厮也不知哪里做错了,看见小王爷生气,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此时云楚岫才发现顾小瑞的好——至少这厮长的俩眼珠子是有用的!
  等到前厅里只剩二人,云楚岫才神秘兮兮地打开这个箱子。
  无清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疙瘩、稀罕物件儿,不过是些佛寺里随处可见的法器。
  他一脸茫然地望向知还,“这是何意?”
  云楚岫“一本正经”道:“皇兄的赏也赏了,罚也罚了,咱也是时候回玉兰别院了。”
  “这顺道路过娘——家,我还不得买些礼品去看看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他故意将“娘家”拖长音调,来羞臊他。
  果不其然,无清恼羞成怒,他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好生敲敲这人的脑袋,把里面那些个不着四六的想法,全部敲出来。
  云楚岫嘻嘻笑着,在大箱子里四处翻找,终于淘到了宝贝。
  他将一本书塞进无清怀里,认真道:“我瞧你平日里爱去书房看书,那里头的书大多都是絮叨地讲大道理,烦得很。我特地给你买来的解闷儿的书,闲着没事就翻翻……”
  无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这人能安好心,但一看他如此认真,还是翻开来看。
  只一眼,他便怒火中烧。
  这这这……这哪是什么书!
  明明是春宫图!
  上面画得,比他在熏风馆那晚看见的还要过分!
  无清气得径直将书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云楚岫!”
  云楚岫心疼地将书从地上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仍旧没有感受到无清的怒火,心疼道:“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寻来的……现在肯绘制这种本子的手艺人可真是难寻,如此质量上乘更是不易得……”
  无清掩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攥紧,云楚岫继续恬不知耻道:“要不,咱俩晚上在床榻上研究研究?”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无清用那给猫挠痒痒的劲儿,一拳打在云楚岫胸口,却被他直接拉入怀中,曲解着他的意思:“着急什么……不是说晚上……”
  无清真真是气到要吐血。
  此时,小厮在外通传:“王爷,墨王爷来了。”
  云楚岫只好一脸阴郁地出去迎客。
  无清打心底感谢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墨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