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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1)


  楚墨痕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事情也约莫猜了七八分,道:“本王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云楚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连“小皇叔”都懒得喊了,“墨贤王知道就好。”
  楚墨痕笑道:“那皇叔给你道歉,下次叨扰一定提前差人来报。”
  其实这个小皇叔也就长他几岁而已,偏偏托大,看上去比楚天阔还要老练。他的才干能力丝毫不输历代帝王,只是生不逢时,生母卑微的地位亦注定他此生只能做个股肱之臣。
  云楚岫不禁为楚墨痕的抱负得不到施展而扼腕叹息。
  下人适时地上茶,将他的思绪拉回正轨。
  云楚岫又恢复了方才吊儿郎当的状态,道:“小皇叔来知还这,应该不只是为了讨杯茶吃吧……”
  楚墨痕边品茗边道:“今日荣信与杜威行刑,如此热闹的场面,你竟然没去瞧瞧。”
  云楚岫慵懒道:“场面过于血腥,看了夜半易做噩梦。”
  他云楚岫是谁?曾经在沙场上杀敌万千的镇远大将军!如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在敷衍。
  楚墨痕听着他蹩脚的理由,幸好多年的礼仪约束住了他,未当场大笑。
  他放下茶盏,慢调丝缕道:“本王听闻监斩官梁大人全程出冷汗,两颗人头落地时眼睛闭上就没敢再睁开过,最后还是由家仆将其抬回府。”
  云楚岫唇角微勾:“看来皇兄这招杀鸡儆猴起作用了……”
  “京兆尹,首脑之地的行政长官,竟然与一朝宰相同心同德,圣上如何不震怒?”楚墨痕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悲愤,恨不得将这些结党营私的害群之马即刻仗杀,肃清大周朝堂。
  云楚岫何尝不想?但时机未到,还需忍耐。
  楚墨痕看向云楚岫,想起来此的另一个目的,道:“太后为你指婚扬州刺史之女是怎么一回事?”
  不提还好,提及此他也是一头雾水,“她心计颇深,此举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要想查清,还得从扬州刺史下手。”
  楚墨痕认同地点点头,“或许即将到来的百官朝会是个好机会。”
  话正说着,门外小厮通传:“王爷,胡太医在外求见。”
  楚墨痕立时关切地问道:“身子不爽?”
  云楚岫随口回道:“不过按制请平安脉罢了。”
  楚墨痕也属亲王,按制平素的请脉是不会出动太医院院首。他当下明了云楚岫定是有难言之隐,遂不再过问。
  他离开云王府时恰好同胡太医打了个照面,悄然记下今日之事。
  胡太医提着他的药箱,见到云楚岫就要行礼,道:“微臣给小公爷请安。”
  云楚岫直接将他拽起,亲自为他向东厢房引路,并不许下人伺候。
  胡太医有些忐忑——他一老弱病残,倘若小公爷威胁他做些违背医德之事,他又该如何自处?
  胡太医揣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到了东厢房。
  正要进去前,云楚岫忽而转身悄声叮嘱道:“无论把脉结果如何,你都要说甚好。”
  “微臣遵命。”
  推开门,无清正百无聊赖地读着诗集。他循声望去,除却知还外,还有位太医。
  无清记得这位太医,先前法事大典他差点遭荣昌坤与赵大嵘的羞辱,便是这位胡太医替他诊治。
  只是那时他还是和尚模样,如今这般样子出现在云王府,他怕惹人非议,旋即便要出去。
  云楚岫拉住他,温柔道:“胡太医是来帮你把脉的。”
  胡太医对这个天人之姿的小和尚有印象,看样子应是还俗了。小公爷还真是不改风流本性,念佛的僧人都能哄骗到手。他一边抽出垫枕,一边还不忘在心里腹诽小公爷。
  无清有些迷惑,他的寒症不是业已痊愈?
  胡太医捋着胡须,认真仔细地号脉,他谨遵小公爷的嘱咐,佯装一切都好,笑道:“还请小公爷放心,这位公子身强体健,并无大碍。”
  云楚岫送胡太医出府,二人走到前厅之时,他停下脚步,严肃问道:“他的脉象究竟如何?”
  胡太医一脸沉重道:“敢问公子上次寒症发作是否寒热交加,脉象时而浮紧似寒症,时而呈数脉,如热症?”
  此一言一出,同当日云影胞弟所诉分毫不差。
  云楚岫顿时心头一沉,不祥的感觉逐渐涌向眉间,道:“诚然如此。”
  “那便是了。”胡太医慎重道,“公子原本只是体寒,调养便能痊愈。可有人却在医治寒症的方子中添了药性凶猛主大热的药物,致使疗效完全逆转。表面看似好得快,实际将内里掏空,恐怕……”
  胡太医叹息一口,不再继续向下说。
  云楚岫脸色突变,他将胡太医强行按在椅子上,道:“还望胡太医稍等会本王。”随后快步离去。
  胡太医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揉揉被小公爷快要按散架的肩膀。
  只是半刻钟功夫,云楚岫便如一阵小旋风,又出现在前厅,将一张药方子交到他手里,口吻急切而紧张:“可是这张有问题?”
  胡太医仔细瞧着,道:“这上面都是滋补的温和名贵药材,并无不妥。”
  那张方子是他们回到凉州,云楚岫请凉州所有大夫医治无清时所拟的方子,既然胡太医说并无不妥,那么究竟是哪里被动了手脚……
  云楚岫在前厅踱来踱去,面色凝重。
  他晃得胡太医头晕眼花,可是没小公爷的命令,他又不敢轻易离开。前厅的气氛极其压抑,胡太医如坐针毡。
  云楚岫思来想去,便只有无清在清荷制衣坊被掳至谷庸城时曾寒症复发。
  唯那一次,他不在他身边,医治的方子也全然不知。
  如若歹人有机可乘,那么便只有那一次。
  当日他从暗桩口中得知是亚父派去的游医医治好的无清,由于那时来不及去摸游医的底细,再加之无清确实如胡太医所言,恢复得很快,他便未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这游医究竟受了何人的指使,真正是谁的人,尚未可知。
  云楚岫忽而联想到卑族曼斜被莫淳暗中投毒的事情……
  此事定与匈奴单于脱不了干系!
  他正欲派出掩藏在谷庸城内的暗桩彻查,却又想起所有人业已撤离,让他无处可查。
  赤那思莫淳好一招一箭双雕!
  云楚岫愤怒一拳打在身旁的小桌上,茶杯里的水顷刻间便洒出一大片。胡太医害怕地抱紧自己,生怕这怒火牵连到自身。
  云楚岫懊悔极了,或许他当时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便不会有今日之殇。
  他倏尔开口,语气里尽显颓丧之意,“那……他今后该如何调养……”
  胡太医纵然与小公爷打交道不多,但还是头回见他如此伤怀,小心翼翼措辞道:“公子尚且年轻,好生休养,底子还是有好转的希望。过长的时间微臣也不敢保证,但拼尽全身医术,可保十年无虞……”
  “十年?”云楚岫不敢相信他此生同无清的缘分,只剩下十年。
  他死死握住胡太医的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嘶力竭道:“胡先生,我求求你,哪怕你需要什么名贵的药材,我都能寻来,只要能救他……”
  此时他不再是尊贵的公爷,只是个求医问诊的普通人。
  胡太医从未见过京城中最放浪形骸的小公爷如此深情,他霎时吓坏了,结巴道:“小……小公爷……微臣实在担不起您一句先生啊……”
  可云楚岫眼神中充满了渴望,胡太医不敢直视那份赤诚,但还是被打动,下定决心道:“小公爷,容您给微臣些许时日。微臣从医数十年,纵使未见此怪疾,但微臣翻烂古籍,也定当为公子拟个续命的方子。”
  生死由命。
  云楚岫黯然神伤地松开了胡太医,诚恳道:“他……全仰仗胡先生了……本王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胡先生能对今日之事缄默不言。踏出这道门,无论谁问及,还请先生只答为本王请脉。”
  胡太医多年在宫中为皇帝后妃诊治,自是晓得其中的规矩,他答道:“微臣遵命。”
  送走了胡太医,云楚岫唤来了云影,确切说第一任云影的胞弟——他现已成为云族少主的第二任云影。
  “云峥还在族里吗?”云楚岫开口问道。
  新上任的云影未曾料到少主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如此棘手的问题,他犹豫道:“峥少爷一向不受族内祖制约束,来无影去无踪,要想寻他……属下得多花费些时日……”
  “一定要尽快!”云楚岫的语调平添了一抹焦急。
  “是!”
  云影离开云王府,来不及去想少主为何要寻精于医术的峥少爷,便投入茫茫人海中。
  在前厅平复了许久的情绪,云楚岫才换上如同往日般潇洒自在的面孔,款款向厢房走去。
  他的视线透过模糊的窗纸,落在房内正在闲来翻书的无清身上。他斜倚在塌上,青丝铺满席间,原来不知不觉已长得宛若飞流直下的瀑布。
  许是那本书真的无聊,握在手里摇摇欲坠,无清手中一松,书本骤然掉在地上,他侧过头,云楚岫清晰地看到他睡着了,嘴角不由得挑起一个弧度——这世上最无聊之人竟然被枯燥乏味的书打发得入睡了!
  云楚岫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将地上书捡起,原来是《战国策》,那是得两页送人与周公幽会,治好夜不能寐的疾患。
  他静悄悄地坐在一旁,等着无清睡醒。
  窗外逐渐升起了一弯明月,房内跃动的火苗映照在无清精致的侧颜上。
  如此静谧美好的一幕,云楚岫真想忘却方才胡太医所言,同他此生此世不分离。
  兴许是烛光太亮,无清小憩不久便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起身看到知还不晓得等了他多久,用刚睡醒后带有浓重鼻音的声调道:“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