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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阴兵借道(1)


  短短一段山路,狂风怒号。刚长成的小树经受不住如此摧残,生生被拦腰折断。
  云楚岫挡在无清身前,乱飞的树枝子从他脸上划过,一道血痕滴落在他胸前衣襟上……
  无清心疼地看在眼里。
  威武洞位于陡壁树木遮挡的隐蔽之处,一行人进了山洞,累得纷纷瘫倒在石头上,擦着额头上的汉,道:“他奶奶的,可算是回来了……”
  刹那间,瓢泼大雨如摧枯拉朽之势,从黑云中倾盆而出,砸在茂密的树干之上。呼啸的大风拼命朝洞口里灌涌,大当家和众人熟练地用先前搭好的雨木帘挡住洞口。
  没了光亮,洞中倏尔漆黑一片。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无清害怕地往后贴着,直至撞进了知还的怀中。
  他已然自己解开绳索,双手扶住无清的肩头,嘘声道:“别怕,有我在。我先替你松绑……”
  动作尚未开始,洞穴中骤然发出一声擦响火折子的声音。
  二当家用火折子点燃了早已摆放在四周的火架,威武洞再次发出了亮光。火光照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映照出各种稀奇古怪瘆人的鬼影子。
  云楚岫立刻佯装成仍旧被绑的样子,和无清老实地并排倚靠在洞壁上。
  只不过方才洞内还人声鼎沸,此次点亮火把后,每人瞬时变得沉默寡言,面色沉重,朝洞口摆着祭台祭品等物品,虔诚地跪在洞前。
  古怪的行为尚未得到解释,紧接着诡异的地动再次发生了……
  整座山都在剧烈晃动着,洞穴上方的石头摇摇欲坠,支着的火把也倒落在地,眼看这座洞便要塌了。
  老黄牛也不知哪里来的轴劲儿,登时挣脱开了绳子,恐惧的“哞哞”声从鼻孔发出,朝着洞口跑去。
  几人将其制服住,低声咒骂道:“再乱跑把你生祭给它们!”
  云楚岫趁机直接给无清解开绳子,拉起无清就往外冲,对这些仍在看似祷告的人急道:“这洞都要塌了!你们还愣着作甚!不抓紧逃!”
  他们不仅无动于衷,甚至对于云楚岫发出躁动十分不满。
  十余人起来默不作声,却怒气冲冲,他们用蛮力将二人制服,用棉布塞住口,令其模仿他们的样子,跪倒在地。
  大地动很快便过去,而外面的风雨依旧在持续。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当家才起来,道:“它……它们都走了……”
  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书生瞪着云楚岫与无清,呵斥道:“若不是还能从你们身上捞银子,方才惹出那么大动静,就该让你们被阴兵带走!”
  阴兵?
  云楚岫和无清此时心中充满了疑惑——方才的举动难不成是在祭拜阴兵?
  众人将洞穴收拾好,很快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
  大当家豪迈地喝了碗酒,对二当家结巴道:“谷……谷生……将将……这俩小子松开……还……还没让……让他……他们自报家门!”
  李谷生将棉布抽出,又特地用力勒了勒绳扣,“让尔等再跑!”
  云楚岫可算能喘口气。
  李谷生拿出一旁的笔墨纸砚,一本正经地写着勒索书。
  云楚岫借着昏暗的火光望过去,还是笔力隽永的小楷。习得一手好书法,哪怕去城中谋个代写书信的差事,也总好过在这大盲山当劫匪。
  他报了薛廉道在扬州的府邸,也该警醒警醒这老家伙。
  大当家在一旁认真的瞅着李谷生写得他完全不认识的字,咧嘴笑道:“识……识字真……真好……不像俺……只……只会喊……喊打喊杀……”
  李谷生苦涩一笑:“章庆大哥说笑了,识字亦无用,还不是同大家伙被官府逼得来到这大盲山上,落草为寇。”
  一提起官府,众人皆露出悲愤的表情,攥紧拳头仿佛即刻便要提刀同他们大干一场。
  云楚岫问道:“你们为何言是被官府逼得?”
  闻此,章庆不爽得啐了口。其余人说道:“你这种富贵公子又懂什么!你们家大业大,官府护着你们,像我们这种命如草芥的老百姓,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李谷生拉住义愤填膺的他们,道:“与他们争执亦无用。”
  外面的风雨持续了一下午,总算在日落时分褪去。
  章庆把玩着从云楚岫身上搜来的那把羽扇,一打开,精致的扇面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这富贵人家的东西就是好啊……连扇风的小扇子都做得如此精巧……这要换成粮食咱能吃老长时间了……”
  憨厚的章庆自是未曾发现羽扇的玄机,他合起,放置在自己腰间,起身走两步,得意道:“何如?”
  众人:“大当家的,帅!”
  威武洞内生火做着饭,李谷生端来两碗野菜,放在两人跟前,“荒郊野岭的,没什么好吃的,要委屈你们这种富贵公子同我们这等粗人啃野菜了。”
  无清还以为他们这群人做了山匪,伙食应如话本子上所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可现实并非如此,他们仍然吃着残羹冷炙,日子过得十分凄凉。
  李谷生解开二人的绳子,云楚岫端起面前的野菜,望向前方——一群人正围着一个锅子,从里面捞着野菜。
  往日,他总在扬州上的折子中看到地方官描述此处百姓如何地安居乐业,物阜民丰。
  原来所谓的物阜民丰,只是靠野菜充饥。
  云楚岫忽而有些许难受,在如今可谓是盛世的大周,依然饿殍遍野。
  李谷生坐在二人旁边,边吃边盯着他们,以防他们偷溜出去,赎金打了水漂。
  尽管野菜难以下咽,可李谷生仍旧硬着头皮吃。
  云楚岫找话题道:“看你写得一手好字,可是以前上过学堂?”
  李谷生似是并不愿提起,闷闷地回,:“不仅上过,还中过秀才。”
  “那便继续发愤图强,考取功名,假以时日定能闯出一片天地,何以沦落至此?”
  李谷生放下了筷子,讥笑道:“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总是想得如此简单。秀才往上便是举人、贡士、进士。可考上了又能如何?我一介布衣,无家世无背景,处处受那些士族之人排挤。”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经人举荐便可谋得一官半职,而我这种位卑言轻之人,努力一生也看不到尽头。倒不如随他们这些被官府逼迫下矿的人一同做个贼寇,还能填饱肚子。”
  李谷生语出惊人。
  云楚岫对于他所言的遭遇本就充满同情,大周官僚不正之风由来已久,尤其在荣氏一族崛起后,这种风气更加地泛滥;但他没料到这里的贼匪,竟曾是被官府被逼下矿之人。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他审慎地问道:“所下之矿,可否是铁石矿?”
  李谷生意外地看向他:“看来你也不是个只会吃喝玩乐享受的公子哥,诚然是铁石矿。”
  “据我所知,大周律法规定,矿工需造册登记,每年都由官府发放抚恤银两,来安慰他们用生命采矿。”
  不知何时,威武洞的其他人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章庆“呸”了一声,“有……有个屁的抚恤银!”
  其余人附和道:“是啊,不仅没有抚恤银,官府还强行征用俺们,不发一文钱!俺亲眼瞧着村庄里那么多兄弟,进了铁矿没一个活着出来的!这要命的活,谁还敢去?”
  李谷生将话接过来,继续道:“他们不去,官府便派人来抓。他们只得往这迷路众多的大盲山跑,官府便报这些人成了贼寇,前来剿匪。”
  章庆咒骂道:“他……奶奶的!匪……就匪!幸……幸好谷……谷生肚……肚子里……有……有点墨水……指挥俺……俺们提前……跑……这才没落到那群……群王八蛋手里!”
  如此云楚岫倒也明白了,怪不得魏国安等人进了盲山许久无法完成剿匪任务。除却复杂的地势因素,还因为他们有个小军师,这才能逍遥快活。
  聊了半天,章庆骤然意识到自己跟个人质有什么好倒苦水的!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又不晓得民间疾苦。
  他摆摆手,道:“同同……你这种公公……公子哥儿讲讲……了也也……白搭!除……除非你……是朝……朝廷派……派来能大过过……刺史的官儿……才能帮……帮我们洗洗……清冤屈……”
  无清听完他磕巴的一段话,情不自禁地笑着。
  被绑的这位,可不就是朝廷派来的江南黜置使大人吗?
  他偏头看向云楚岫,此人正沉重地低着头。
  无清倏地明白了他今日故意挑衅劫匪的目的——一来这些贼寇熟悉盲山地形,能解了他们遭遇鬼打墙的困境,二来他想深入探究扬州匪患的隐情。
  夜已深,李谷生给二人送来一方兽皮,道:“山里不比城中,纵然业已入夏,山里的夜依旧带有丝凉意。”
  无清接过,客气道:“谢谢。”
  李谷生的脚步猛然停住,意外道:“我还是头回见有人被绑了,还能对我们这些贼匪道谢的。”
  无清的寒症本就深种于体,云楚岫将整张兽皮披在他身上,对李谷生道:“我亦是头回见还有贼匪对人质嘘寒问暖的。”
  李谷生哼了一声,嘴硬道:“这是对银子嘘寒问暖!你们还是乞求家人能尽快将赎金送来,少一两都让你们活着出不了盲山!”
  无清靠着云楚岫宽厚的肩膀,渐渐入睡。
  他却难以入眠,目光从设满路障的洞口望去。
  夜空中毫无半点星子,由远及近蔓延着犹如血染就的暗红色,像极了黄泉路的彼岸。
  扬州的“暴风雨”始终未停歇。
  距离洞口不远处,云楚岫似是听到了有大队人马在移动的声音——先是长长的利剑划过石子发出“刺啦”的响声,倏尔变成嘈杂的兵戎相见的喊杀声。
  云楚岫仿佛又回到了在雁鸣关外驻扎的日子,沙场上兵器相搏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声音忽远忽近,在这空灵的山中,倒显得凄凉哀怨,甚至平添了一丝恐惧。
  只是在这大盲山中,何来的军队?
  若是魏国安率人找到了这些贼匪的巢穴,大可直接冲进来,又为何在外故弄玄虚?
  他正疑惑着,正在酣睡的劫匪们其中一人迷糊着起来小解,而那战场厮打声乍然加强,震耳欲聋。
  那人一下从梦中惊醒,尿越来越多,只不过却是吓得。
  他颤抖着身子,惊悚道:“阴兵在借道……阴兵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