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称谓,少主也能吃醋。如若不是知晓他身家有多少,云峥都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少主家是开醋坊的!
“不唤便不唤,又不是什么大事……”云峥嘟囔道。
云楚岫当下便解开之前趁机封住他的两条筋脉,酸麻胀痛感顿时消失了。
云峥清清嗓,正欲开口医治寒症之道,只见楚墨痕走进了别院中。
云峥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此人便只觉浑身不舒服。他便如同尚在沉睡蛰伏待机的猛兽,时候到了,必会掀起一股子惊涛骇浪。
云峥本就一闲散人士,哪怕大周亡了都与他无关,他只醉心于医术与美色,此种人更是能躲则躲。
他撇下一句话:“本公子今夜再来诊脉。”旋即离去。
楚墨痕对这副面孔倒有些印象,仿佛是知还的郎中,他坐下下意识道:“此郎中竟生得如此年轻……”
云楚岫玩笑道:“管用就行。”
等到无清将茶泡好出来,石桌旁已然换了人。
无清给二人倒上扬州本地的绿杨春。
只听楚墨痕道:“找到杨仁的下落了。他在刺史府后院的地牢中,现在正被薛廉道囚禁着。”
云楚岫未曾意料到薛廉道府邸中竟还存在着地牢,“仅仅是私设地牢,他这刺史亦是做到头了。”
楚墨痕摸着茶盏边缘的花纹,道:“在寻找杨大人的过程中,还有些许意外收获。”
“云影发现赵大嵘与梁才亦在扬州,就在刺史府中居住。平素三人便在密室内会谈。”
云楚岫恍然忆起先前在矿洞在截杀他的黑衣人,那人张口便知他是新到任的江南黜置使,定与京城脱不了干系。现下看来,黑衣人定是受赵大嵘与梁才指使。
这下案子愈发地精彩,扬州的私营铁矿,竟牵扯到了京官。
之前云笙探听到的消息,如今一一得到了印证。
他将此推论讲与小皇叔,楚墨痕亦是十分认同,“除此之外,扬州城中现有流言传出,言监察御史杨仁向当地官员索要贿银,品行不端。百姓们现在皆对这位杨御史怨声载道。”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云楚岫怒道。
楚墨痕从袖口中掏出几封信,摆在他面前,“这是近日来本王收到的扬州当地官员检举杨仁的信。”
云楚岫一丝不苟地翻看着这些信件,倏尔冷静下来,道:“薛廉道这是想找个替死鬼。”
楚墨痕认同道:“本王亦是此意。”
忽而一道灵光从云楚岫脑海中闪过,他沉重道:“恐怕薛廉道要对杨仁出手了……”
杨仁不仅是扬州铁石一案的关键证人,更是大周的股肱之臣。
楚墨痕是绝对不会放任薛廉道等人阴谋得逞,急道:“知还,我们定要将杨大人救出来……”
话正说着,顾小瑞吃着糖葫芦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脸上不知被什么胭脂水粉抹得没个人样子,眼眶下两行鲜红的血泪,像极了厉鬼,自己却浑然不觉,倒把胖茸吓了一大跳,在一旁疯狂吠着。
楚墨痕被有趣的顾小瑞吸引了,将其唤来,问道:“你这厮又去哪里耍了,脸上涂画得如同阴间的恶鬼。”
顾小瑞乐呵道:“墨王爷,小王爷,您二位可不知,这扬州城里来了新戏班子,专唱地府之事。”
“这倒是新奇,旁的戏班子多吟唱男欢女爱或是家国英雄,这家戏班子都唱些什么戏文?”云楚岫好奇道。
顾小瑞正愁无人分享他今日之乐,滔滔不绝道:“这家戏班子请了个写书的先生,专门写新戏文。就拿今日唱得戏来讲,听说是他家最叫座的阴兵借道。”
阴兵借道四个字再次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云楚岫不禁蹙额。
只听顾小瑞继续道:“这写戏文的先生很会捕捉扬州城的志怪异事,他知晓最近扬州城阴兵借道一事沸沸扬扬,于是便赶出来这个本子,唱前晋的高将军执念残存于世间,一生想要报国,可惜最后还是被阎王手下的黑白无常发现,最终将他的阴兵部队索了魂去,还大周一个和平安宁。”
他挺胸抬头自豪道:“小的这妆便是混进戏班子里,让妆娘照着台上阴兵的模样给小的涂抹的。王爷,您瞧好玩吗?”
他还特地做出一个恐怖的表情,来逗乐两位主子。
楚墨痕只当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呵呵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对顾小瑞道:“你这厮别再贪玩了,还不快去洗掉,省得吓到旁人。”
顾小瑞还没玩够,可主子命令又不敢不从,只好悻悻而去,打盆水洗着脸上的恶鬼妆。
楚墨痕回首同云楚岫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只听他道:“小皇叔,既然这阴兵借道同我们如此有缘,不妨我们当一次这阳间的阎王,好好审审扬州城中这些装神弄鬼的小人。”
夜里,云峥守约来到。
他这人向来手脚不老实,来到便动手摸向少主那张绝世的容颜,被云楚岫用扇柄毫不留情地打掉。
云峥甩着被打红的手,不敢发出怨怼,最后小声道:“你被树枝刮伤的脸是本公子治好的,摸摸还不行吗?”
云楚岫转着羽扇,道:“云族养的母猪还都是你接生的,怎么你也要娶它负责终生吗?”
云峥在心里暗自咒骂着他。
云楚岫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是临行前胡太医交予他的那份。
他将此方拿给云峥,云峥瞧了一眼,皱眉道:“此方是何人所拟?”
“京中胡太医。”
“那便不奇怪了。”云峥点评道,“此方虽然对症寒疾,增强体质,可用药小心谨慎,起效也慢。倘若碰上个体质虚弱的主儿,还没等药物发挥作用,他便在同寒症的抗争中消磨殆尽了。”
他不屑道:“宫中太医,察言观色保住项上人头才是最主要的,那治病救人往往是其次的,所以用药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往往民间一代名医成了太医后,研究之心也都没了,久而久之还得从民间学习新医术。”
云峥铺开一张宣纸,从胡太医的药方之中择几味药物,又新添了几种,重新划定药量,信心满满地扬开给云楚岫看。
“这是本公子根据你家小……清公子的体质,特地拟的方子。不说药到病除,至少能压制住体内的病根,让其一生无虞。”
听此一眼,云楚岫喜上眉梢,至少他和无清,不止是十年,可以是这一生。
他伸手便要接过这张方子,却被云峥故意藏在身后,不怀好意道:“少主,这可是本公子十余日来煞费苦心、废寝忘食、就连莺莺都不搭理才拟出的良方,哪儿能如此轻易给你?”
云楚岫就知这厮没那么容易肯帮忙,道:“你想要何物?”
云峥坏笑道:“少主可还记得那日在藏春阁少主许诺我的一个条件?”
云楚岫总觉得这小子满肚子的坏墨水,他不情不愿地点头。
云峥戏耍着他,佯装一本正经道:“那本公子今日便要兑现这个条件。”
他望向庭院中正在喂胖茸的无清,悄咪咪道:“少主陪我共度一夜良宵,我保证不让清公子得知后院起火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无清便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和云峥先生惨绝人寰的叫声。
最后云峥鼻青脸肿地逃了出来,哭嚎道:“少主,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说罢,他面前飞来一本书,径直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疼得云峥在原地转圈。
无清不知发生了何事,捡起书籍放在云峥手中。
云峥捂住流血的鼻,眯眼瞧着书名,正是他梦寐以求却始终寻不得的《百草录》。
他顿时欣喜若狂!
云楚岫站在门槛前,拳头还在紧握着,怒气尚充斥着他眼眸,道:“拿上你的书,滚!”
云峥得了这么个好宝贝,谁还垂涎少主的身子?他当下便滚了,并且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不快全部忘尽,呲牙笑道:“谢谢少主!您是大周最帅的男子!”
无清瞧着这位云峥先生,可真真是个医痴啊!
他问向云楚岫,“方才发生了何事?”
云楚岫咽下这口恶气,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无事!”
七月流火,经历了季夏最后的炎热,扬州城总算迎来了几分凉意。
这日恰逢中元节,俗称鬼节。民间传说鬼门大开。夜里谁都不敢在街上游荡,生怕被孤魂野鬼附了身,夺走性命。
素心一个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首尾畏缩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信女素心从未做过坏事……莫来找我……”
她走在回府的路上,脖子处总觉得凉飕飕的,一颗心更是悬在了嗓子眼。
说来晚归也怪她,近日来小姐同姑爷关系冷淡,小姐便让她去街上买些胭脂回来,希望能令姑爷忆起往日点胭脂的情分,以此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谁知这扬州城里来了个新戏班子,专唱地府之事。她虽然看得心突突跳,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晓后续,津津有味地嗑瓜子看戏,便忘了时间。直至戏班子演完,素心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她匆忙买了胭脂,朝回赶着,路上已然处处透露着凄凉与阴森。
人在越害怕之时,往往越会想起内心最畏惧的场景。
此刻,戏班子演得阴兵借道一幕在素心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面孔上流着两道血泪的阴兵挥舞刀剑的场景更是挥之不去。
素心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咬紧下唇,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贪玩了。
她加快脚上的步伐,希望能早日回到刺史府。
与此同时,前方倏尔起了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漫无目的地四处延伸着,渐渐包围了整条街道,令人辨不清方向。
素心一下子慌了,抱紧怀中的胭脂在原地打着哆嗦。
只听背后传来了几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女声,“梅三娘③,今夜你要去哪儿?”
被唤作梅三娘的女子娇滴滴地回道:“王郎还在家中等着我与之相会……”
素心听到人声,才放下心来。她想要与梅三娘同行,至少能壮壮胆。于是大着胆子回头道:“这位姐姐,可否让妹妹同行?前方大雾不清,妹妹实在找不到回府的路……”
话尚未未说完,她抬起头,一张被烧掉半边脸另一边血肉模糊的面容径直出现在她眼前。
梅三娘的眼眶还在向外流着血,眼眶里空荡荡,偶尔有一只蛆虫爬了出来。她忽而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声音也由方才的娇媚婉转骤然阴森起来,凄厉幽怨道:“好啊妹妹,就让三娘带你回家吧……”
素心立即吓得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③:此处借用05版聊斋志异画皮中的梅三娘与王安旭,致敬儿时接触的第一部 志怪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