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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心万处悬(4)


  无清的手陡然一停,他旋即将金创药藏在身后,换上无恙的笑容,佯装无事道:“怎地醒了?”
  云楚岫见他还想隐瞒,高大的身躯径直将他压在桌上,强势地将那只躲藏在腰后的左手拽了出来。
  斑驳的月影透过宅院中挺拔的梧桐枝丫,洒在那条醒目的伤口上。
  他琥珀色般的眸子充斥着心疼与愤怒,低沉道:“这是怎么弄的?”
  无清不习惯他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想要抽回,却被死死攥住,他低首不语。
  无清心里清楚,知还舍不得让自己受一点伤害,若是让他知晓这道伤口是为了他而留,他会恨他自己。
  云楚岫见他铁了心不说,眉心紧蹙,勃然大怒道:“你不言便以为我无从得知了吗?顾小瑞时时刻刻跟着你,我便去询问他。倘若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我今夜即便拼了这副身子骨,也要追寻个明明白白!”
  他的怒意十足,任谁都不敢忤逆。
  无清的耳边全是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心间一角倏尔柔软下来,正在犹豫之际,知还已然松开他的手,打开房门。
  夏夜凉爽的习习微风迎面而来,云楚岫不禁咳了几声,作势便要去唤顾小瑞。
  无清忽而从身后环住他精壮的腰身,轻声道:“我说……”
  他用极其轻松的语态将伤腕之事道出,脸上还挂着不安的笑意。
  云楚岫的身子渐渐僵住,他继而转身将无清紧紧拥入怀中,哽咽道:“对不起……我……”
  还未等他说完,无清主动勾住他的颈,抬眉温柔道:“不用抱歉,我只是可惜没能帮上你……”
  云楚岫亲吻他的眉眼,眼眶有些湿润,喑哑道:“你这只蠢猫儿……”
  他重新点燃房内的蜡烛,小心翼翼地为无清上着药。
  他看向颇深的伤口,心疼道:“下次不能再如此傻了……”
  无清轻快道:“所以啊从今往后你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要不然没你在身边,我定会被恶人骗。”
  云楚岫将缠在腕间的白练重新包扎好,而后刮刮他的鼻梁,道:“最近这嘴怎地如此甜?”
  因为怕,害怕你再无端受伤,害怕你昏迷不醒,害怕不能厮守终生。
  无清不敢言明,唯恐一语成谶。只是扑到他的怀中,倏尔喏喏道:“困了……”
  云楚岫会心一笑,吹灭蜡烛,两人和衣躺在床榻上,相拥入眠。
  云楚岫看着无清本就瘦削的身材因为照顾自己而更显柔弱,心间不知滋味,他不由得将熟睡的无清用力朝自己靠拢,吻着他的耳畔呢喃道:“我发誓,以后断然不会再有此种事发生了……”
  翌日,风和日明。
  扬州刺史府。
  薛婉君自从有了身孕以来,孕吐明显,常扰得她夜不能寐。
  每日常至日上三竿时,她才沉沉醒来。
  她坐在床边扶着发胀的额头,问道:“素心,夫君呢?”
  素心回:“姑爷一大早便出去了。临走时嘱咐婢子,让小姐中午不必等他用膳,他不回府。”
  薛婉君心事重重地走向铜镜,坐在前面拿起当日在京城买的胭脂。膏体已见底,连带着海棠香气,亦消弭殆尽。
  她知道夫君是在躲着她。
  自从小公爷出任江南黜置使,在扬州遭遇刺杀后,夫君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完全没了当初新婚时的欢欣之情。
  她隐约感觉到父亲似乎与夫君之间有不可言喻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仿佛关系到了小公爷。
  她始终惴惴不安,不祥的预感总在她脑海中萦绕——或许不久的未来,她将会面临两难的境地。
  密室内。
  赵大嵘、梁才与薛廉道齐聚一堂。
  梁才于楚墨痕抵达扬州后,不日也悄然而至。
  薛廉道率先沉重地开口道:“上次的计策彻底失败了,我派去的探子回报,云楚岫不仅苏醒,而且现下都能下地行走,恐怕不出数日,他便恢复如初。”
  赵大嵘恶狠狠道:“这小子命真大!白枉费我一番心机,终究没能结果了他的命!”
  薛廉道担忧地看向梁才,“出了这样的事,云楚岫身边定会戒备森严,我们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手。梁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铁矿已然被他们发现,尽管我们堵住了那群山匪的嘴,可……”
  梁才悠哉地呷口茶,道:“薛兄不必如此惊慌。”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他江南黜置使要想给我们定罪,就得拿出证据。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他又能奈我们何?”
  话虽如此,可薛廉道心间始终忐忑难安。
  梁才将茶盏放回桌上,心生歹计,“墨贤王由圣上亲自指派来扬州彻底督查此事,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这二人是万万动不得。接下来必须找人将罪名顶出去,我们才能躲过此次的风波。”
  薛廉道:“梁兄,说起来容易,我们又能把这种事栽到谁身上,谁又能心甘情愿顶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一抹奸笑略过梁才的唇边,“薛兄,后院的地牢中不是关着一位现成的大官儿吗?”
  薛廉道惊慌失措:“万万不可!那可是杨太傅之子杨仁!如此忠正耿直之人,即便我们将他推出去,全天下百姓又岂会相信?”
  在一旁许久未出言的赵大嵘忽而出声道:“薛大人,这年头只要有张能言善道的嘴,便能把事实变成谣言,谣言变成事实。”
  梁才夸赞道:“公子不愧是荣氏未来的掌权之人,下官正是此意。”
  二人一唱一和倒把薛廉道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大嵘勾唇道:“杨仁在扬州待了半年之久,利用监察御史一职欺压当地父母官,越权勒令百姓私自开采铁矿,盈利而中饱私囊。见事情败露,为躲避黜置使大人的问询选择逃跑,最后为不牵连杨氏一族,畏罪自裁。”
  “二位大人,这个真相可好?”
  梁才认同道:“甚好。如此一来,我们只需坐实杨仁的罪名。”
  薛廉道仍然认为此举冒险,他犹豫道:“墨贤王能信吗?”
  赵大嵘握拳道:“事已至此,无论信不信,我们都要去做。要不然莫说荣氏,但凡曾经参与过此事的,都要万劫不复!”
  “薛大人不妨想想令嫒安宁郡主,为了您唯一的女儿,您也要去搏这一把!”
  薛廉道一想起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便下定了决心。他起身作揖道:“下官即刻去办!”
  在炎热的夏季中又恍惚度过了半月余,云楚岫的伤势彻底痊愈了。
  午后,他坐在庭院中梧桐树下纳凉,只见有人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溜了进来。
  云楚岫循声辨方向,扬开羽扇,径直朝那人飞去。
  云峥机灵地躲过,却还是被羽扇的利刃削落几缕发丝。
  他心疼地捡起乌黑发亮的秀发,那可是他日日用鲜花汁水养的发!云峥怒道:“云楚岫!老子帮你治病,你却想要了老子的命!”
  云楚岫懒洋洋地睁开眼,无清手腕上的伤这笔账他还没和这厮好好算算呢!
  他起身瞬间擒住云峥的手,压在院落中的石桌上。
  云峥还以为这人同他嬉笑玩闹,戏谑道:“少主,您这身子刚好,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本公子行鱼水之欢?本公子看在少主禁欲了这些时日的份上,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呢……”
  他将声音压低,悄悄道:“咱俩人的事可千万不要让你那小郎君知道,显得本公子偷了别人家的食一样,有点毁清誉……”
  还未等他说完,云楚岫擒他的力度加大,引得云峥连连喊疼,“本公子好歹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你就不能温柔点?”
  云楚岫彻底被此人激怒,他不知哪来一把匕首,刀背落在了云峥的左手腕上。
  云峥这才醒悟,他还以为少主同他调情,搞半天还是想要他的命!
  受制于人,云峥立马认错,哭嚎道:“少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家的小郎君了……少主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也救治您的份上,饶恕我吧……”
  他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着,惊醒了在内室的无清。
  无清还以为又有刺客突袭,急忙跑出来,却看到了云峥狼狈不堪的一幕。
  他上前劝和:“这是怎地了?知还你先将云峥先生放开……”
  云峥见大救星来了,立刻呼救道:“小郎君,快来劝劝他……”
  云楚岫本就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云峥这厮还一口一个小郎君的唤着,极其刺耳。
  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键时刻,云峥悄声冒出一句:“我我……我找到医治寒症的方法了……”
  云楚岫挑眉,显然信了三分。
  云峥长舒一口气,心虚道:“你……你先将本公子松开……”
  云楚岫不情不愿地放开,愤恨道:“你小子长本事了。”
  只不过片刻,云峥又恢复了先前得意的面孔。
  他堂而皇之地坐在云楚岫方才的摇椅上,俨然一副大老爷模样,指挥道:“来得匆忙,口渴了,还得劳烦少主给本公子倒口茶喝。”
  云楚岫忍下眸中的怒火,“你别得寸进尺!”
  无清在一旁道:“我去给云峥先生泡壶上好的茶,有劳云峥先生再为知还搭搭脉。”
  云峥满意道:“还是小郎君懂事……”
  话音刚落,云峥便觉左手臂似乎有点麻木,继而酸胀,这种不适感还在蔓延扩散。他当下便意识到定是少主方才在压制他时动了手脚。
  云楚岫惩治云峥这种恶人还是颇有一套心得,他摇着羽扇,道:“云峥,这左手臂舒服吗?”
  云峥举手投降,认栽道:“我算是怕了你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捉弄小郎君了,若有违,定让我孤寡终生。”
  他看向仍旧气定神闲的云楚岫,仿佛对他发的毒誓依然不满意,于是委屈道:“不是吧少主,我都把我和莺莺的幸福赌在这上面了……”
  云楚岫睥睨着他,道:“以后不许再唤他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