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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君子好逑(1)


  以前所中之毒……
  云楚岫细细想来,便只有去岁在慧山的林间被抹毒的羽箭刺伤一事。
  云峥不合时宜地调侃道:“说来此毒倒与本公子颇有缘分。先前到过苗疆,曾采得一味绛紫色的草药,当时以为能够用来治病救人,结果当地百姓却告知本公子那是一味毒药,只有苗疆女子懂得调制之法。”
  他悄然凑近云楚岫耳旁,故意绕过无清,小声道:“少主,你是不是在哪儿骗了人苗疆女子,让人家恨你的始乱终弃,结果同那些歹人联合起来要杀了你以消她心头之恨?”
  “滚!”云楚岫盛怒之下一脚便将云峥踹出厢房,他怎可对阿清不忠?这要是被阿清听到了,今夜他连榻上的方枕都摸不到!
  云峥吹了个口哨儿——滚就滚,反正媳妇儿跑了,他便只能守着他的义子。
  不过云楚岫听着苗疆之女倒有些许熟悉,仿佛从前在哪儿听说过……
  翌日,趁天色未大亮,云楚岫带着无清便悄悄离开了。
  他不喜欢别离,以往总是一人,现如今多了怀中尚在困乏的无清,孤寂倒是少了良多。
  无清如同没睡醒的猫儿,声音慵懒道:“知还,我们还有机会再回来看看吗……”
  云楚岫温柔道:“会有的。”
  几人一路向北,抵达京城时,城郊的枫叶铺满了整条官道,与如血的残阳交相辉映,尽显凄凉。
  天愈冷,云楚岫深知无清畏寒,将他包得如同端午节粽子,只留脑袋在外面。
  他命云影驱车转道慧山,对无清道:“先回去看看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可好?”
  这一下扬州,便又是旬月过去,无清很是思念他们,连忙点头。
  知还总是将他摆在心中首要位置,无清只觉这凉秋格外的暖。
  慧山寺接待完最后一位香客,无碌正要关闭寺门时,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面前。
  无清从中探出头,惊喜道:“无碌师兄!”
  无碌先是一愣,半天也未识出这是无清。直至他走到自己跟前,才发觉面前这位容貌俊朗、衣锦亮丽的小公子竟是自己的师弟!
  无碌喜极而泣,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无清,欣慰道:“扬州一行可还好?见你无恙,师父和师兄们总算能放心了。”
  在院中正同诸位师弟捡拾落在地上桂花的无尘见无碌关个门也如此拖延,定是这师弟又在偷懒,不愿劳作,于是喊道:“无碌,怎地如此慢?”
  无碌回头激动道:“师兄,无清师弟和小公爷回来了!”
  众僧一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窝蜂地冲向寺门。
  云楚岫自然地牵起无清的手,二人一齐迈进慧山寺。
  一向懒惰的无碌此时腿脚也麻利了,快步跑向师父的禅房,将他老人家请出。
  慧觉一听清儿回来了,顿时神采奕奕,拄着禅杖赶往寺院中。
  二人见到慧觉大师行至院中,一同跪在地上,给他请安。
  小公爷是何等地尊贵!
  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岂可跪他一介僧人!
  无碌可吓坏了,立即便要搀小公爷起身,却见他二人腰间系着一模一样的鸳鸯佩和同心结,只听无清师弟喜悦道:“师父,清儿如今名为云清。”
  众僧恍然大悟,慧觉赶忙扶二人起来,口中连连道:“好好好,为师放心了,放心了……”
  如此便是名正言顺,大周自开国以来,从未有此先例。而小公爷却做了这天下第一人,向来冷漠的无尘亦对其刮目相看,兴许无情的皇室中人总有例外。
  慧觉感动地潸然泪下,视如己出的弟子有了好归宿,岂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就连遍布脸上的皱纹都带着笑意,他吩咐身旁的无碌道:“快去将方才采摘的桂花拿来,赠予小公爷。”
  无清连忙摆手笑道:“不用麻烦师兄们了,清儿自己摘便可。”
  无碌可谓是懒得皮儿疼,立即附和道:“师父,那地上被风吹落得甚多,多两人帮忙亦是好的。”
  慧觉无奈地敲着他光秃秃的头顶,斥道:“为师若有一天圆寂了,我看连你无尘师兄也管不住你。”
  无碌赔笑道:“师父身子骨康健,可不许说什么圆寂不圆寂的诳语。”
  此时云楚岫打圆场道:“慧觉大师,本公爷为慧山寺效劳自是应当的。”
  这一声“慧觉大师”差点将慧觉直接送到佛祖那,一向顽皮的小公爷忽然间对他如此敬重,倒令慧觉倍感不妙。
  无清已然雀跃地同师兄们捡拾桂花。
  只见云楚岫走至慧觉身边,扬开羽扇,挑眉道:“老秃头,这是在阿清面前给你面子。小时候给我灌苦药的事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熟稔的“老秃头”称呼,慧觉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这才是小公爷的本性!
  一阵秋风不适时地刮过,慧觉不由得轻咳几声。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有数,并不如无碌所言如往昔健硕,近日来时常觉得疲惫困乏,许是大限将至……
  他望着无清的背影,嘱托道:“清儿这孩子自幼性子冷淡些,也不善与人打交道。老衲能有福气看到他如今开朗的一面,便已是佛祖庇佑。”
  他单手做礼,郑重其事道:“阿弥陀佛,小公爷,老衲此生最放不下的便是清儿,他今后便托付给你了。”
  慧觉这般,想必是坦然接受了即将面临的消亡。
  云楚岫对他的超然物外肃然起敬,合掌道:“大师,本公爷定会好好待他。”
  无清不亦乐乎地同师兄们采撷着,仿佛又回到了在慧山寺之时,每到深秋,便用这桂花去做桂花糕。
  此时他正抱着满满的一罐,兴高采烈地对知还道:“我们做成桂花酿可好?”
  云楚岫自是没料到在凉州让这猫儿品一次葡萄酒,竟把他肚里的酒虫勾了出来,素日爱吃的桂花糕亦不想了,只想桂花酿。
  云楚岫顺手接过,生怕累着他,宠溺道:“好,那便埋在别院的玉兰花下。等来年金秋,我们再挖出,一品这清酿。”
  无清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并未寻到无霜的身影,他问向无尘:“师兄,无霜呢?”
  无碌恰好从禅房里拿出他那把珍藏良久的英魄剑,想要向小公爷讨教一二招式,于是顺口道:“无霜师弟还在为你们上次未能履行诺言带他去京城为耿耿于怀呢,现下在禅房里赌气。”
  对此,云楚岫确是过意不去。
  无清道:“我去寻他来,无霜虽小,却是个倔强的主儿,但终归还只是个孩童,多费些心思哄哄便是了。”
  趁此间隙,无碌在小公爷面前耍着英魄剑,那一招一式,倒还有鼻子有眼。
  一套自创的剑法下来,他期待地望向小公爷,问道:“小公爷,小僧这剑用得可还行?”
  其他僧人见此,开玩笑道:“无碌师兄,您这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无碌:“去去去,摘你的桂花去!”
  云楚岫瞧得出他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只可惜习武的最佳年纪已然过了,但仍旧夸赞道:“还不赖。”
  得了褒奖的无碌心情澎湃,他拍拍浑圆的肚皮,对小公爷耳语道:“不瞒您说,这套剑法是小僧跟着话本子上学得……”
  云楚岫打趣道:“你如此堂而皇之地告知本公爷,便不怕本公爷偷偷向无尘师兄告你私藏坊间话本吗?”
  无碌拍着胸脯,大落落道:“小僧知晓您定不会!要不然您哪儿能赠予小僧英魄剑?您知道小僧最向往与崇拜在边关浴血杀敌、保家卫国的将士,所以才让小僧过把瘾。”
  云初秋瞧他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如若不是因颠沛流离入了佛门,想必亦会名扬沙场。
  他拍拍无碌的肩头,道:“本公爷赠予你剑,便好好练着,即便不能在战场冲锋陷阵,亦能护住这慧山寺的上上下下。”
  慧山寺是他的家,即便小公爷不讲,在无碌心中慧山寺永远居于首位。他学着将领们的礼仪,话音掷地有声,抱拳道:“属下领命!”
  另一侧,无清哄着闹别扭的小无霜总算出了厢房。他被无清抱在怀中,一看到云楚岫便扭脸过去,口中哼道:“骗子哥哥!”
  无尘见他如此任性骄纵,怒上心头,疾言厉色道:“还不快从你无清师兄怀中下来!又不是襁褓之子,难不成连路都不会走了?你瞧你这副样子,哪有佛祖座下弟子的模样,成何体统!”
  无霜不明白无尘师兄为何总是对他严厉苛刻,素日经书抄得不好便要重新来过,木鱼敲得不对便要罚下晚膳,食不言寝不语更是老生常谈……如今见到思念许久的无清师兄亦不能撒个娇,还要在这诸多师兄面前呵斥他。
  此时所有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他“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手拼命抹着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泣不成声道:“呜呜呜……神仙哥哥不带我去京城也便罢了,你也来凶我……”
  无霜哭得憋屈,就连慧觉都看不下去了,他在一旁数落着无尘:“教子不可太过严厉,要宽容与仁爱。无霜虽同你我一样,都是僧侣,可他若在俗世,亦只是个到上学堂年龄的稚子,何以过分苛责?”
  训斥无霜,最心痛的莫过于无尘,他听到哭声,心底骤然一抖,双手合十道:“弟子受教了。”
  他走上前,想要抱抱正被无清哄着的无霜,后者却傲娇地将脸伏在无清师兄的颈后,他才不想见到整日凶他的无尘师兄!
  无清嘘声道:“无尘师兄你先去吧,我哄哄他。”
  无尘亦无法,只得道:“如此便拜托了。”
  无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先前重了许多,无清渐渐撑不住他。
  云楚岫见势绕道无清背后,对脸上尽是泪痕的无霜道:“你的骗子哥哥向你保证,一定会带你去京城转一转。只不过近来诸事缠身,待我闲下来,定将你接去京城,住最大的宅院,吃最好吃的桂花糕,何如?”
  垂髫小儿的心性最为简单,三言两语之后,无霜便喜笑颜开,张着双臂又爬上云楚岫的怀里,欢呼道:“神仙哥哥最好了!”
  一旁的无碌忍不住嘀咕道:“这可真是养了个小白眼儿狼!打水喂饭,他那神仙哥哥哪样做过?”
  天色渐晚,众僧送二人出寺。
  无碌挥手道:“云施主,保重!”
  无霜好奇道:“无碌师兄,您唤得是谁?”
  无碌得意道:“当然是你无清师兄。”他亦对其他师弟们叮嘱,“咱们的无清师弟还了俗,便不再是佛门子弟。日后要尊称云施主,小公爷高兴,给咱慧山寺的赏便多,都明白了吗?”
  其余人甚觉有理,纷纷点头,“多谢师兄提点。”
  作者有话说:
  无碌:没人比我更懂小公爷那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