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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君子好逑(5)


  翌日,无清准时来到了茶馆。
  伽罗耶大师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
  他敬重地行一俗家礼,伽罗耶起身还礼,平和笑道:“听闻京郊慧山寺中有一得道高僧,法号曰慧觉,老衲仰慕已久。今朝进京便是想与慧觉大师一同探讨佛法,等此次讲经结束,不知这位施主可否引老衲前去拜访慧觉大师?”
  无清可谓是求之不得,当即应了下来。
  他一回首,便见到莫怀瑾已然在同样的位置上等待。
  莫怀瑾为他斟上一杯茶,熟稔道:“比约定时辰要早上一刻钟。”
  无清闻着碧螺春的香气,回忆却总是飘向初次误入玉兰别院之时,便是知还泡的一壶雨前龙井,倒令他弃下多年的修行去偷喝上一口。
  想到这儿,他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或许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在指引,而他早在那时,业已有了俗世之心。
  莫怀瑾自是不知无清与云楚岫的美好往事,道:“怎地今日如此喜悦?”
  “只是想到了一些趣事。”无清呷了一口茶,“莫公子仿佛在此等待良久了……”
  莫怀瑾笑道:“只要一想到要与公子一同听经,便也不觉等候的时光久。”
  不知为何,无清总觉这位莫公子话里有话,令他心间有些许不舒适。
  不过未等他胡思乱想,伽罗耶大师便开始的今日的讲经。
  茶馆内外围满了慕名而来的百姓,一睹从西域而来的高僧的风采。
  半柱香后,茶馆外乌泱泱来了一堆人,蛮横地推开百姓,吆五喝六道:“都给老子闪开!”
  一行十余个大汉来势汹汹,径直将无清与莫怀瑾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郑老九。
  郑老九一身的酒味与羊膻气,口中叼着个剔牙棒,打了个饱嗝儿道:“哟,这不是昨个儿那小白脸吗?”
  莫怀瑾见他出言不逊,当下便要出手,而他手下的人迅速出招挡住了莫怀瑾凌厉的掌风。
  郑老九只要一看见莫怀瑾,心里窝着的火便蹿了上来。他的手腕到现在拿竹筷依旧瑟瑟发抖!
  他撸起袖子,道:“今儿个大爷来便是要昨日之仇!兄弟们,都给老子上!”
  一声令下,所有大汉冲上前,在茶馆里打砸,虚张声势。
  老板心疼地求爷爷告奶奶:“诸位爷,行行好,放过小的这个养家糊口的小店吧!”
  郑老九一把揪起老板的衣襟,“昨日将大爷爽快地扔在外面时,你可没这么孙子!”
  “这……”老板哑口无言,只能向莫怀瑾投去求助的目光。
  无清见这伙人如此蛮横不讲理,怒上心头,“阁下再如此胡作非为,我定当报官,让衙门惩治你们这群无赖!”
  一听报官,郑老九显然心虚了片刻,但只是刹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壮着胆子道:“老子怕你报官啊!今日若不掀了这茶馆,把你这小白脸还有那杂碎带走,老子他娘的跟你姓!”
  “砸!给老子砸!”郑老九吼道。
  莫怀瑾见小茶馆无辜受牵连,出手以一人之力同那十余人周旋,仍旧在担心无清,道:“云公子,你先走!”
  事情因他二人而起,无清怎可独自离去?他焦急的目光打量着四周,找寻能够帮上莫怀瑾一二的物件儿。
  郑老九见小美人落了单,一时色心大起,松开了老板,一步步朝无清走去……
  老板被丢在地上,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郑老九从身后猛地抱住无清,色眯眯道:“小美人儿,爷想你想得可真是要紧啊!这脸蛋儿,这身上的香味,真是令爷魂牵梦萦啊……”
  浑身的腌臜气息令无清直作呕,除了知还,他拒绝与任何人的肢体碰触,恼怒地挣扎道:“拿开你的手!”
  郑老九并未生气,相反还在他腰上没轻没重地一掐,嘿嘿笑道:“还是个有脾气的主儿,比只会逆来顺受的花娘带劲儿,爷喜欢!”
  伽罗耶大师见施主罹难,上前劝道:“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这位施主岂可强人所难?”
  郑老九正在兴头上,有个人在耳旁絮絮叨叨,着实烦!他一脚便将伽罗耶踹倒在地,骂道:“一个臭叫花子,装什么大师!”
  无清见德高望重的伽罗耶大师被狂徒欺侮,怒意更盛。
  郑老九感受到怀中的美人儿越来越不受控制,耐性也逐渐耗尽,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在这儿办了你!”
  他一个翻身将无清压在石板上,带有油腥的胡子使劲往无清白净的面容贴着。
  莫怀瑾被几人牵绊住,见郑老九欲行不轨之事,顿时暴跳如雷。趁他分心时,面前的大汉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在他胸口,莫怀瑾霎时口吐鲜血。
  此时伽罗耶大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对围观的百姓道:“快……快去报官!”
  可聚众者犹豫畏惧地望向里面,最后纷纷低下了头,无人肯去报官。
  再好的佛性休养,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伽罗耶忍下胸中的怒气,费解道:“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无辜的施主受人迫害吗?”
  此时终于有人颤颤巍巍道:“大……大师……您要想报官我可以前头带路,但您千万不能告诉大人是我带您来的……”
  伽罗耶扶着腰,他这身子骨被郑老九一踹,即便爬到了衙门,那两位施主恐怕早就没命了!
  人群中又传来一道声音:“大师,不是我们不愿前去。实在是施暴的郑老九,来头太大,听闻和大官儿沾亲带故,我们不敢惹啊……”
  “是啊……”
  “郑老九原本是开武馆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欠了一屁股的债,愣是半点事没有,招摇过市,没人给他在背后撑腰,他岂能如此风光?”
  伽罗耶既无奈又愤慨,只能求佛祖保佑二位曾为他执言的二位施主,能够天降贵人解二人困境。
  眼看郑老九满是臭味的嘴便要碰到无清,后者如同竖起全部刺的刺猬,头部发力,拼尽全力撞向郑老九。
  鲜血瞬间从郑老九的鼻子中流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手上抹下来的血渍,立时一巴掌扬在无清的脸上!
  刺耳的声音仿佛在莫怀瑾心间划开了一道口子,眸中全是红血丝,他倏尔迸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将面前的人打趴下,一拳击在郑老九满是横肉的脸上。
  郑老九捂着脸从无清身上离开,接连被面前这人教训,传出去他郑老九还怎么在京城混?
  他攥紧拳头,同莫怀瑾在大堂已被砸得七零八碎的茶馆中过起招来。
  无清扶额,刚才那一撞,再加上猝不及防的耳光,让他有些发懵。他脸色苍白,背倚着墙,才勉强站起来。
  他只见眼前有人在同无赖打斗着,然而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一下子晕倒在地。
  莫怀瑾冲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唤道:“阿清……”
  听到熟悉的称呼,意识混沌的无清误认为是知还来了,抓住他的手,口中呢喃道:“知还……”
  郑老九才没时间看你侬我侬的画面,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料理好,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两人!
  他挥舞着拳头正要落在关心无清的莫怀瑾身上,也不知人群中谁喊了句,“官差老爷们来了!”
  郑老九听到,也不顾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兄弟们,径直从一旁溜走。
  茶馆老板一路跑得连口气都不带喘,去报官将衙役带来,就为了自己这小店不被砸得稀巴烂。可当他看到店里一片狼藉,瞬时瘫倒在地,哭嚎道:“我的茶馆,我的茶馆啊……”
  为首的衙役指着地上所有人,“青天白日竟敢闹事喧哗,全都带走!”
  见到官府来人了,那些大汉也不再狗仗人势,皆束手就擒。
  他指向满身是伤的莫怀瑾和昏倒的无清,不耐烦道:“他俩,也都带走!一天天得也没个清静时候!”
  老板一听莫公子也要被带走,浑身一个机灵,不再沉迷于小店被砸的悲伤当中。
  讨好腰缠万贯的莫公子,自己这小店还用愁?
  他起身谄媚道:“官老爷,这位是莫公子,不是那些闹事的杂碎……”
  他一直朝官差挤眉弄眼,后者不屑道:“什么莫公子张公子的,通通都要带回衙门受审!”
  老板一把拉住他,小声急道:“爷,他可是那位京城刚到的富商莫公子,多少老爷想把女儿嫁给他的那位莫公子!”
  官差这才反应过来,态度犹如不费吹灰之力地翻过山丘,来了个大转弯,旋即笑盈盈地作揖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莫公子受了委屈!”
  他大手一扬,对手底下人呵道:“呆愣着作甚!还不快将这群丢人心眼的狗东西带回衙门,还莫公子一个公道!”
  他腰弯得快要趴到了地上,“莫公子,您请!小人定会将今日冤情秉明少尹大人,令那些杂种伏法!”
  莫怀瑾紧紧抱着无清,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茶馆。
  伽罗耶大师叹息道:“罪过罪过啊……”
  京兆府。
  公堂之上坐着京兆少尹朱沛,由于梁才忽而告老还乡并且中途遇害,朝中尚未决策新到任的京兆府尹,一切事务便由他暂代。
  朱沛此刻头疼得要紧,好不容易捱到了梁大人辞官,只要自己最近勤勉于政,府尹的位置定是他的。
  哪成想一上来便是莫公子这个案子?
  莫公子是富商,那郑老九背后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还好这孙子趁混乱逃了,要不然抓了他是放还是罚,朱沛可拿捏不准!
  若因此事阻了他的仕途,朱沛就算给佛祖烧多少炷高香也挽回不了!
  此时,方才的衙役对其耳语道:“大人,莫公子交代要为那位晕倒的公子请位郎中来……”
  朱沛此刻心烦得要命,还给什么晕倒的人请郎中,他当场便要发作怒气,但碍于莫公子还在堂下,隐忍道:“这种小事还要来扰本官!扔到牢里等着受审!”
  “是是是!”
  衙役自讨了个没趣,赶紧灰溜溜地离场。
  无清被大牢里寒冷的湿气冻醒,他不知为何醒来便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即将入冬,他身上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般,冰凉刺骨。
  他上下牙打着架,有气无力地喊道:“有人吗?”
  一位狱卒嚼着花生米悠哉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爷爷我酒还没喝完!”
  “请问,此为何处?”无清客气道。
  狱卒道:“当然是京兆府的大狱。怎么,一进来就装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进来?一会儿我们少尹大人提审你,你若有本事挨过刑罚还能假装不知,爷就服你!”
  无清真是既无奈又心酸,他一个受辱之人,竟被关在了大狱之中……
  他唯独能想到的人便是知还,问道:“这位爷,能否让我见一下小公爷?”
  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写满了真挚,狱卒一时之间嗤笑出声,“看来你不是装傻是真傻啊!那小公爷是何等人也,能见你?你就在这儿老实待着吧!”
  说罢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再也不理会这个蠢货。
  碰了一鼻子灰的无清可怜地缩成一团,等着知还。
  似乎老天是故意的,只要他一离开知还的身边,不是被人掳至匈奴,便是莫名其妙地进了大狱。
  周遭越来越冷,就连狱卒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这天儿怎么说冷便冷了,回头得让家里的婆娘多缝件衣衫!”
  无清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外面好似有吵嚷声。
  云楚岫一脸愠怒地站在京兆府大狱前,臂弯处还搭着一件大氅。
  朱沛哈腰赔笑结巴道:“清公子应……应是在里面……”
  他今儿个可真是背!先是接了莫公子这个烫手山芋案子不说,谁能成想那病歪歪的小白脸是小公爷最为看重之人。
  他的仕途可算是止步在此!
  朱沛一想到此,艰难地吞了口吐沫,颤抖道:“小……小公爷……下官实在不知那那……那是清公子……”
  云楚岫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的气势令朱沛不寒而栗。
  他从顾小瑞手中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对准写有“京兆府狱”大字的牌匾径直射去,牌匾随即从房梁上掉落在地,散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