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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君子好逑(7)


  翌日,天微亮。
  打更的老汉收起铜锣,打着哈欠,困意盎然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恍惚中看见一人躺在地上。
  老汉嘟囔道:“这又是哪里来的醉鬼……”
  他走上前,刚要出声唤醒地上的人,马上入冬了,此时是最冷的时刻。
  “这位小兄弟,快醒醒。”老汉唤了两声,地上的人如同死尸般,毫无反应。老汉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紧接着一张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啊!”老汉大骇,不慎跌倒在地,腰间系着的铜锣与砖石碰触在一起,发出刺耳而又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朱雀大街的上空,凄凉诡异。
  云王府。
  云楚岫甫一睁眼,便听到顾小瑞在房外叩门道:“王爷,京兆少尹朱大人来了。”
  除却昨日之事外,他向来与朱沛甚少交集,想必定与茶馆一事脱不了干系。
  他放轻脚步,生怕搅扰了无清的好梦,套上外袍便走出厢房。
  一来到正堂,只见朱沛恭谨地作揖道:“小公爷安。”
  云楚岫大手一挥,免去了这些俗礼,坐在太师椅上,眉心微皱,“何事?”
  朱沛自从体会到小公爷怒不可遏的一面,被袖口遮掩住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偷偷打量着小公爷的神情,斟酌用词道:“今晨打更者吴老汉在朱雀大街上发现了郑老九的尸体……”
  尚未等他亲自惩处郑老九,这厮已然殁了。
  他死得蹊跷,而身为京兆少尹的朱沛却选择在第一时间来告知自己……想必是他认为自己由于昨日茶馆一事对郑老九心生怨恨,是自己派人除去了郑老九。
  云楚岫不禁挑眉,耐人寻味地望向朱沛。
  朱沛顿时不自然地咽了口吐沫,郑老九死得这个节骨点过于巧合,朱沛自是不敢传唤小公爷到府衙审问,只好亲自到府,干脆请示小公爷如何处置。即便这桩案子有什么错处,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朱沛的算盘打得精妙,若说梁才、薛廉道之流是奸佞之辈,那诸如朱沛之类的官员可谓算得上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遇事则是能拖则拖,能推则推。
  云楚岫疲于应付此等废物官员,尚未等他做出回复,圣旨已到府中。
  楚天阔将今年法事大典的事宜全权交予他,现下便令他去慧山寺宣旨。
  朱沛垂头丧气地离开云王府,郑老九死了,对莫公子倒是能有个交代,可他的死究竟要不要追查下去……
  一旁跟随的主事苦恼道:“大人,这案子……”
  朱沛叹息道:“罢了罢了,便言郑老九醉酒昏倒在街上,夜半冻亡。”
  主事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那郑老九后背还有个血窟窿,说是冻死,恐怕难以服众……”
  朱沛轻抬眼皮,讥笑道:“要不你去查?将郑老九的一干仇家全部找出,挨个带到公堂上来受审?”
  京城谁人不知郑老九因为欠债得罪了不少数权贵子弟,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仅凭一张官府文书,无人会到公堂之上。
  念及此,主事只好道:“下官明白了。”
  等无清醒来,听得府中异常热闹。
  他穿好衣物,从铜镜中瞧瞧先前红肿的脸颊,如今已消去大半。
  这玉露胶不愧是有市无价的好物!无清想道。
  他推开门,只见庭院之中站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无碌师兄?”
  无碌听到声音,惊喜地回头。他手提英魄剑,大步流星地朝无清走来,倒还真有几分沙场宿将的气度。
  无碌调侃道:“师弟自从还俗,可真是愈发懒了。现已日上三竿,师弟才睡醒。”
  倘若不是知还夜夜闹他,他能沉沉睡至现在?
  无清脸上的绯红带有一丝对知还的嗔怪,只好说谎道:“天寒,师弟便懒得动弹身子。”
  慧山寺上下无人不知无清的寒疾,无碌担忧地点头道:“你自幼身子不好,确实应多注意些。”
  无尘见无碌又偷懒耍滑,忍不住前来提点道:“这里不比在慧山寺,借住于施主家,应勤勉。”
  无碌惯会找理由,笑道:“师兄,小公爷的府邸便相当于是无清师弟的,你我二人与无清同为师兄弟,便算不得在外人家,自然可比慧山寺。”
  “你啊你啊……”无碌的“刁钻狡猾”令无尘无可奈何,“若你素日诵经时有这一半的聪明,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用发愁。”
  无清打着圆场,“师兄们不用拘泥于礼节,府内无众多规矩,知还亦是个随和的人。”
  他踮脚打量着门外,期盼道:“师父呢?”
  一提及慧觉大师,无尘的眉眼间便染上一抹哀愁,“师父他近来身体微微抱恙,法事大典便全权交予我与无碌。”
  无碌笑嘻嘻道:“师弟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无霜小师弟前几天不顾风霜,当值时在外逗留久了,结果染上了风寒,无法前来京城。现下有他在寺里陪师父,定吵得他老人家心烦意乱,必不会无聊。”
  “只是可惜无霜小师弟盼了如此之久的进京,又错过了……”
  无尘略带愠怒之色,道:“倘若不是你整日讲那些个京城事,能惹得无霜无故念想凡尘俗世?既已入了我慧山寺,那便好生休养佛性。”
  他这番话,无碌不仅听得耳朵都生茧,而且倒背如流。他站在无尘身后,用口型与无尘的言语同步着,最后还朝无清自信地挑了一下眉毛,惹得无清偷笑。
  无尘倏尔回首,无碌不听说教的模样便被他尽收眼底。有这么个师兄在,无霜又岂能安心向佛?
  无尘真真是气急,无碌却还一本正经道:“师兄,师父训导过,戒嗔戒怒。”
  无尘到嘴的气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拿无碌这个慧山寺的活宝,又能有什么办法?
  朱雀大街上,悠扬的管弦丝竹声传到王府中。乐声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壮阔中夹杂着半分荒凉,仿佛苍茫大漠的景象如一张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无碌从未听过此种乐声,比琵琶声更粗犷嘹亮,比竹埙又细腻柔情。他朝外张望着,心思早就跑了出去,好奇朱雀大街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毕竟哪里有趣事与秘闻,哪里便有无碌!
  无清知晓他的秉性,于是道:“无碌师兄若无事,不妨与我同去朱雀大街置办些素日师兄弟常用的檀香?”
  无碌欣喜愉悦地即刻应了下来,当下便拉着无清出了府门。
  无尘无奈地摇摇头,暗自道:“希望无霜日后莫要学了无碌的性子……”
  朱雀大街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站在街道两侧,朝乐声传来的方向伸长了脖子望去。
  无碌见又有稀奇事,不久便将无清抛之脑后,走得飞快,一下子便蹿入人群中,打探道:“这位施主,您可知发生了何事?”
  壮汉偏头看了他一眼,一见是僧人,不禁惊奇道:“你们出家人也如此好事吗?”
  无碌笑道:“纯粹是小僧的喜好。”
  一旁挎着菜篮的妇人回道:“听闻是匈奴的圣女要进京了……都说这圣女冰肌玉骨,天生丽质,我可要来瞧瞧这匈奴女子长得什么样子!”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子尖酸刻薄,似是对漂亮的女子怨气很大。
  壮汉哼了一声,不满道:“无知妇人。那是圣女,进献给天子,岂能貌若无盐?”
  这可真巧,刚来京城第一日便赶上了匈奴圣女入京的盛大景象!无碌搓着手,心底雀跃地期待着,回去后定要讲与无霜听!
  乐声由远及近,渐渐震耳欲聋。
  城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众胡人装束的乐伎行在最前面,那扣人心弦的管乐声便由他们怀中的雅托克与胡琴拉弹而出。
  十几个胡女在将要入冬的京城丝毫不觉寒冷,赤足走在石板之上,伴随着颂晚照的欢快曲调,扭动着腰肢,一路跳着。
  纤细的腰上未着丝缕,如白藕般光滑的手臂着套着金色臂钏,随着舞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与乐声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更增添了一抹异域风采。
  男子们皆目瞪口呆道:“这匈奴女子可真是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之前那说书的不是还言这匈奴女子各个膀大腰圆,像个男子,俺瞧分明比咱中原女子更水灵……”
  那妇人“呸”了一声,“狐媚!”
  乐伎之后是由十人抬着的撵车,其上绫罗为帷幕,看不清圣女的模样。
  单单乐伎,便如此勾魂摄魄。此时,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圣女能够撩开帷幕,让他们一睹芳容。
  坐在撵车上的苏和茶尔似是感受到了众人的心意,如玉葱般的手指从帷幕之中伸出,撩起一角,孤傲冷艳地瞥了一眼两旁的百姓,随即放下帘布。
  只一眼,便倾倒了众生。
  她甚至比传言中拥有更为艳绝天下的容貌。
  紧接着,人流便不受控制,一窝蜂地往前挤着,想要再距离圣女近一点。
  妇人身后的壮汉似是疯了般,不顾一切向前冲着,将妇人的菜篮都打翻,气得妇人辱骂圣女:“狐媚!都是狐狸精变得!”
  而无清只顾找寻着无碌师兄,被忽而变得拥挤的人群撞得迷失了方向。
  “无碌师兄!无碌师兄!”他焦急地喊道。无碌师兄在京城的日子并不久,不甚熟稔,这要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然而街上的百姓皆想去看圣女,眼看无清便要被一汉子撞到头部,忽而落入一个陌生却带有保护意味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