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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长夜不能眠(2)


  云楚岫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无清的视线。
  此次,无清却知晓他的目的地——玉兰别院。
  他默默捡拾起被打碎在地上的碎瓷片,就连顾小瑞也都看不下去了,他怒极,“小王爷真真是疯魔了!”
  无清按捺下心间的疼痛,只是徐徐道:“你先陪他去吧,我这里不打紧的。”
  顾小瑞唤来侍女打扫正堂。
  无清低头望向那些碎了的瓷片,即便强行拼接起来,可斑驳的裂痕仍旧存在,在心中无法抹去。
  往日,他从不会如此无视自己。
  是因为小竹吗?无清扪心自问道。可他却摇摇头,他现下只觉自己如同一件物什,在云笙离世之后,彻底失去了价值,知还甚至连一个缘由都不愿施舍给自己。
  而就在明日过后,无清收到了无尘师兄的书信,邀他前往慧山寺。
  无尘师兄从未如此郑重过,无清收到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慧山寺。
  抵达之时,会逢入夜。
  本该晚课时分,无尘却驱散了众僧,独留无清于大雄宝殿之中。
  向来不曾落门的正殿,此刻却被无尘重重上了锁钥,他为佛祖上好香,跪在蒲团之上,闭目对无清道:“师弟,你可知圣上此行目的为何?”
  此种事,如若知还不讲予他听,他更是无处可知。
  无尘继续道:“圣上前来取走皇室遗物。日前,师父曾告诉我寺内藏有一枚金果,曰皇令,可号令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
  无清曾听知还提及皇令,那还是在凉州,知还曾将有关皇令的秘辛皆据实相告,只是他从未想过能够号令云族全部暗桩的金果皇令在师父手中。
  或许穷极一生,他从未看透过身边任何一人。
  无清满腹狐疑,望向无尘师兄,问道:“皇令何故在师父手中?”
  无尘侧首望向他,摇摇头道:“师父未曾言明,亦未对我阐述过多。然而师兄深知,此事愈少人知晓,慧山寺愈安全。”
  闻此,无清更是费解,笑道:“如此,师兄为何又要告知于清儿?”
  无尘摇头无奈道:“师弟,至今你仍是浮云遮望眼,为局中人啊……”他字字诛着无清的心,“小公爷最初接近你便是为了那枚藏在慧山寺的金果皇令,有了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他便可轻易夺取天下。他在意的,从来只是九五之尊的位置。他隐藏之深,是你今生绝不可触及之人。只是万万没想到,最终这枚金果被当今圣上得知,今日特来取回。”
  无清岂会不知皇卫的来龙去脉?分明是那些前赴后继为云族生息牺牲的云族之士!知还身为云族少主,自是这支军队的主人。
  无清不以为然,笑道:“师兄,真相并非如你所言。”
  无尘气血涌上心头,音量亦不由得拔高,“此乃师兄亲耳听到他与他的部下云影谈话所言,他苦苦搜寻金果,未曾料到终究被圣上抢先一步。”
  无尘捏住无清的肩头,恨铁不成钢,甚至连嗓音都带些了哭腔,道:“师弟,如今师兄仍旧唤你为师弟,你便永远是我慧山寺之人,是我无尘的亲人。或许小公爷曾对你说过什么,但他今日与云影的对话阴毒狠辣,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公爷模样。”
  “师父最喜最信任的弟子不外乎你,他料定了师父会将这枚金果交予你,遂假意款曲。如今圣上既已得皇令,你在他身旁再无价值,他还会待你如往昔吗?”
  “小公爷,终究不会是你的良人……”
  他还会待你如往昔吗……
  这句话仿佛巨石投入无清无边心海中,顿时激起万千浪花。无清联想到近日知还的所作所为,诚然不如往昔,但他根本不愿去相信面前之人的话……
  无清只觉头晕脑胀,无尘师兄的话似乎距离他愈发地遥远,可为什么还有人在大力摇着他的肩头……
  他好累,寻了知还那么久,却看到他与旁的男子绕颈缠绵,他却连一句解释都不肯施舍给自己……
  无清心间的苦痛与委屈一齐迸发,轰然倒在无尘的怀中,不省人事……
  等他再度醒来,天已拂晓。
  无清口中喊着“知还”,似是从噩梦中惊醒,额上生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无尘一直伏在榻前照料无清,后者一醒来,便满怀期待地开口问道:“他可有来寻我?”
  自己彻夜未归,知还定然担忧极了。
  无尘知这痴傻师弟口中所言的他是指谁,只得摇摇头。
  一旁休养好的无碌亦不忍,在他养伤期间虽不明二人间有何曲折,但此刻他能瞧得出,无清师弟被小公爷抛弃了……
  无碌长叹道:“师弟,回来吧。”
  无清不信,即便他真弃了自己,无清亦定要听他亲口说出。
  无清如同风一般,跑出慧山寺,驾马离去。
  等到府,几近午时。
  一辆刻着“云”字的马车赫然停于府门口。
  无清以为是知还在府内,欢欣雀跃地快步进入正堂,却未曾料到与小竹迎面撞了个满怀。
  无清立时愣在原地。
  小竹丝毫不意外,盈盈一笑,“小公爷替小竹赎了身,日后便在这府中,常伴小公爷左右,还望清哥哥多多赐教。”
  无清的心如同被猫抓了般,疼痛难忍。他口中仿佛含了尚未成熟的青梅,酸涩异常。
  他失魂落魄地略过小竹,半分力气亦提不起。
  猎猎朔风自北袭来,冻住了想要破土而出的青草,亦冻住了他的心。
  “天凉,怎地不披件大氅出来,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熟稔的口吻,温柔的语气,令无清再熟悉不过。
  泪水已然打湿了他的眼眶,无清抬眸,泪眼婆娑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可知还如同视若无睹般,径直走向他身后的小竹,将大氅细心地为那人穿戴好。
  小竹受宠而娇嗔的话语落于无清耳中,抓心挠肺。
  江山易改,人心易变。
  他可是整个大周最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小公爷!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自己为何又忘记了?
  是被这几年的耳鬓厮磨和缱绻言语蒙蔽了双眼,继而忘却了他的本性吗?
  无清的泪水无声地落下,与空中如絮般纷飞的雪花融为一体。
  他艰难地向前迈步,将委屈留在了心中。
  云楚岫望着无清单薄而瘦削的身影,心头如同在滴血。
  他揽住小竹腰身的大手不由得随着他复杂的心绪而加大了力度,直至小竹吃痛地哼出了声,云楚岫才回神。他旋即松开手,打发道:“去用膳吧。”
  自此,知还再未踏入无清的厢房半步。
  他整日留宿于小竹所住的西跨院,夜半时分尚且能听到二人的欢声笑语。
  云小公爷痴迷于熏风馆头牌的传闻渐渐从坊间流传出……
  有人言那小倌儿像极了被迫委身于匈奴的玉宛姑娘,亦有流言称客死他乡的玉宛的魂魄附在了那小倌儿身上,与小公爷再续前缘……
  至于他们又是如何晓得曾经的玉宛实为远嫁匈奴的顺懿长公主,无清便不得而知。
  传言总是半真半假,因此才引得那些好事之徒去相信。
  天启五年正月末,太后病危。
  云楚岫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小竹房中穿着衣物。小竹为他递上鞶革,无意间余光瞥见了上面系着的与之格格不入的同心结,其上缀着枚精巧细致的鸳鸯佩。
  那枚制作同心结的红色丝线粗糙劣质,与这鸳鸯佩和小公爷的气质大相径庭。王公贵族岂能整日缀着粗制滥造之物进进出出,岂不有伤大雅?
  于是小竹便自作主张,想要将鸳鸯佩从同心结上取下后再为小公爷佩戴上,没成想这小动作却被后者发现。云楚岫瞬时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喝道:“谁许你擅动本公爷爱物!”
  小竹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顿时被吓得手抖,同心结倏尔从手中滑落,随着清脆的玉碎声,鸳鸯佩旋即一分为二……
  顾小瑞将小王爷即将要进宫的缘由也第一时间通禀了无清。无清暗想,如若太后难捱过这几天,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定要稳固当今圣上的帝位,到那时不知会对知还做出何事。遂下定了决心,无论生死,此次进宫,他定要伴他左右。
  无清急匆匆行至西跨院,甫一推开房门,鸳鸯佩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被一分为二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无清的心如同这块鸳鸯佩般,被撕扯为二,疼痛难忍。他借着门扉之力,方可勉强站立。
  只见小竹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哭得我见犹怜,“小公爷,小竹不慎打碎了您的物什,真真是罪该万死……”
  无清低首望向同样系于自己腰际的同心结,猛然发觉鸳鸯竟失去了彼此。
  他只听知还冷漠道:“无妨,不过一枚玉佩而已,不打紧的。”
  云楚岫瞧见无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此处,愁眉紧锁,似是对他厌弃到了极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道:“为何在此?”
  无清原本便不善打诳语,又不想将他的心意在这种场景下脱口而出,于是乎涨红了小脸,只蹦出“想陪他进宫”几个字。
  本以为知还会不同意,未曾想到他犹豫了片刻后,最终点了点头。
  无清欣喜万分,可知还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将他打入深渊,“从宫中回来后,你且自行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