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斐在清早进了荆县,这里不算边塞,但江湖人多,来来往往横贯南北的商人也多,虽然没有那么富饶,但还算热闹。
前些年他和祝煦光也来过这里,不过当时匆匆离去,也并没有打听过怀鹿教的事。
他牵着马,慢悠悠地走近县里,四处都是吆喝声,卖兵器剑谱秘籍的,卖北方特产的,卖南方衣服首饰的,都汇集在此,各自安好。
徐相斐去首饰摊子上逛了一圈,发现没有自己家的还有点可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这里看见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铺子都给李行露了,那就不归他管了,靠李掌柜继续努力吧。
徐相斐的剑挂在马背上,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混迹江湖的,首饰铺的人对他就没那么热情。
倒是卖兵器的吆喝着想吸引徐相斐过去看看。
徐相斐瞥了一眼,见到一条红色长鞭,倒是挺感兴趣的,上去想拿起来瞧瞧。
那卖家也说:“这长鞭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地从北边带过来的!而且轻巧方便,适合姑娘用,少侠定是想买给家中女眷吧?”
徐相斐点头,拎起长鞭想仔细瞧瞧,就见身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少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将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摊子上:“这鞭子我要了!”
徐相斐:“?”
怎么回事,现在已经有人从他手里抢东西了吗?
不怪他没反应过来,徐相斐还真没想到有人直接上手抢的。
他看着也不好惹吧?
摊主也慌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徐相斐他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南边来的,独身一人走这么远没点本事可不行,而这个少女……
她她她……她是怀鹿教的人啊!
这来来往往的,不说厌恶魔教,但也是不愿意招惹魔教的。
少女洋洋得意地看过来:“怎么,你要跟我抢吗?”
徐相斐收回手:“这不是我跟你抢的,是你想跟我抢吧?”
少女闻言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愈发张狂:“就是跟你抢了又如何?技不如人,就应当如此。”
徐相斐:“……”
好家伙。
少女扭头:“虽说是他先来的,但这条鞭子我要了,给你双倍价钱。”
摊主不敢回话,能在荆县做营生的人那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他先小心看了眼徐相斐,都说人不可貌相,就算眼前这位青年看着没什么危险,但说不定呢?
万一他不高兴了,直接拿剑砍人怎么办?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摊主不想惹上麻烦,只支支吾吾:“这、这……小人不敢做主。”
少女哼了一声,骂道:“胆小鬼!”
随后她又扭过头来:“那这样,我与你打一架,赢了这鞭子就归我,你也不许找这卖家麻烦,如何?”
摊主眼睛一亮。
徐相斐:“……行啊。”
少女便继续道:“这里活动不开,我们去前面切磋。”
徐相斐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少女蛮可爱的,像叶惟意,也就多了些耐心,继续道:“行啊。”
少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伸手一指,就领着徐相斐往偏僻处走,她大大方方把后背对着一个陌生人,似乎根本不担心背后之人会突然动手。
徐相斐自然也没有动手,继续往里走越来越偏,周围甚至没有什么人声了,他才停下来扯了扯不安的马匹。
少女扭过头,狡黠一笑:“你怕啦?”
徐相斐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说这小姑娘是聪明还是单纯,只摇摇头:“行了,再走下去我这马就不愿意了……你们想做什么?”
少女神色自若:“什么你们?说好了我们两人切磋的呀!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哎,都这个时候了,再说这些姑娘不觉得多余吗?跟了我一路……也该有个准话吧?”
徐相斐还没到荆县就觉得身边有人盯着自己,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进了荆县,还开开心心逛起来,就等着看跟着自己的人什么时候动手。
结果先出现的居然是一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也算聪明,懂得随机应变,上来抢他的东西,不管他心中是何想法,大多不会拒绝小姑娘的要求。
可以是切磋,也可以是结缘,谁说得准呢?
只是小姑娘看上去不太想跟他结缘的样子,直接引徐相斐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少女也不装了:“哦,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她之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瞬间一变,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还背着手一蹦一跳地玩,嘻嘻一笑:“你长得挺好看的,不过绑起来更好看哟。”
徐相斐:“……”
话音一落,从四面八方瞬间蹿出来几个身穿普通布衣的蒙面人,直直冲向徐相斐,还有人惊扰马匹,堵住徐相斐的去路。
徐相斐伸手拔剑,先挡住几人,随后身影一闪,跟几人瞬间拉开距离,连少女都惊了一下:“别让他跑了!”
但下一刻她就惊讶地瞪大眼,因为徐相斐不仅没跑,反而收起了剑,一脸无奈道:“各位不过是让带我去怀鹿教,何必动手呢?”
几人一顿,互相看了看,思索徐相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次来,也是想拜访怀鹿教主的,既然目的相同,也就不必刀刃相向了吧?”
徐相斐气定神闲道:“再说你们也抓不住我。”
他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自信的。
少女上前一步:“我为何信你?”
“信不信随你们,如果不信那在下就告辞了?”
徐相斐转身要走,立马被少女喊住:“哎!算了算了,那就跟我们走吧。”
几人看向少女:“但是教主说把他绑回去。”
小姑娘摊手:“那你们抓呗,要是弄伤了他,少主肯定又不高兴了,少主不高兴教主也不高兴,最后还不是怪我们。”
几人:“……”
好像很有道理啊!
他们想了想,还真收起武器,凑成一团,盯着徐相斐。
徐相斐直接把缰绳递给其中一人:“辛苦你帮我照看一下,等我走时还需要用它呢。”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养马的那人:“……”
为什么这人这么不客气啊?!
简直比岳满星还像是他们少主,指挥他们做事丝毫不慌的。
徐相斐当然不慌,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怀鹿教是不是避世太久了,现在养出来的年轻手下都这么好玩。
他还问了少女的名字,少女想了想:“我叫巧巧,但你不准叫我巧巧。”
“那巧巧姑娘,方便我问些事吗?免得到时候进了怀鹿教,我什么都不知道惹怒了你们教主,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巧巧狐疑地打量他:“你想打听什么?”
“比如你们少主……”
“不行不行不行,少主的事不能跟外人说。”
巧巧拿出布条:“还有,你要把眼睛蒙上,不能让你看我们如何进教。”
徐相斐默默接过,心中叹气。
看来孩子们也不是太傻。
他们照例找了马车载着人往怀鹿教方向走,徐相斐被他们安置在马车里面,眼睛蒙上,剑也只能放在一边。
巧巧坐在马车外面到处看看:“教主交代的事我们先办成了,回去一定有赏的。”
身边的少年不太相信:“巧巧你把人家任务抢了,还自作主张把绑变成带,万一教主生气呢?”
“不会的!”巧巧一巴掌拍过去,“你是不是傻啊?教主现在最看重什么,是少主啊!这人虽然跟少主没什么太大关系,但之前可是少主大哥诶!就算不是亲的,但少主跟他关系好,就算看在少主的面子上教主也不会罚我们的。”
少年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看马车上的布帘:“你说……他为什么不怕啊?我们可是魔教诶!”
这话巧巧答不上来,便生气道:“你自己想!”
他们一路上不跟徐相斐说话,徐相斐也没办法,只好闭目养神,估计着路程。
先是平路,随后就颠簸起来,路程不算长,但有些绕……
停了。
徐相斐睁眼,有人伸手扶他,还嘀嘀咕咕:“可别摔了……”
徐相斐失笑:“多想。”
那人吓了一跳:“你别说话!”
他们可是从别人手里抢的事做,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
要偷偷拿赏才行。
这也是怀鹿教的规矩,除了大事以外,其他事都可以互相争抢,看谁先做成了回来上报。
绑徐相斐回来这种事嘛,自然算不上大事,巧巧知道了之后就一直留意着,抢先一步把人带回来了。
只是没有绑回来,不那么完美了。
徐相斐想了想:“要不然我让你绑一会儿?”
“不用了吧……”
巧巧走过来:“我带他去见教主。”
她就没拿徐相斐的手了,而是直接鞭子一甩,缠住徐相斐的手腕。
徐相斐只好又默默开始数走了多少步。
等巧巧说可以取下蒙眼布时,徐相斐才回神,抬手取下后先是用手挡眼,接着眯着眼打量眼前地方。
怀鹿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什么都不缺,只是有些不伦不类,就像是当初随意摆放在一起,没仔细考虑究竟适不适合,到了后面又这里补一下那里补一下,看着倒是好玩得很。
眼前是一处楼阁,上书云两二字,写得恢弘大气,最上方还插着怀鹿黑旗,徐相斐正打量时,巧巧轻轻推他:“教主在等你了,你进去吧。”
徐相斐嗯了一声,大方进门,门后几个黑衣人看他一眼,又来一个年轻女子领着他上二楼。
二楼几乎是贯通的,凭栏而望,可见怀鹿教外高山峡谷,也可见教内忙忙碌碌的众人。
曲今白穿了一身淡青长袍,胸襟大开,正饮酒听琴,时不时大笑一声。
他瞧见徐相斐来了,也不起身,只招招手:“让他过来。”
年轻女子便让徐相斐走到曲今白身边,低声提醒他坐下。
四处都没有桌椅,徐相斐想了想,也学着曲今白的模样盘腿坐下,他并不先说话,也听了会儿琴。
弹琴的也是个年轻女子,琴声并不温柔婉转,反而杀意磅礴,但曲今白听得起劲,还问徐相斐:“她弹得如何?”
徐相斐道:“十分不错,若是不睁眼,还真以为有千军万马在前。”
“哈,这曲子是我当年经历过除魔大会后作的,我一听,就想起当年武林正道是如何围剿我阳音的!”
曲今白突然把酒杯一扔,琴声也停了,“你听着还不错吗?”
徐相斐面不改色:“自然是不错的,教主作曲,想来也不是为了感怀。除魔大会英杰辈出,人才济济,这曲中也不无欣赏之意。”
曲今白这才正眼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摆手让两个年轻女子都离开,他还是放荡不羁的模样,只是眼神认真了些,一手撑着脸看徐相斐:“我家星星,最近给你可是写了很多信。啧,信中那些腻歪的话,他可是没对我这个叔父说过。”
“满星与我一起时话也并不多,他想来内敛,不过谁对他好,满星心里是清楚的。”
徐相斐轻声一叹:“像教主这样,不忍满星思念我这个大哥多日,辛苦将我找来,满星自然是会领情的。”
曲今白挑眉:“你倒是……很会钻空子嘛。”
他是想绑徐相斐过来,可这么一说,就好像他是请人来的,徐相斐反而是客人了。
徐相斐一笑:“哪里哪里,这不是教主心疼满星嘛。”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觉得曲今白是真心为了岳满星好,现在虽然看不出端倪,可还是要亲眼见到人才放心。
徐相斐让岳满星来怀鹿教,是想他真正摆脱过去,不再为前世所困,可不是真的把人丢在这里的。
岳满星只要想走,徐相斐当然是要想办法带他离开。
“啧。”曲今白又想起一件事,更不高兴了,“满星还时常问我当初为什么派人追杀你,跟我闹过几次脾气,看来比起我这个叔父,他更喜欢你这个假大哥啊。”
他非要加个“假”字,话中不无嘲讽之意,岳满星也就跟徐相斐接触一两年,怎么就一副自认大哥的样子。
曲今白想不通,觉得岳家可能是会下蛊吧,把他亲侄儿给蛊惑了。
“满星如何想,那是满星的事。我只不过做一个大哥该做的事,若是教主觉得满星偏向我,不应该反省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吗?”
“你——”曲今白猛地直起身子,“你胆子倒是挺大,敢在我面前说这些!”
徐相斐泰然自若,还反过来问道:“教主既然心疼满星,自然也不会动我了。再说教主可有想过满星为何总是心事重重,信里也满是愁思?”
他不信岳满星写的信曲今白没有看过。
曲今白当然是看过的,他知道在岳满星心中,岳家更亲近一些。
他暂时不能说什么,不代表不能看看自己侄子写了什么吧?
这地盘都是他的呢!
“若你是来说这些的,可就没意思了。为何要到荆县来,难不成只是想来看看满星?”
徐相斐讶异:“当然了,身为大哥,我来看看满星过得如何。难道这也不行?”
“怎么……你还怕我委屈了满星?”
徐相斐笑笑:“这话该由满星自己来说。”
他就是打定主意要见岳满星,曲今白看他一会儿,觉得见也没什么关系。
星星不高兴不就是因为见不到以前的人嘛,那他现在把徐相斐找过了,也算是圆了岳满星的愿了!
曲今白也不怕徐相斐闹出什么事,若是这个胆量都没有,他也不配当这个教主了。
“既然如此……就让你去看看满星。”
徐相斐起身行礼:“多谢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