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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产量


        “现在制成多少了?”闵元启给沈永奖励承诺后,便是接着询问起产量来。
        沈永定了定神,抱拳道:“回大人,现在已经制成三十支铳,十五天后再有一百一十支可以出工坊。”
        “还真是和人数相当。”闵元启苦笑一声,说道:“钻铳管的速度是真的提不上去?”
        “真的没有办法。”沈永面露惭愧之色,说道:“制甲来说,按大人所说的办法,分为铁片作,铆作,还有麻绳作,最后穿甲作。各作分工明确,流水制甲,咱们说一年能制两千领甲,主要也是归功于大人所授的这些办法。制火铳也是,分为铳管作,扳机作,铆接作等若干作,也是流水作业,最终一体成型。别的工序,熟手匠人越来越多,制造零部件也越来越熟,甚至铳管也好做,只要精铁不缺,铳管一天就能做出好多支出来。但钻铳管这活计,有多少人就钻出多少支铳管,一个月钻好一支。现在大人拨了一百多学徒进来,除去还在学徒的几十人,到下个月火器作坊可以保证每月出一百五十支合机铳,更多的便是无能为力了。”
        闵元启大为皱眉,但他也知道沈永是真的尽了全力。
        流水线生产,用卡尺等工具保证标准化生产,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走到了技术生产的前列,闵元启也没有更多办法可言。
        就算有水力机械利用,比如闵元启知道很多水力机械,水力镗床,水力击捶之法,还有水力纺织机等。
        但这些机器在闵元启大脑里也就是一个印象,具体的原理他也明白,但叫他画出图纸细节,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闵元启的专业是环境保护和农田改造,属于农业生态学的范畴之内。农学说是理科,因为要涉及到生物学科,但闵元启的机械知识和动手能力都相对偏弱,就眼下懂的这些,也是后世在网上闲逛时随便看到的杂学,当时只是觉得有趣,谁知道现在居然用的上?
        当然,说用的上还早,现在闵元启对工坊的影响仍然是属于管理学的范畴,并不涉及到机械冶金等工业制造和技术改良。
        闵元启皱眉苦思,甲胄,火铳,这两样是他打算克敌制胜的法宝利器。
        这两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解决不了就根本不要打算与南下清军对抗,实力不够硬往上凑是给对方涮战功涮人头,何必这般愚蠢?
        但沈永等人也是尽力了,说是招几百上千人来钻铳管肯定也不现实,这么多人力物力放在工坊,每天就是跟一根铁管过不去,这么大的消耗和投入,实在太蠢,就算闵元启真的下这种决心搞人海战役,那么制甲呢?制甲相对钻铳管可是复杂的多,流程多,技术含量高,想搞人海战术也不现实,又涉及到大量工具的储备和使用,这么一算,投入又是海了去了。
        哪怕是知道这两样东西万分重要,闵元启也没有办法打响这人海战役。
        军营需要钱,农田水利需要银钱,盐池,几处大工地,其余的工坊,还要留储备资金。
        购买战马,硝磺,成衣
        闵元启晃了晃头,果断的把头脑发热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抛开,转头向沈永道:“带我去钻铳管的地方看看。”
        “是,大人。”
        沈亮和李俊孙等人留在靶场继续试那新铳,哪怕走出很远之后,闵元启也能听到沈亮对手中的火铳赞不绝口的声响。
        合机铳和鲁密铳,还有自生火铳,一般来说都不算中国的技术发明,毕竟底子是来自国外,同时有一些想法也是从国外流传进来,赵士桢几个只是将想法落实,然后加入了自己的一些理解。
        当然了,制成这些火枪的还是高手中的高手,还是天才,闵元启在行走之时,又是高兴,又有些抱怨自己。
        在后世时,为什么不能沉心多学习一下滑膛枪的制造知识,还有相关器械制造的知识?某视频网站上成堆的类似视频,闵元启不感兴趣还涮到过好多次!
        不过,话说回来,谁能对自己的穿越有所预料不成?
        沈永领路,闵元启和朱万春在其身后跟随,火器工坊就在小校坊的北端,到达时已经和军营区相差不远了。
        两个大型的军营区绵延数里,从海边一直抵第四百户附近了,除了生活区和公务区的大片房舍外,还有两座大型校场和两个小型校场,现在都是布满了训练的军人。
        训练中的旗军是不穿火红色的正式军袍,而是一身灰袍箭衣,下摆短,袖口收束,训练时身体更灵便,至于用灰袍,一则耐脏,二来训练服容易破损,就不必拿去印染工坊染成蓝色或青色了,就是灰白色的原色,可以节省不小的成本。
        两个千总部三千五百多旗军已经配置完成,现在每个军官都很忙碌,特别是负责训练的军训司的杨志晋和高存诚等人,这阵子几乎是吃住都要在军营里。
        闵元启感觉在清军南下前可能没有什么大仗可打,最多就是剿一剿盐城和徐州地方的山贼土匪,如果能造出合用的海船,也可以令将士们到海上剿灭那些不成规模的北方海盗。
        自郑家崛起之后,只有北方还有小股的海盗留存,过了浙江海面,海上势力全归郑家所有,原本海商就是海盗,遇不着船就驾船直奔贸易地,如果遇着了,双方实力差不多就相安无事,只要一方实力稍弱一些,天气海浪情况又适合,原本正经的海商立刻化身为穷凶极恶的海盗这等事在没有王法的大海上是没有地方说理去的,打的过就能保命,打不过连船带货就被抢走,自己的性命也多半不保。
        当年海上乱象就是如此,一直到郑家实力膨胀,郑芝龙灭了刘香等大股海盗后在海上建立秩序,只要向郑家交钱,郑家水师就能保证其海上贸易的安全,时间久了,亦商亦盗的情形不能说完全杜绝,但也基本上是见不着了。
        闵元启就算想造出海船去海上剿灭海盗,估计也就只能在北方混一混,到南方是提前和郑家交手,现在郑芝龙还没有降清,郑家水师没有四分五裂,这个时候连荷兰人也得避一避郑家的锋芒,闵元启就是把两个千总部的部下都带上,面对千艘战舰十万水师儿郎的郑家,这点兵力也还是远远不够看的
        要说精兵,按现在的体系流程练出来的兵肯定比一般的营兵强,估计实力也不在普通的明军家丁之下。
        但对着满洲八旗或是在海上对郑家的海盗兵,闵元启估计都是够呛。
        缺乏实战锤炼,缺乏铁甲,缺乏更好的兵器,这也是现在这支军队的短板所在。
        朱万春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军营,心情却是和闵元启完全不同。
        三千多雄壮威武的汉子在军营中做着整齐划一的事,或是各百总排开间隙跑圈。或是在翻越障碍,在地面上摸爬滚打。
        或是在摆开队列,来回转运,左右不停的变换阵列,时而拉开,时而聚集。
        或是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默而立,很多士兵已经站的摇摇晃晃,显然也是快坚持不下去了。
        天气越来越热,倒是有医护兵站在阴凉处等着,有人晕倒了立刻上前用担架抬下来,看看是脱力晕过去还是怎么了,现在还没有到盛夏,但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晒着,又是高强度体力透支,中暑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好在医药颇全,这些医护兵的经验也是日趋丰富,解下军袍,擦拭,用药,一切动作都相当熟练。
        就在朱万春眼前,短短时间军营里最少倒下去三个。
        闵元启也看了一眼,说道:“一上午倒下去十来个是寻常事,过了响午和午休之后是实战演练,练刀牌,枪术,战阵对抗,高强度的训练之下,倒下去的更多。受伤的也是更多,从开训至今,新兵一般就是体力透支,还有几个精神崩溃已经遣返回家去了。老兵受伤多是金创外伤,也是给了医护兵锻炼的机会。嗯,有几个伤势重的,直接先送院救治,但少了手指或是断了胳膊,又或是内伤重的,只能在伤好后去干警备士了,也是可惜了。”
        朱万春倒是真的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当下眉头紧皱,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元启,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虽然杀伐果决,不做妇人之仁。但其实为人厚道,秉性仁厚,从你对盐池和工坊还有旗军的这些事,在下也早就看的出来元启你的为人。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朱家与元启合作是有利可图,但挑合作之人还是希望是可以长期合作的仁德厚道且有信义之人,营中不光是操练至人昏迷,甚至伤残肢体,这似乎有伤天和?”
        “不光是有伤残的。”闵元启神色肃然的道:“实战演练控制不好的,致人重伤和身死的都是有的,不过一旦有将士致死,训练主官要被斥责罚俸,从上到下的带兵武官都要受罚,所以主官们也会尽量避免但仍然是不可避免。

第一百五十二  南下
        闵元启语气变得相当沉重,他缓缓接着道:“训练至今,我记得是有三个兄弟在训练中不慎身死。他们被追赠为烈士,神主入我军公祭的英烈祠堂,下葬等一切费用都按战死来算,抚恤也是和战场阵亡一样,其家人遗族我们也会如战死军人一样照顾。朱兄不必皱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军成立不久,其后可能要面对万人甚至数万人规模的激战,对抗的是最为残暴凶恶的流寇。此辈穷凶极恶,过处都是赤地千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和官兵交战多年,论战斗的经验和意志,还有军中的残暴气息远胜我军十倍百倍。我们的时间不多,瑞皇上殉国大行,流寇得了京师后理顺北方诸事就必定会南下,到时候我大河卫身处淮安重地,自古守江必守淮,不管是为了保我们这一方平安还是替朝廷守住淮安时间都是不多。此时训练受这么点伤和死上几个弟兄都不成,那么我拉着三千多弟兄去对抗流寇,敌人有过万或数万人,可能咱们的人得死上几十几百乃至过千人,若训练不精甚至全军覆没,朱兄,那时候又该如何说?我是要尽量做到甲坚兵利,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必要求厚求精,我不能带着赤手空拳的将士上战场,但平时训练,我也会叫他们流尽身上最后一滴汗,甚至辛苦危险不下于战场朱兄,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啊,只能这样苛待将士了。”
        朱万春听的悚然动容,半响过后才长揖道:“元启,是我想左了,原来就是这般,大家都是情非得已。”
        崇祯死后,倒是在一时间激起了民间的愤慨之心,虽然对官绅士大夫来说,崇祯之死反而是叫他们放下心防,此时不再将李自成当成纯粹的流寇,而是视为新朝之主。
        一朝灭,一朝兴,李自成从流寇头子到打进京师称帝,必定会有过人之处。
        从崇祯十七年起,开始陆续有正经进士出身的官投降李自成,到李自成进京时,南逃的官员并没有几个,殉国的多半是太监和勋贵,官就没有几个。
        在十七年前,殉国的反而是官为多,不管是城池被攻陷时自杀,或是被俘后不屈被杀,反正投降的官从大吏到普通的州县官员是一个也没有。
        人都是怕死的,但是考虑到家人和家族之后,再怕死的人也会考虑到自己投降后家族和妻儿的下场会如何。
        在十七年之前没有人相信李自成为成功,到十四年前后,张献忠投降归附,罗汝才投降,革左五营分散逃到大别山脉深入,李自成在潼关中伏,老营兵被打散的只剩下千多人,被迫躲到商洛山里。
        大明没有一个州县失陷,也没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投降附逆。
        不光光是一个骨气问题,也是一个现实的考量问题。
        从贼附逆,家人和家族都受连累,同时自己在史书上也落个臭名声,人生艰难惟有一死,但必要之时,也就只能一死了。
        所以在松锦之役时,大军失败洪承畴失陷军中,崇祯直接给这位大臣上了祭词,追赠谥号,因为在洪承畴之前的所有官大吏,甚至是高级武将选择投降的都没有多少。辽镇投降的将领多半是守备到游击级别,官职不大,在辽东地方和女真打交道又多,惜死投降或是投机女真,觉得女真最差也能割据辽东百年,所以才选择降顺。
        而从袁应泰这个辽东经略,到高阳城中抗清不屈而死的孙承宗,大明官就没有一个选择投降的,不管是东虏还是流寇,官的选择便是力战不屈,殉国尽忠,以守臣节。
        倒是在京师陷落崇祯殉国后,官身上的枷锁被打开了,从道义上和实际上来说几乎所有的官绅士大夫阶层都认可了大明亡国的事实,这也就是京师官多半投降的原因所在。
        这个时候,闵元启若是说在练兵等着打东虏,荒唐不说还容易动摇士气。
        东虏几十年屡战大明官兵,每战杀伤甚多,知名的官大吏和总兵级别的将领在辽东不知道死了多少,东虏在大明民间已经成了不可敌的代言词。
        到了崇祯十七年时,清军又先后五次入关,抢掠杀伤影响半个中国,大明官兵除了早期卢象升打了一场,后来在四城之战打败了阿敏之外,剩下的四次表现是一次不如一次,甚至清军能在山东放马半年,在大明核心腹地悠闲放牧,直到秋高马肥才悠然带着抢掠的财富和丁口回关外,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第五次清军入关,兵锋已经抵南直隶,后来有人说是史可法防御森严,清军有所忌惮才没有继续南下,其实按闵元启现在的想法,多半是清军畏惧南直隶地方水网密布江河纵横,加上当时天热起来了,清军惧热,加上对南方地形不熟,当时又没有混元一宇征战建立政权的需求,所以清军一触即回,和史可法的布置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
        真有必要的时候清军还是会选择不断南下,多铎从北京出来先打到河南,再从河南南下到徐州淮安,下扬州渡江至南京,再打到杭州,不一样是水网密布和闷热天气?只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入关,具备了建立全国政权的条件而已。
        这帮通古斯人其实是把华夏给研究透了,不管是一定要剃发和留辫,对儒学的保留,对北方官员的器重和南方官员士绅的打压,以及对投降明军将领的利诱和利用。
        利用完了就当夜壶一抛,然后再利诱新人。
        对三顺王先重用,到康熙时期就断然撤藩。
        在政治上,这些野人真的是涮卷涮到了满分。
        闵元启早前认为剃发令是多尔衮昏了头,后来才逐渐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从皇太极时代就有汉官和满洲贵族建议从汉俗,北魏孝帝就是一个例子,从汉俗建立一个庞大帝国,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皇太极断然拒绝,甚至还再三强调,满洲旧俗不可更易,后世子孙也绝不可放弃。
        到多尔衮入关,局面顺利之时推行剃发令,可能是时机偏早,但这个政策是满清的国策,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更改。
        这些野人比他们的前辈更有自信,是要汉人从胡俗,以满制汉,以满压汉,是要打断汉人的脊梁骨,断其风俗传承,以汉服满,他们要的是这样的满汉一家,而不是汉满一家。
        再利用字狱来断明末开放的学术氛围,再关闭海疆,断绝对外贸易往来,其后的二百多年果然就是一潭死水,这样的统治对殖民政权来说当然是异常成功,虽然起义不断,但都未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甚至后来被巨舰重炮轰开国门,其又能用买洋枪洋炮和借洋债的方式来续命,若不是后来皇室过于贪婪,成立皇族内阁后断了汉人士大夫的念想,怕是能成功再转为君主立宪,中国的命运仍然为一个小小异族所掌控。
        对这样的敌人,闵元启是再怎么小心也不过份。
        现在这个时期,当然还是要把流寇给提出来,崇祯刚死之时还是颇令天下军民百姓愤慨,连清军入关都是用的替崇祯吊丧伐罪兴义师报仇的借口,闵元启此时不拿流寇做章,总不能说是要防着清军南下?
        若是叫眼前这些新军将士知道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八旗兵,怕是直接士气归零,大股逃兵怕都难以避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满洲八旗的赫赫凶名已经竖立了好几十年,短时期内是打不破的。
        甚至那些附庸明军,在打着大明旗号时就是鱼腩,剃了发留了辫子就仿佛开了光一样,清军打下荆襄就止步,另一支打到杭州停步,其后真满洲留在南方的不过一万多人,还分驻若干战略要地,能用在一线作战的兵力相当之少。
        南明诺大地盘,几千里江山可都是附庸明军打下来的,最得力的就是三顺王加李成栋金声恒之流,其后又因为清廷封赏不公而起义反正,对南明军他们打的极为漂亮,一遇到讨伐他们的清军,这些家伙又立刻暴露出弱鸡本色,三下五除二的就被讨平征服,毫无他们打南明军时的凶残暴戾。
        由此可见满洲兵对明朝军民百姓的威慑力和其实际的恐怖战力,整个南明史打赢真满洲的记录并不算多,最光彩的当然是李定国创造的两蹶名王的战例,这位大明晋王也由此进入名将之林,甚至由于其身上悲剧性的末世英雄的色彩,令后人阅读起他的事例之时更多的感觉不是振奋而是扼腕叹息
        如果说闵元启在此之前想的是跑路南洋,或是当一个郑成功般的人物,现在他更想做的是中流砥柱般的李定国。
        当然了,不要如李定国般的悲剧收场
        此时沈永停了脚步,指指前方人头攒动的工坊,沉声道:“这里便是钻铳管的所在了。”
        听到了闵元启的话之后,沈永的神色也相当激动,但沮丧之意也是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