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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薪火相传(1)◎
  不仅食肆里其他的鬼食客看傻了眼,  就连骨嗟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作为一个活了三百多年、连地府阎王爷都头疼了好些时日、不得已寻求魔女陈桥月出马的凶鬼,时隔一百来年再出世,  居然会被一个看似孱弱瘦高的“人类”一拳打倒在地。
  倒下的角度地点也极其微妙,他被打飞了好几米远,  却完全没有磕碰到食肆沿路的桌椅,  就好像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了避免损坏食肆里的设施,特意计算过力道和方向似的。
  骨嗟极其狼狈地倒在地上,突起的眼珠不可置信地瞪着陈丞,  嘴里呢喃道:“区区人类,怎么可能看见老夫?”
  他移了移视线,一眼锁定盘踞在陈丞颈肩处的蛇形印记,  恍然大悟:“原来是陈小儿手下的一条走狗。”
  他话音未落,  脑袋便被浑身散发着怖人戾气的陈丞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拳砸上他还没来得及阖上的嘴。
  陈丞冷眼睨着骨嗟,  声音凌冽:“我说过,  你这样会让她不高兴的。”
  他不想让陈乔一不高兴,  尤其是为了这种不入眼的角色。
  陈丞握紧拳头,  面无表情地一拳拳砸在骨嗟身体最为脆弱的地方,任腥臭的绿色鬼血在脸上飞溅,  眼也不眨。
  用拳头肉搏是最为原始最为野性的战斗方式,  放在陈丞身上,居然有一种别具视觉上的暴力美感。
  骨嗟之所以名为“骨嗟”,  除了其死后获得的能力是骨以外,  更是因为他的身骨极硬,  连鬼火都很难焚烧损伤到它们。然而当陈丞一拳又一拳砸下来时,  被砸过的地方居然硬生生凹陷了下去。
  哪怕当初被陈桥月抓住的时候,  骨嗟都没有像今晚这样狼狈过。
  他愤怒地发出一声低吼,四周盘踞着的白骨尖刺如同听到了号召般,瞬间朝身处食肆最中央的陈丞袭去,俨然是动了怒:“区区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这般放肆,老夫要让你为此偿命!”
  尖刺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只与陈丞相距毫厘。
  陈丞却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似的,阴沉的目光依旧锁在骨嗟身上,视尖刺为无物。
  令在场所有鬼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尖刺在触碰上陈丞肌肤的一瞬间速度骤减,随即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歪曲弯折,“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折弯了似的。
  见状,骨嗟倏地瞪圆了眼睛,原本就往外突起的眼珠变得更加渗人,然而远不及他望向陈丞的惊惧眼神,如同看到了比他自身还要骇人恐怖百倍的怪物:“这不可能!”
  白骨尖刺除了是他引以为傲的武器外,同样也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陈丞仅凭蛮力就能破坏他身体这一点已经不合常理,更别提陈丞明明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光靠肉身就能抵挡住他的骨刺。
  骨嗟目眦俱裂:“陈小儿她...”
  闻言,陈丞眸底冷意更深,不等骨嗟说完,就直接用手掌反摁住骨嗟的脑袋,重重砸向地面,将地板砸出一个深坑。他一字一顿道:“你听不到吗?我已经警告过你两次了。”
  “不过没关系,”陈丞抿起唇,睥睨骨嗟的阴鸷眼神如同在看垃圾场里堆放了数月的垃圾,“把你的嘴打烂掉,你应该就说不出来话了吧?”
  骨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是新一轮的施虐。在陈丞力量的绝对压制面前,骨嗟毫无还手之力。
  其他鬼食客噤若寒蝉,他们怔怔地望着陈丞,震惊地连嘴巴都合不上。
  是他们看错了吗?这个能够完虐凶鬼骨嗟的角色,居然是陈丞?
  陈丞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魔女养在身边、沉默寡言的一条狗,可就在刚刚,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场完虐的战斗。
  太恐怖了,即使他们没有参与到这场战斗中,也依旧感受到了实力的绝对碾压。毫不夸张地说,陈丞带给他们的威慑感丝毫不亚于陈乔一。
  就像是从这间食肆里诞生出来的第二尊煞神。
  骨嗟从最开始的谩骂到后来的不住求饶,直到最后,他的面骨被陈丞硬生生用蛮力砸碎,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连续完整的话。除了骨头碎裂发出的“咯呲”声和骨嗟偶尔的吸气声以外,整间食肆安静得可怕,成为了陈丞施虐的完美场地。
  直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女声打破这片诡异的静谧:“打得好。”
  陈丞挥拳的动作一停。
  他脸上还沾染着褐绿色的鬼血,眼底大片翻涌的阴鸷未能降下去。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
  陈乔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食肆里,此时正坐在柜台上边荡腿边鼓巴掌,见陈丞转身望过来,她弯眼笑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家大狗狗真厉害。”
  说罢,向陈丞勾了勾手指。
  招小狗儿似的。
  陈丞喉结滚了滚,从骨嗟身上站起身,一步步向陈乔一走去。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在所有鬼食客的注视下,微俯下身,旁若无人地亲吻了下陈乔一的食指尖。
  在场的鬼食客不由得咕咚吞咽了下口水。
  原因无他。陈丞的转变太过诡异,分明刚才还是食肆里的一尊煞神,此时却成了主人身边温顺乖觉的狗。
  他在看见陈乔一的一瞬间就收敛了周身煞气,亲吻陈乔一指尖的姿态又太过谦卑虔诚,就像是...
  就像是魔女轻而易举地驯服了这头凶神恶煞的犬兽。
  可是,可是如果这头恶犬的主人是陈乔一的话,这一切好像又发生得理所应当。
  鬼食客们想。
  “抱歉。”陈丞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
  他单膝跪在陈乔一面前,好让陈乔一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没有控制好。”
  他指的是在后来被屡教不改的骨嗟惹怒了之后,将骨嗟面门砸碎的同时,食肆的地板也没能幸免于难。碎裂一地的地板如同遭遇了一场浩劫。
  陈乔一唇角笑意不减,甚至连眼神都没赏给躺在地上的骨嗟和地板一眼,姿态骄横傲慢到了极点:“没关系。”
  她将提着的纸袋拎到陈丞面前晃了晃:“喏,拿去。”
  陈丞一怔,伸手将纸袋接过来。
  纸袋握在手里轻飘飘的,里面的东西不算重,陈丞面容疑惑:“里面是什么?”
  “手机,”陈乔一笑,用刚才被陈丞吻过的指尖轻轻勾挠他的下巴,“给乖狗狗的奖励。”
  -
  来捉拿骨嗟的地府阴差来得很快,其中之一倒也眼熟,是前不久才在陇弦村见过面的白二。
  白二一眼瞧见食肆里最为显眼的陈乔一,不由得想起那张被她一个响指破坏掉的结界。
  那天为了重塑结界,他在陇弦村多逗留了近一个小时,错过了两个功德圆满的新鬼,让别的阴差先抢了活。
  要知道,一只这样的新鬼就能抵他大半个月的工资,顿时又心痛起来,和陈乔一打招呼时都哭丧着一张脸:“陈老板好。”
  陈乔一刚用魔法将食肆的地板修补好,眸底的猩红血色还未消,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见到一众阴差,眼尾微扬:“来得倒还挺快。”
  生怕魔女一时兴起,又给他加重工作负担,白二立马道:“为您服务能不快吗,到时候给个五星好评就可以了亲。”态度转变之快,和狗腿子没什么区别。
  只是话刚说完,白二就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个度,居然让他这只鬼阴差心底发怵,冷得想要通过搓手臂来取暖。
  他疑惑地用余光观察四周,正巧撞上陈丞投来的冷漠视线。
  白二:“...”
  在来食肆之前他就从其他阴差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是眼前这个男人以一己之力制服了骨嗟。
  果然,有资格成为魔女契约者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看,是自己的哪句话招惹到他了吗?
  没等白二想出个所以然,面前的魔女就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噢?”
  她睨向白二的眼神玩味,音调微微上扬,带了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我倒是想问问,被你们地府关押了这么多年的骨嗟,究竟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逃出来,还跑来我这间小小食肆撒了一顿泼的。”
  “为我服务?”她似笑非笑,“用你们地府的失责来服务吗,那我是不是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
  陈乔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轻飘飘的语气却让白二冷不丁又生出几滴冷汗,后背发凉。
  除了勾魂以外,他为了多赚几块香灰,还特意向阎王申请了地狱监察官的工作。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定期监察被关押在地狱里的凶鬼的阴差。
  骨嗟这一逃,相当于是直接从他和其他监察官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尽管骨嗟没有在地府作乱,但侮辱性极强,这也是他立马被派来食肆的原因。
  白二吞咽了下口水,他又不傻,哪能听不出陈乔一的弦外之音,连声保证道:“陈老板您放心,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地府处理不当,我们一定尽快查出事情的原委,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连旁边押运骨嗟的几名阴差的动作都肉眼可见地变快了不少。
  陈乔一不再赏给白二眼神,转身时顺带打了个响指,鬼门关赫然出现在半空:“滚。”
  白二如释重负:“好嘞陈老板,我们这就滚。”说完,暗暗递给其他阴差们一个眼神。
  那些阴差麻利地押着骨嗟飘进鬼门关,白二最后一个飘进去,满脸堆笑:“祝陈老板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隆”字的尾音还未落下,他就迅速关上了鬼门关。
  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
  陆优给陈乔一出了个好主意,至少在刚拿到手机的这段时间里,陈丞没有再来黏过她。
  陈乔一回想起昨晚白二他们走后,沉默许久的陈丞握着手机问她:“你希望我学会使用它吗?”
  陈乔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陈丞一直抱着手机,从昨天晚上折腾到了现在,食肆就要开店的时候。
  陈乔一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几乎是在靠近的一瞬间,她身上的山茶花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陈丞的鼻子里,柔软的发丝如羽毛般落在他颈侧,弄得他有些痒。
  陈丞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抿了抿唇,将手机屏幕侧给陈乔一看,言简意赅地回答:“新闻。”
  陈乔一定定地瞄了眼上面的内容,是前几天发生在柳城的地震,死伤数人,损失惨重。
  那时候陈乔一正在处理食材,柳城和宣城离得又远,几乎没感觉到有什么震感,后来从食客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冒出来的唯一想法也仅仅是,地府里的那些个阴差估计又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见陈丞专注新闻的模样,陈乔一满意地揉了把他的发顶:“乖狗狗,是得要多关注关注人类世界发生的事。”
  虽然在将陈丞变成人的时候,她顺带给他灌输过一些人的思想,但肯定比不上陈丞主动去接受接触人类世界的效果来得要好。
  她享受陈丞的陪伴这点不假,但从没想过要让狗狗一直黏腻在自己身边。
  陈乔一眼珠微转,忽然伸出手,从陈丞手里夺过手机,握在手里把玩。
  陈丞掌心蓦地一空,他仰起头,略带疑惑地看了陈乔一一眼。
  陈乔一朝陈丞弯唇一笑,笑容勾人至极:“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大狗狗去做。”
  她将手机顺手放到一边的柜台上,转身往料理台的方向走:“过来,大狗狗。”
  陈丞看着陈乔一用魔法将一块冻肉从冰柜里运出来,将其稳稳落在菜板上。
  陈乔一递给他一把菜刀,指着冻肉中央的位置,简短地命令道:“砍。”
  陈丞顺从接过,刀柄上还残留着陈乔一指尖的余温。
  虽然心里还存有疑惑,但他依旧听话地学着陈乔一平时处理食材的方式,一手按在冻肉表面,将菜刀对准陈乔一手指着的位置精准砍下。
  肉被瞬间砍成均匀两半,顺利轻松得仿佛压根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陈乔一:“觉得冰吗?”
  陈丞反应了几秒才明白陈乔一指的是什么,老实地摇摇头:“不。”
  陈乔一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唇角笑容扩大,连语调都轻快不少:“狗狗真好用,看来以后我也不用自己处理食材了。”
  从陈乔一见到陈丞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陈丞绝对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毕竟不是哪条狗都有资格和本事,能够看穿隐匿状态下的魔女的。
  但令陈乔一没想到的是,陈丞拥有的本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食肆后厨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经由她改造过的,其中也包括冰柜。制冷结出的冰融入了她的魔法,能够更好地保存食材的同时,比起普通的冰温度更低,这导致陈乔一平时处理肉时,都不会选择亲自动手,而是用魔法对抗魔法。
  但陈丞却觉得冰的温度很正常。
  至于骨嗟的白骨尖刺连鬼火都很难解决,刺端分泌出来的涎水更是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假如放在游戏里,那么骨嗟大概就是个会用毒的坦克,伤害高又抗打,是个会让人头疼的存在。
  即使是陈乔一正面对上他,估计都会花时间思考片刻,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破掉骨嗟惊人的防御力。
  但从昨晚的表现来看,骨嗟的毒奈何不了陈丞,那些直冲陈丞的尖刺也全数无效。如果要说是有屏障替陈丞挡下了这些伤害,不如说是他皮糙肉厚,就算是骨嗟都无法伤他半分。
  如果说陈乔一是玩魔法的巅峰,那陈丞绝对是物理伤害和防御的天花板。只是现下这位天花板正在被某位魔女拉来充当处理食材的苦力。
  丝毫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的陈乔一满意地将冰冻过的肉全部从冰柜里运出来,整齐排列在陈丞面前:“那就辛苦你啦,大狗狗。”
  正巧今天准备做的主菜只需要用到肉这一样食材,将活都交给陈丞来做的话,她就可以全程偷懒。
  陈丞:“...”
  他听话地刀起刀落,没有任何怨言。
  -
  只可惜陈乔一的偷懒之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她刚躺在贵妃椅上歇下,还没来得及阖上眼,灰黑色的眼眸瞬间被红瞳替代,她轻啧一声,没好气道:“出来。”
  陈乔一话音刚落,半空中便显出两个鬼影来。
  是老熟人黑祀和一个陌生女鬼。
  陈丞随即停下手上的工作。
  说到底,让他在意的存在本来就只有陈乔一一个,其他的人鬼于他而言,不过是会和他争抢陈乔一眼神的“对手”。经由昨晚骨嗟一事后,他对这些鬼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他抿起唇,望向空中的两只鬼,就差将“不欢迎”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论刚来食肆就被两尊惹不起的煞神盯着看是什么感觉。
  黑祀:“...”
  总之,感觉不怎么好,甚至有点想溜。
  反观黑祀身边的女鬼却自然多了。
  女鬼身材娇小瘦削,比起黑祀来,足足矮了一个头,飘在黑祀身边时,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她脸上没受什么伤,只是肩膀和腰部以极其怪异的形状凹陷进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出了一个豁口,不仅如此,胸口应当也在生前被一根圆形的东西贯穿过,能透过她胸口上的圆洞,直接看到挂在墙壁上的料理瓶。
  “怎么,真把我当成阿拉丁神灯了,是个没实现愿望的鬼就往我这食肆里带?”陈乔一一语道破两鬼的来意,侧眸瞥女鬼一眼,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话里情绪,“昨个儿地府才给我挑了事,今天就有脸上门来让我帮忙了?”
  黑祀欲言又止:“陈老板,这是......”
  “嘘,”陈乔一从贵妃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围着女鬼转了一圈,缓慢眯细了眼,“让我猜猜,你是有什么未实现的心愿?”
  她扳起手指,挨个挨个数着:“为你自己,丈夫,子女,还是说,是你的哪位长辈?”
  “不是的,”不得不说,和其他鬼不同,女鬼的心理素质极佳,被陈乔一审视这么长时间也不显任何拘谨,她轻轻开了口,嗓音温润轻柔,很有亲和力,“陈老板,我只是放不下我的一个学生,所以想来求您帮我一个忙。”
  “学生?”陈乔一闻言微蹙起眉,不由得多看了女鬼一眼,“我没听错?”
  她活得久,见的鬼不少,像女鬼这样的倒是罕见。未完之心愿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因为家人爱人,仅仅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学生?
  女鬼点头:“对,虽然我也很放不下我的家人,但最让我担心的,其实还是小洋。”
  女鬼名叫杨丹,是柳城一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口中的“小洋”全名刘洋,是她班里的一个学生。
  “小洋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听说在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父母给丢下了。他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性格比较孤僻,对所有人都抱有很大的戒心,就连我这个班主任,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他勉强对我敞开心扉。”杨丹叹了口气。
  她记得刘洋刚转来柳城一中的时候,其他班的班主任都因为他的情况不乐意接收他,带刘洋来学校的是孤儿院的院长,见状也很尴尬。
  刘洋孤零零地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班主任将他视为烫手山芋来回推搡。他垂着脑袋,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办公室里闷得慌,他深吸了口气,无声地往办公室外走,下一秒却被杨丹拦了下来。
  个头还没他高的杨丹微笑着站在他面前,声音又轻又细,像是沐着春风化水:“你是叫小洋,对吗?你愿意到我的班上来吗?”
  刘洋一愣,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对他笑得这么温柔过。
  就这样,刘洋成为了杨丹的学生。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有其他老师没忍住,曾经在私底下问过杨丹,明知道刘洋是典型的问题学生,保不准以后会出什么岔子,为什么还要接收他到自己班上。
  “我是他的老师,”一向温和待人的杨丹第一次板起了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小洋来我班里这么久,从来没有惹是生非过,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按时提交,是个好孩子,请您不要这样评价我的学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过后,沉默寡言的刘洋居然主动找到杨丹,请她为自己辅导功课。
  “后来小洋逐渐和我熟络起来,我才知道这孩子比他表面看上去还要不容易。”
  杨丹从孤儿院院长的口中了解到,刘洋的父亲是个赌棍,母亲则是村子里的妓/女,经常有人对刘洋父亲说,刘洋肯定不是他亲生的,不知道是他母亲和村子里哪个男人鬼混生下来的孩子。
  刘洋父亲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家里的钱又几乎都被他拿去赌和买酒喝,哪里有多余的钱来养一个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的刘洋,于是直接将还没有记事的刘洋送去了孤儿院。
  因为刘洋身世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在就读柳城一中之前,他已经频繁转了好几次学。
  原因只有一个,校园暴力——不仅来自同学和校外混混,还有他的老师。
  “每到一个学校,有关于小洋的流言蜚语就满天飞。同学看不起他,混混找他收保护费,他以前的老师也是势利眼,不送礼就对自己的学生不闻不问,但小洋哪里有多的钱给他。”说到这里,杨丹心疼地摇了摇头。
  躺在贵妃椅上听故事的陈乔一一言不发,修长食指轻敲着下颔,眼底藏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好半晌,她才重新上下审视一番杨丹:“所以,你这身体?”
  杨丹低头。
  她才刚刚毕业成为一名中学老师,正值未来可期的年纪,然而生命却已经走向终结,就连魂体也因为死前的惨状而变得坑坑洼洼,不堪入目。
  她抿了抿唇,神色平静地像是在解释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是被地震时掉落的石块给砸出来的。”
  地震?
  陈乔一想起刚刚陈丞在看的那则发生在柳城的地震的新闻。
  杨丹居然也是这次地震的遇难者之一。
  地震发生的时候,杨丹正在讲台上授课,毫无预兆的,整栋教学楼开始剧烈晃动,连带着天花板上的电灯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发出骇人的“哐当”声响。
  虽然是第一次遭遇震感如此强烈的地震,但杨丹作为老师也丝毫不慌张,她当机立断地开始组织班里的学生有序离开教室,去操场上避难。
  起先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是震感愈来愈烈,再加上她面对的都是些未经人事的未成年小孩儿,对于突如其来的灾害有着本能的恐惧。
  慢慢地,开始有人拒绝听从杨丹的指挥,拼命地推搡挤开队伍,想要抢在队伍前面逃命,边跑还边大声哭喊。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恐慌的氛围在人群里迅速弥漫开来,整个队伍顿时支离破碎,只留下一片混乱。
  虽说杨丹接受了刘洋,但不见得其他人也是杨丹。没有人愿意和刘洋做同桌,为了不让杨丹为难,刘洋便主动坐到了教室的最角落位置。
  此时场面混乱,坐在角落的刘洋自然被挤到了队伍最后。
  杨丹来不及将零散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耳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声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瞳孔不由得狠狠一缩。
  天花板出现了裂缝,悬在空中的电风扇几乎摇摇欲坠。而风扇下方正对着的就是站在队伍最后方的刘洋。
  杨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朝刘洋扑了过去。
  刘洋在初中生中算是发育得比较快的,初二的年纪,身高已经逼近一米七。杨丹个头不高,但就是这样一个刚刚一米五出头的她将刘洋牢牢护在了身下,像是极力保护幼崽的鸡妈妈,不由分说地替刘洋承受了一切。
  “杨老师?!”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起伏的刘洋在被杨丹扑倒的一刻神色骤变,他想侧身去推开杨丹,但沉重的风扇和随之掉落下来的天花板纹丝不动地压在杨丹身上,他担心一旦用力过度,会加重杨丹的伤势。
  由于被杨丹护着,刘洋视野受限,大脑也无法去分析此时的状况。
  但飞扬的烟尘、耳边震耳欲聋的重物磕撞声以及同学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告诉他,情况已经坏到了极点。
  可是他都没有机会探身去察看杨丹的伤势。
  刘洋的身体不可抑止地开始发抖,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垂在腿侧的手腕上,一滴,两滴...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刘洋陡然瞪圆了眼,语气焦急:“杨老师?杨老师!您怎么样了?”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杨丹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没关系,老师很好。”
  哪怕石块重重地砸在了她瘦削无比的身上,哪怕钢筋几乎就要捅穿她的腹部。
  杨丹痛得连眼泪都快要流不出来了,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声闷哼。
  她只是缓慢抬起无力的手,温柔地将刘洋的脑袋压下,不许他抬头看自己:“没关系,老师很好,小洋不怕,老师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停在了“老师”二字上。
  教室正在逐渐倒塌,不安的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丹小心翼翼地护着刘洋的身体,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陈乔一不是很能够理解这种行为,“你以前亏欠过他?”
  不然怎么会为了连亲人都算不上的刘洋而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杨丹微怔,似乎在困惑陈乔一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半晌后,她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没有为什么,陈老板,”杨丹将碎发别至耳后,语调温柔,莞尔一笑,“如果一定要我给出原因的话,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我是小洋的老师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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