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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哭了


  “你就是沈淮宁?”
  罗缉熙半身都浸在阴影下,  接过仆从呈上来的剑,下颚稍稍扬起,月影称得皮肤愈加白皙,红唇似是带有嗜血的艳色。
  沈淮宁眉眼一挑,  转着轮椅到许明奚的面前,  戏谑一笑。
  “哟!这不是咱们西南世子爷嘛!看来罗成德还没死啊!”
  “放肆!竟敢对我父王无礼!”
  厉喝一声,  罗缉熙挥剑直指,  引得在场仆从纷纷跪下。
  愈加剑拔弩张,  毕竟这两个可都是不好惹的主。
  沈淮宁瞥了眼他眼前的冷剑,  两指稍稍将其推开,  倚在椅背上,寻个舒服的姿势,  沉声道:“怎么,你老子被我父帅打得屁滚尿流地赶回西南,  现在难不成这个做小的,也要被我来揍一顿,  为什么会让你来上京,难不成你心里没点数吗?”
  十七年前平康之变,  西南小藩王趁上京之乱蠢蠢欲动,  不料在出兵之际却被原本驻守在西南的沈敬臣压了下去,  湮灭这点小火苗,随即去往上京勤王成功,李姓皇室重新入主上京,清算叛乱余孽,  罗成德便书信给沈大将军饶过此事,  沈敬臣也答应了,  只是向皇帝建议新设节度使和监察御史,  并加强派兵驻守,以防边远地区起兵作乱。
  如此十几年过去,西南风平浪静,还必须派个儿子来上京当人质。
  “你!”罗缉熙面容几近破碎,握着剑的手微微颤着。
  不多时,一剑挥下,伴随着清风扫落叶之势,二人竟然在原地过起招来。
  剑锋袭来,沈淮宁一手持着茶花枝旋身抵挡,一手转着轮椅左右躲避,饶是再快的剑影,也不过离他头颈三寸之余,随着细碎的茶花掉落,鬓间的青丝也受剑气影响落下。
  庭院前,这一黑一白的身影隐隐藏匿在茶花林浮掠而过,令看者的目光随之迁移。
  许明奚不由得愣在原地,和两人那晚被追杀一样,沈淮宁的一招一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奈何难缠不抵,须得速战速决。
  沈淮宁眉尖一紧,于他回身离自己相近之际,找准时机,一掌凝着力打在他的心肺间。
  一掌击下,隐隐内力撺掇于全身。
  沙尘飞扬间,闷哼响起,罗缉熙被逼至三尺之后,仆从纷纷从身后接住。
  倏地,粗重喘声响起,似是从胸腔共鸣中轰轰涌上。
  “世子爷!”
  “这是喘疾犯了!”
  “快点拿药上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许明奚从沈淮宁身后探出个脑袋瞧着,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摁下去,偏头只留一缕余光在她身上。
  “还敢多管闲事?”
  短短一句,颇有不可置疑的威严。
  “我!”许明奚的脑袋悄悄缩下去,嘀咕着,“我就是看看......”
  一颗药服下,稍稍调理内息,罗缉熙渐渐缓过神来,拂开所有人的支撑,却见这软剑上隐隐约约地有裂缝烙下。
  咬牙一紧,复又收回软剑,眼刀剜向躲在沈淮宁身后的人,吓得她连忙避开目光。
  罗缉熙抚着心口,冷哼一声,“沈淮宁,今日之事,来日必定讨还。”
  话落,他便转身离去,拂过茶花枝,消失在层层树影中。
  沈淮宁漫不经心地哼了声,转身看向缩成一团的许明奚,又像个鹌鹑似的蹲在那里。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如今救了个白眼狼,早知如此,就该把他丢在那林子里让他自生自灭,现在还被你那妹妹捡了个便宜......”
  许明奚又怎会想不明白,这无缘无故的赐婚定然有原因,可她又觉着松了口气,若知道是她只会引来更多麻烦,而且......
  她暗暗垂下眸子,苦笑道:“那怎么行啊!如果我见死不救,那将军,您不就死在山上,这不就错过了......”
  风声渐止,清楚听到她的低语。
  沈淮宁一怔,对上她的亮晶晶的眸光,眉眼如初,似有朦胧的水汽萦绕,凝结滴落下来,只听她哽咽道:
  “可是,可是我就是很难过......”
  泣声响起,许明奚半张脸都埋在他宽大的衣袖上。
  “诶!你!”
  沈淮宁往后一退,厉声唤着她。
  泣声立止,许明奚马上就忍了下来,泪水在眼眶打转充盈,苍白的嘴唇隐咬着多了几分血色。
  沈淮宁一见,撇过脸去没眼看,又揉了下额角,“算了,你再哭会儿。”
  得到允许,泪水如决堤洪水侵袭而来,停在茶花树枝上的猫头鹰扑朔着翅膀逃离此处。
  自天宁山村到上京,几乎所有的惊心动魄她都经历个遍,一直紧根弦直到现在,如今所有委屈、不甘、自责各种情绪都涌了上来,哭得花枝乱颤,酣畅淋漓。
  一炷香过后,月亮抵至茶花第一根树枝。
  沈淮宁:“哭完没?”
  许明奚:“没有......”
  两炷香过后,月亮抵至茶花第二根树枝。
  沈淮宁:“还没哭完吗?”
  许明奚:“再,再稍等一下,拜托您不要看......”
  三炷香过后,月亮抵至茶花第三根树枝。
  沈淮宁:“许明奚,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奈何迟迟无声回应,他转头一看,见许明奚正肿着两个核桃大的眼睛,在给他擦拭着衣袖。
  他一把拉下衣袖,沉声道:“行了,走吧!”
  话落,沈淮宁打算转身走,却见许明奚在原地颤颤巍巍地起身,他干脆抓着她的手臂拉起来。
  不料触及瞬间。许明奚“嘶”了一声,倒吸冷气。
  沈淮宁察觉到不对劲,“你脱臼了?”
  “嗯......”
  许明奚小心站起来,估计是白天她差点从阁楼上掉下来时,抓着栏杆弄伤的,复又答道:“不过我又自己接回去了,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沈淮宁扯了下嘴角,眸间闪过复杂之色,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许明奚,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在天宁山村二话不说地把我扎晕,如今那帮人都欺负到头上了,你倒变成个鹌鹑。”
  说着,手上握紧几分,害得许明奚面露忍痛,急忙道:
  “这哪一样,银针本来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又不是为了害人的,而且,而且他们那么多人,我想跑也跑不了......”
  沈淮宁见她面色不对,就松开她的手。
  心下竟是油然而生的烦闷,也不知缘何会有这种感觉。
  思索不明,一把转着轮椅往身后去。
  “诶!将军,门在那边!”
  “笨蛋。”
  沈淮宁余光一瞥,“你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本将军累了,难道说,这破烂伯府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有。”
  说罢,他就如到自家院子版,走进后宅的回廊上。
  许明奚欲言又止,嘀咕道:“怎么将军好像生气了?”
  “还站那喝西北风干嘛!”
  厉声响起,许明奚只好匆匆跟了上去。
  “其实今晚是吹西南风......”
  许府角落的一处宅院。
  许明奚推着他的轮椅进了月洞门,枯败的梅花耷拉着脑袋,可怜地摇摇欲坠,只余着败落的假山到还有点新雪渐融,残余着人烟痕迹。
  这一幕落在沈淮宁眼里,不禁眉间稍蹙,问道:“这是你之前住的?”
  许明奚知他的言下之意,安抚道:“这地方我和碧桃就住了一个月,所以只需一间房打扫出来,自然不如侯府里,只好委屈您将就一下。”
  沈淮宁沉沉应了声,默不作声。
  两人兜兜转转行至一处厢房,陈设简单,干净如新,看样子都归置得很好。
  此处无旁人,沈淮宁干脆起身,饶有兴趣地转悠着,打开花鸟雕纹木制香炉,药草残渣留存,萦绕着点点余香,好似当初在天宁山村闻到的,应是安神的香薰。
  转眸间,注意到案桌旁的纸篓还留有几张揉搓的澄心纸。
  稍稍打开一看,全是鬼画符的药方,应是他们医家之间的密语,可在旁还画着些小画,都是两头身的小人,其中一个头戴玄冠男孩正抢着小女孩的冰糖葫芦,后面几幅都是男孩欺负女孩,脸上还露出邪恶的笑容,逼她吃不爱吃的,拿虫子吓她,扮鬼赶她,还拿她堆雪人,比比皆是......
  沈淮宁忽然觉着不太对劲,这女孩怎么那么眼熟?
  再翻开一看,这小男孩用箭头指向一个名字——沈淮宁?
  看来是出嫁前对他的一个天马行空想象,堪比小摊贩的话本子。
  “哼!”沈淮宁唇角勾了下,露出不明决意的笑容。
  “将军。”
  唤声响起,沈淮宁眼疾手快地将纸团丢回纸篓,背过手去,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随即沉声道:“我要睡了,别来吵我。”
  “那......”许明奚稍愣,福了下身子,“那将军好生歇息,我就在隔间,有事叫我。”
  许明奚换了身新的被褥给他,便退了下去。
  须臾间,沈淮宁的目光落在半开的窗上,几个黑影闪过。
  心照不宣下,沈淮宁又回到池子前,也就是祠堂阁楼的后面。
  袁青木早已在暗中等待,处理好罗缉熙安排的值守侍卫。
  一见沈淮宁来,他从怀中拿出几块细碎的木屑,正是二楼阁楼断裂的栏杆。
  “将军,这木头事先就被人用匕首划断过,并非因陈年腐蚀才坏的。”
  沈淮宁瞥了眼他掌心的木屑,转身在茶花林间走着,“嗯,知道了。”
  袁青木跟在身后推着轮椅,继而道:“属下派人了解过,许其琛曾有一个十分受宠的妾室,将小时候的许思蓁从阁楼推下来过,然后那妾室就被发买给牙婆,和今日的夫人一模一样,而且这次在出事前,她还派人将池子底搜查了一遍,除去危险的石头和杂草。”
  沈淮宁稍稍拂开挡在眼前的茶花枝,冷笑道:“哼!看来又是故技重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两母女一个德行。”
  这后院那点腌臜事,他算是看透也厌烦了......
  袁青木复又追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属下可咽不下这口气......”
  忽地,不远处传来陶瓷刺裂的声音,是从祠堂正厅传来的。
  “许其琛,你瞒着我,在娶我进门前就和这贱人有了孩子,这我已经忍下了,为了蓁儿不嫁给侯府,让她先做正室我也忍下了,可如今那小贱人差点害我女儿的命,这我就不能忍,今天我定要砸了她的牌位,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尖声厉语,终是不饶人安宁。
  袁青木不禁白了眼,复又觉着哪里不对劲,对上沈淮宁深邃的目光,问道:“将军,您难不成是......”
  许其琛手脚并用地拦着她,急得团团转,胡子都竖起来,咬牙道:“你给我小声点,你难道不知道沈淮宁已经到伯府里了吗?现在咱们家可是供着两座大神!”
  秦令仪攥紧斧头柄,指着他鼻子说道:
  “那又怎么样!他不过是个不受圣宠的将军,现在废人一个有什么好怕的,你竟然还上赶着派人去院里伺候,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砸掉她的牌位。”
  “行了!这可是祠堂,你别胡闹......”
  两人一如既往地纠缠不休,却不知身后缓缓走来的身影。
  “岳父大人!”
  肃声响起,吓得两人一哆嗦,回身一看,袁青木正推着沈淮宁进来。
  眉目平静,却掩藏着眼底暗流汹涌的沉肃,不吝深寒。
  许其琛顿时傻眼,颤颤巍巍地拱手道:“将......将军,您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说罢,揪着秦令仪小声喝着“站好”,引得她心下愤愤不平,嘀咕道:“这自家祠堂,一个外人来干嘛?”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许其琛!你这家伙居然敢!”
  ......
  薄唇轻启,两人在这暗暗较劲,干瞪着眼睛腹语吵架。
  沈淮宁绕不关心,直接掠过他们。
  随即拿起香烛,信手置于灯烛上燃,在南娘子的牌位前拜了三拜,最后插放进香炉里。
  “来看看岳母大人,这难道不行吗?许夫人。”
  最后唤声,其言下之意足以言表。
  秦令仪几近将牙咬碎,目眦欲裂,却被许其琛狠狠制住,动弹不得,他还微微欠着身子,笑脸盈盈,“当然可以,将军,您有这份心,下官实在是感激不尽......”
  一堆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场面车轱辘话也跟着跑了出来......
  许其琛自是知道这朝堂之后的水到底有多深,沈淮宁背后势力深不可测,耳目遍布,曾是在陛下面前红极一时的大人物,如今一朝跌落尘泥,兵权转交,陛下却未褫夺他的封号,只是好像暂时把他给忘了,谁不会猜度出这位陛下的心思,自然是想要让他和长公主分庭抗礼,否则这疯魔的长公主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心下一颤,脸上却是恭敬地笑着。
  沈淮宁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恹恹地收回目光,将牌位小心挪好位置。
  “岳父大人,正所谓这牌位之上,神明在看,更何况还就在眼前发生的......”
  此话一出,秦令仪眼眸一怔,紧紧低下头来。
  沈淮宁复又添了些灯油,缓缓而道:“所以,我希望这岳母大人的牌位,能长年一尘不染,日日夜夜长信灯不熄,若是任一时一刻......”
  说罢,他轻抚着案台前的丹书铁券,继而道:“否则,岳父大人恐怕就是许家的最后一任伯爵了。”
  “将军!”许其琛吓得一骨碌跪下,“是......下官谨记。”
  “走了,青木。”
  振袖一挥,沈淮宁坐着轮椅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感慨道:“哦......我突然想起来,这长辈先祖的牌位自当让小辈服侍在前,我夫人早已出嫁,非你许家人,那就只好由许夫人的女儿代劳了。”
  话落,扬手而去。
  刺裂一声,斧头掉到青石砖上,砸出个小碎瓷片。秦令仪瘫坐在圈椅上,
  许其琛早已吓出一身冷汗,瘫倒在地上。
  风声未止,庭院的茶花簌簌而落,随着风慢悠悠地飘进祠堂,落到案台上,引得长信灯的烛火明灭不定,凛光溅落在牌位上。
  袁青木被交待做旁的事,只余沈淮宁一人回到原本的庭院,却见几个侍女正捧着木盆出来,甚至还有些小厮在打扫。
  一见到他来,便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福了福身子。
  沈淮宁的眉眼顿时染上一层阴霾,冷声道:“滚。”
  他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处。
  “我让你们滚没听到吗?今夜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此话一出,侍女小厮人人自危,匆匆忙忙地拎上东西就落荒而逃。
  沈淮宁转着轮椅上到回廊,本想回到原来的住处,可看到旁边的隔间却有孤灯摇曳,忽灭忽闪地,掩映着似有似无的声音。
  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走进隔间里。
  窗边的书桌上正堆满了竹纸,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水渍,墨渍晕染,其中最上头的几张早已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有的笔墨。
  在旁的,还有枝茶花枝,顺势掉落了几片茶花。
  沈淮宁起身走近,目光逡巡,密密麻麻的字堆叠其上,可清秀工整的小字看着也不碍眼,多是各类草药的分门别类和用途功效,都是寻常伤寒病症能用到的。
  这么多得写了多久......
  倏地,潺潺响起,皂荚的香气丝丝密密地袭来,沁入心脾。
  沈淮宁回神一看,入眼却是百鸟朝凤屏风,稀稀落落地掩映着小巧的身影。
  模糊的虚影中,她似是从浴桶出来,杨柳细腰,乌发披落,探出只盈着水汽的手去拿木施上的脸帕和单衣。
  须臾,沈淮宁立刻转过身来,眸光微闪间,不知该看向何处。
  一时间,半掩的窗吹来徐徐清风,引得桌上的书页簌簌翻着。
  可凉风怡人,轻抚着他鬓间的汗,也浇灭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烦闷和燥热......
  “将军?”
  小姑娘的柔声响起,沈淮宁心下一怔,转头一看,她穿着单薄微湿的里衣,依稀透着锁骨的殷红,披着外衣出来。
  许明奚突然反应过来这样见面有点不太妥,连忙穿好外衣,束好腰封。
  随即温声道:“将军怎么来了?”
  沈淮宁暗暗深吸口气,恢复以往的模样,正色道:“怎么,我不能来?”
  “不是!”许明奚连忙摆摆手,“我是怕......怕在隔间吵醒你了。”
  说着,她连忙去收拾桌上乱糟糟的东西。
  不料吱呀声响,几步走近,身后忽觉一阵温热,冷梅香淡淡袭来,头顶传来磁性的沉声。
  “你这是做什么?”
  “啊?”
  许明奚一愣,从地上的影子来看,两人的身影几乎交叠在一块。
  只是站得近,衣物稍稍贴着,他的青丝发梢垂落,轻轻扫着她微红的脖颈,痒痒的。
  可也能感受到这背后紧实有力的力量,似是猎物被盯上一般,不禁心下发虚。
  她急忙收拾着散开的竹纸,应道:“没什么,这是我尝试编写的医书,还没成形诶......”
  话落,一张竹纸可怜地被吹到地上。
  许明奚本想去捡,却被另一手一把抄过。
  “我看看!”
  “将军,您还给我!”
  沈淮宁本就身量高,如今举着就是让她蹦跶着也够不着,跟个小鸡仔似的。
  他微微眯着眼,心下却是忍不住打趣。
  “让我看看,白苏,味辛,性温,归肺经......”
  “您别看了,求您还给我吧!。”
  “功效降气消痰、止咳平喘、润肠......”
  沈淮宁不依不饶地念着,两人来回在屋内争抢着,发出木板缝隙的吱呀声,引得微弱的烛火拂过,明灭不暗。
  “这不就是紫苏子嘛......”
  话音刚落,沈淮宁发现后面还因为水渍沾染粘着一张小片纸。
  翻过一看,又是他的一张小人图,是有关上次让她去摘黄香梅还笑话了她一顿,自然还还包括后面耍她塞雪团的事。
  忽地,空气似是凝滞一番。
  许明奚嘴角颤了下,苦笑道:“将军,我画得像吗?”
  沈淮宁冷笑一声,一手拍下竹纸到桌上,“像!像极了!”
  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顺着侧门回到了厢房,翻身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身前。
  许明奚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眼睛眨巴着,劝道:“将军别生气,晚上睡觉前生气,容易造成心气郁结,心血不畅,寝时夜梦......”
  “停!”他一手挥下,“收声。”
  许明奚的脑袋悄悄缩了回去,只露出半张脸,眸光微亮的杏眼又眨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把那枝茶花捡回来了,不如我给将军煮些花茶喝,如何?”
  糯糯的声音响起,沉寂了一刻,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好敛回目光,告退下去。
  不料欲走之际,远远传来一句。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是我命令你的。”
  许明奚心下一喜,朗声应道:“好!”
  一炷香后,沈淮宁躺在床上,阖眼冥想。
  许明奚则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用青泥小火炉煮着茶,一边还盛着清洗花瓣的木盆。
  不多时,伴随着水炭的刺裂声响,水烧开得咕噜咕噜叫,可也不会觉着吵,清幽淡淡的茶香渐渐蔓延开来,似是在心里的古井泛起几个小泡,还多了几分静谧安宁,神思放松。
  许明奚持着茶缶在茶汤上轻轻搅拌,茶沫亦是逐渐化开,归为浓香。
  她回想刚刚沈淮宁的反应,心下生疑,问道:“将军,您怎么知道白苏就是紫苏子的,我总感觉,您好像......对药理也是有所涉猎的。”
  沈淮宁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瞧不出如今的神情。
  许明奚忙解释道:“是我多话了,您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她搪塞着,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听到突然砸向沉寂的声音。
  “因为我的母亲生前,也是个大夫。”
  “嗯?”
  许明奚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床上的他。
  只听见沈淮宁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是济州药商之首的女儿,后来济州突逢寇匪作乱,父帅前去镇压,两人便在战乱中相遇,后来也结了亲,可侯府那帮人都看不起商户和医卜,对母亲百般刁难,可她都忍了下来,也没有告诉领兵在外的父帅,再到后来,上京突发瘟疫,府里那几个旁支的老家伙不慎感染,京城人人自危,母亲就自请相助,日夜照顾着他们,探寻解决之法,最后终于觅得良方,瘟疫解除,可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等我和父帅赶到时,只看到一座牌位。”
  徐徐道来,语气平缓,听不出一丝异样。
  廊檐下的青铃叮当作响,伴随着咕噜泡冒出,回荡在听者心泉。
  倏地,风炉边上的水点子迸溅到许明奚的手背上。
  回神之际,沈淮宁转过身来,两人目光汇集,他沉声道:“就是这样,所以我自小都多多少少懂点药理,懂了吗?”
  许明奚颔首应道:“是!我明白了。”
  一如既往的安分谦恭,这一幕落在沈淮宁眼里又是一阵不悦,竟还有隐隐的气闷。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说道:“许明奚,这后院里的那点伎俩你也看个遍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连个小屁孩都懂,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我......可是!”许明奚一时无言,舀了杯茶呈到他面前,暗暗垂下眸子,“可是从小到大,越是反抗他们就会被欺负得越厉害,而且很多时候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忍忍也就过去了,没什大碍的。”  这还是她在天宁山村时,从潘玲上得到的经验,不过几句拈酸话语,又或者推搡一下,她想办法躲过就是,也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
  淮宁冷笑几声,“那现在把这臭毛病给我改掉,以后人家要是捅你一刀你就必须得捅回十刀,要是敢打你,就断他的手。”
  “那那那怎么行!”许明奚顿时口吃,已然想到这血腥恐怖的画面。
  沈淮宁起身喝茶,“这是命令,要是有人找你寻仇,就让他来找我,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待遇。”
  “那......那还真是感谢将军。”
  许明奚苦笑一声,又舀了杯茶给他,不过细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种种,他也从来没有逼迫她要做什么,反而都是......
  “将军,我听府里的人说,四姑娘到大相国寺祈福,而且还是去一年这么久,这难不成......”
  沈淮宁瞥了她一眼,“只是因为我看她在府里叽叽喳喳的,十分厌烦才寻个理由赶她走的,你要是再敢多话,就让你去大相国寺旁边的尼姑庵当尼姑去。”
  话落,一手将空的茶杯放到她的脑袋上。
  许明奚乖乖应了声,接过茶杯,见他复又躺下,好似难得的慵懒和舒朗,平日常蹙的眉目的也渐渐化开愁绪。
  “许明奚,唱首扬州小调来听听。”
  “啊?将军,可我不会......”
  “不会也要唱,就唱你之前弹过的,四季相思。”
  “将军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你说什么!”
  “没有!那......那我就唱大概记得的部分,您可不准笑。”
  不多时,轻柔的声音温温响起,穿林而过,拂下心泉的波澜,不平不淡。
  引得窗棂边上的猫头鹰驻足而立,两颗圆咕隆咚的眼珠子转悠着,扑朔翅膀而去,留下灰羽,飞向许府的另一处庭院,依旧是灯火微闪的厢房,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瞧见里头的两个身影。
  忽地,娇弱的咳嗽声响起,颤得窗边的梅花也跟着簌簌而落。
  “蓁儿!”
  罗缉熙匆匆坐到床边,替许思蓁的抚顺着后背,她才稍稍得以喘息。
  饶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也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熙哥哥,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许思蓁虚弱地应着,正好春华应声送来汤药。
  两人目光汇集之处,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由得莞尔一笑。
  许思蓁看着罗缉熙这般紧张自己的样子,再回想他今日对许明奚的态度,心下滋生的对解气舒爽顿时蔓延开来。
  终归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十几年前母亲用来对付那的张扬跋扈的妾室之法,如今依旧管用,凭借着这点,熙哥哥就不可能再相信她,更何况还是沈淮宁的女人,这就愈加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蓁儿?”
  唤声响起,对上罗缉熙悲戚不忍的目光,她又掩唇咳了几声。
  罗缉熙小心吹散药汤上的热气,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会随身带些莲子糖的吗?在喝药前吃些,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
  许思蓁顿时傻眼了,“莲......莲子。”
  “对啊!你当时救我的时候,因为止痛的药丸过于腥苦,你就和莲子糖一块送到我嘴里,我们西南的大夫也有这样的习惯,怕碰到不愿用苦药的孩子,都会带些糖在身上。”
  许思蓁颤了下嘴角,这她哪知道......
  春华见情况不妙,连忙打圆场,“世子爷,这莲子糖平时出门都是婢子带着的,婢子等会就去拿。”
  一听春华说话,罗缉熙眉眼稍蹙,平日的温和顿时烟消云散,沉声道:“你今日没有贴身护着你主子也就算了,还去救那罪魁祸首,就该让她掉下去尝尝苦头。”
  春华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婢子知错。”
  两人也着实没想到许明奚会下意识地去拉住她,若是反而被她救上来了,这就完全变味了,更何况当时春华也的确被吓到,她们跌落之际也不敢靠近,只好事后拉着许明奚上来。
  “好了,熙哥哥。”许思蓁连忙扯开话题,“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怪春华呢!而且姐姐自小被养在老家的乡镇,想来不适应京中的规矩,今日实属意外,冲撞了您,我代她给您赔不是。”
  “你还袒护她。”罗缉熙小声埋怨着,“行了,不想提她,这药已经不烫了,我来喂你。”
  这两人的殷殷切切着实让在场的春华受不住,寻个拿莲子糖的借口就应声退下,合门之际,纸窗掩映着两人的身影。
  春华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打了个寒战,便匆匆下去了。
  只是不知,在庭院常青林的暗处,却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这厢房的情况。
  第二日一早,许明奚打算乘马车离开侯府,不知为何今天醒来就发现躺在寝室内的床上,而沈淮宁早早地起床打坐调息。
  难不成昨晚他是睡在哪里的?
  许明奚不解,一路听到洒扫的小厮说到,昨夜许思蓁起夜时不小心摔倒,从二楼顺着台阶摔下来,手臂还脱臼了,一整夜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
  许明奚听着,想来是夜里太暗没看清楚路才这样的。
  思及此,她见袁青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尾微红,眼睑一团青影,像是一晚没睡的样子。
  “袁统领,昨夜可是没睡好。”许明奚说着,从衣袖取出青玉瓷瓶,“将这个抹到太阳穴上会好很多。”
  “夫人,您和将军一样,唤我青木就好,”
  袁青木眉眼弯弯笑着,可也接过她的药膏。
  轻轻一闻,薄荷的清凉顿时消去烦闷郁结,提神醒脑。
  沈淮宁听着小厮八卦昨夜伯府的发生的事,诸如听到祠堂有哭声吵闹声传来,还有许家的二小姐突然摔下楼梯来,见到几个黑影闪过等等......
  他嘴角稍扬,梨涡浸润着戏谑,似是沉思。
  这还算是便宜他们的了......
  可思及此,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许明奚给袁青木药的那一幕,目光逡巡下,落到他腰间绑着的药囊,就连来接他们的几个侯府侍女也有。
  倏地,心下郁结油然而生。
  “许明奚。”
  许明奚顿时惊醒,匆匆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沈淮宁托着下颔,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我困了,昨晚没睡好。”
  许明奚一怔,“那......那我们快点回去,将军您早点歇息。”
  想来应是昨夜她唱的歌叨扰到他了,才害得他没睡好。
  “你!”沈淮宁气得不打一处来,复又道:“我说,我没睡好。”
  许明奚顿时愣住了,实在不明他的言下之意,左右无望。
  沈淮宁见她这般不知何意的样子,眉间不禁愁绪漫上。
  可回过神来,沉声道:
  “算了,没什么,上马车。”
  丢下这句话,沈淮宁转着轮椅走近马车,侍女纷纷退让避开,不敢惹怒他。
  许明奚微歪着头,亦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匆匆跟在他身后。
  沈淮宁长舒一气,尝试抚平心下少有的一团乱麻,撑着马车木栏上去。
  原本如往常般行云流水的动作,不料手一滑,身形稍晃,竟是差点跌下去。
  一瞬间,掌心触觉冰凉,身后一紧,被人扶住。
  “将军,您没事吧!”
  温声响起,许明奚从身后扶着他,软小的手指抓紧了他,大小相差甚多的手覆在一块,竟是显得有点特别。
  沈淮宁下意识地握紧了几分,能感觉到薄薄的茧覆于其上,凉意上涌。
  这大冬天的,手怎么这么冷......
  作者有话说:
  将军: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