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身后的许明奚唤了他一声。
须臾间, 沈淮宁便松开了她的手,利落地进到马车里面。
许明奚一怔,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暖烘烘地, 还闻到点冷梅香。
“还愣在那干嘛, 不冷吗?”
“哦!”来了。
许明奚应着, 顺着杌子上到马车。
可心下却觉着奇怪, 刚刚是下意识地去扶, 还担心他又会向上次那样说多管闲事呢......
思及此, 她垂下眸子, 轻按着掌心的穴位。
不多时,“接着”一声响起。
许明奚抬眸一看, 就见一个汤媪被丢过来,她一把接住, 触及温暖。
她仔细端详着,这还是她在潘玲家见过类似的, 这汤媪以精美的白瓷釉质而制,裹着的花鸟绸缎, 布料细腻顺滑, 整个捧在怀里暖烘烘的, 寻常人家很难用到。
“将军,你这是......”
“她们准备的,与我无关。”
“那您不用吗?”
沈淮宁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应道:“我一个大男人哪需要?”
他自小就在北朝边关的严寒之地长大, 雪山环绕, 雪狼作伴, 早就养成不怕冻的习惯, 更何况这石骨草生性热毒,会比常人更容易感觉到热。
许明奚乖乖应了声,捧着这汤媪玩起来。
苍白无血色的小手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研究着这巧夺天工绣花图案。
沈淮宁一手趴在车窗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眼放柔。
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可低眉而下,落在他微敞开的衣襟,毒血浮现愈加狰狞恐怖。
他恹恹地收回眼神,拉好衣襟往上提,没让人察觉。
看来这罗缉熙真有两下子,还是逼他动了内力,恐怕很快就会有苦头吃的。
忽地,嘶鸣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许明奚探出个脑袋往外看,发现这竟是御街,满目都是成衣铺玉器行文房等名贵上流铺子,来往的人多是达官显贵,穿着光鲜亮丽,亦是财气外露,亦或是谈吐不俗。
“将军,我们不是回府吗?”
沈淮宁整理着衣袖,“我昨晚本来就为了买东西才出来,顺道经过伯府进去的,谁知道后面还出了那么多事,所以今日你得陪我逛街。”
说罢,不等她答不答应,就利落地下了马车,坐上轮椅。
“诶!等!”
许明奚欲言又止,见他一溜烟地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
本来想说要买什么交待给她就好了,如今去人多的地方又怕有人冲撞到他。
奈何这和许明奚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虽说是沈淮宁说要买东西,可结果......
成衣铺。
沈淮宁端坐在太师椅上,许明奚在店铺婶子的带领下去换衣裳。
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和镜花绫披帛。
“不行,太素了。”
锦缎红明花抹胸和丝绸罩衣。
“不行,太少了。”
云霏妆花百花飞蝶长锦衣和绸缎红狐斗篷。
“不行,太花了。”
......
一个时辰过去,成衣铺的婶子着实搞不明白,凭借着多年给上京上流人家选衣裳的经验,明明这次选的都是最适合这位夫人花样年纪的衣裳,可这位官老爷好像都不满意。
许明奚也累得苦不堪言,沈淮宁干脆就自己亲手给她挑。
不料他扬手一挥,一张妆缎狐皮褶子大氅就盖在许明奚头上,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挑丝双蝶云燕花袄、缎绣氅衣......
这一身不知道还以为是准备要去不尔干神山采雪莲,样样件件都是防寒圣品,就算是寒冬许明奚也热汗直流,小脸难得红扑扑的。
沈淮宁上下打量着,似乎甚是满意,还指点江山似地点了几件华贵又金灿灿长锦衣,直言都要了,引得副手掌柜兴奋得苍蝇搓手过来,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
原本以为沈淮宁要到此为止了,不料他下一个还要去玉器行。
许明奚急忙向袁青木走近,小声问道:“青木,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不会是......”袁青木苦笑出几声,冷汗从鬓间滴落。
如今想来,昨晚在吩咐他去监视许思蓁之前,沈淮宁就多次犹犹豫豫地,似要问什么却问不出口来,最后还满不在意地问出:
“她们......她们女子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这问题立刻把刚过弱冠的袁青木给问懵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将军,您这......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连女子的手都还没牵过呢!”
沈淮宁毫不犹豫地白了眼,转身走道:“问你也是白问。”
“诶等等!将军。”
袁青木忙追上去,许是好胜心作祟,连声道:“将军您忘了,以前我们军中就有很多将士都已经成亲了,其中那个张二和杨三他们两个活宝就经常说自己的家中趣事,还比起了给自己妻子送什么东西,其中就经常送玉镯金首饰还有衣裳什么的,两位嫂嫂都特别喜欢,还十分珍惜同别人炫耀一番,所以应该......应该女子都喜欢这些的吧......”
袁青木一拍脑门才惊觉过来这前因后果。
随即对上许明奚真诚的目光,搪塞道:“夫人,属下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你们两个还愣在那干嘛!”
前头的唤声响起,袁青木则带着侍女将这堆防寒圣品放到马车上。
许明奚长叹一声,不由得耷拉着脑袋跟上去。
想来是因为将军最近在侯府和伯府遇到不顺心的事,才想要来买东西发泄一番......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觉着甚是有理。
如此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来好了。
及至玉器行,许明奚坐在圈椅上,双手捧着下颔,又在看着沈淮宁面对着一堆价值连城的首饰指点江山,几乎将当季最新的金爵翠琅一并买下。
引得在场的官眷贵女不禁投来艳羡的目光,还偷偷想许明奚说着“好福气”,她也只好悯笑颔首,再回看沈淮宁那般认真的模样。
看来......将军真的很喜欢买东西!
一个时辰过去,散成金光的暖阳撒落在大半的御街商铺,暖意袭来。
沈淮宁总算是买好了这些金银首饰,袁青木一声令下,同他唤来的小厮捧着樟木箱出去。
许明奚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头上不知试戴过多少价值连城的金簪步摇,生怕将它弄坏了,不料身旁的沈淮宁却突然问道:“刚刚的红石榴步摇为何不戴着走?”
许明奚一愣,急应声道:“因为今天穿的衣裳好像不太称,想着再回去好好搭配一下。”
听到此处,沈淮宁应了声,敛回目光。
二人一同走出玉器行,不料及至门前两头石狮子时,细细的吱呀声响。
沈淮宁凝眉一紧,转头一看,却见上面的酸枝牌匾突然翻身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转着轮椅往后退,一把揽过许明奚的腰过来。
与此同时,人群一跃跳出个墨绿身影,翩若惊鸿,身姿卓越,竟一脚将这酸枝牌匾踢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吓得路人纷纷退散,以袖拂面。
许明奚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护着脑袋,以宽袖遮掩。
“别动。”
听着声音,虽是命令,可不像以往般厉喝沉肃,只是说予她一人听。
许明奚浑身僵住不敢动,被搂住紧贴在他的心口,只觉得温热袭来,木屑溅落在身上。
烟尘散去,归于止息。
众人慢慢回过神来,抬眸望去,已是一片狼藉。
宽袖放下,许明奚稍稍得见光明,对上他的面容,似有一道被划伤小血口留在面颊上,称得他多了几分凌厉。
一时间,两人都愣在原地,没有动。
倏地,尖声响起。
“哦!抱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许明奚才反应过来她正坐在沈淮宁腿上,吓得她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裳,沈淮宁也松开了她,下意识地轻咳几声,掩去几分无措。
可回过神来,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转眸一看,只听到“哗啦”一声,走来一位穿着墨绿清落花鸟长袍的男子,持着玉扇横在身前,风眼稍扬,眉飞鬓角,卷落的青丝搭在肩上,愈发称得他贱兮兮的笑容愈加让人......火大......
许明奚稍愣,左看看右瞧瞧,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好像认识......
倏地,又是尖声响起,宛如看到什么好玩的孩童般。
“大侄子,好久不见!”
稚声响起,眼前之人宛如一只扑棱蛾子扑向沈淮宁,却被他轻松躲过,还恹恹地回了个眼神。
此人似乎立刻不乐意了,努了下嘴,目光落到许明奚身上。
“诶!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说着,几乎闪现到许明奚身旁,顶着亮堂堂的眸子看向她,还捏了下她的脸蛋,吓得她连忙躲到沈淮宁身后。
“拿开你的孔雀爪子。”
沈淮宁一把拂开他的手,毫不给他面子。
他突然不高兴了,像个受气小孩般,插着腰道:“诶!淮宁!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娶妻这等人生大事都不告诉我,更何况还是那么水灵的小娘子......”
一顿数落着,宛如唐僧念经,听得人脑壳疼,引得在旁的路人都摇摇头走人。
不多时,袁青木急忙捧着樟木箱出来,看看是何情况。
可一见这此人,就惊喊道:“穆大人!”
许明奚半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这穿的“花枝招展”的......穆大人?
原来这位穆清远大人是京城穆太师的第三子,穆太师与沈老侯爷是世交,而穆清远又是老来得子的第七子,所以年纪相近的两人竟无端端的差了一辈,故此还经常被占便宜。
穆清远也曾是成宁军的军师,虽说足智多谋,但准确来说是鬼点子和馊主意多,往往不按套路出牌,引得敌人经常吃他的瘪,自卫副将背叛出卖军情,成宁军大受折损后,他就在朝堂中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品。
沈淮宁揉了下额角,“你这只花孔雀来干什么?”
“当然是突然听你这小子娶亲了,我得赶紧来看看,喂!我可是一下朝就换了身衣服跑来的,这可比见花姑娘还积极呢!”
“那比她呢?”
沈淮宁随口应着,似乎意有所指,堵得穆清远无话可说,立刻吐了下舌头,“就你还想跟她比。”
说着,立刻扯开话题,他好奇地翻着樟木箱里的东西,一身花衣服转悠着,的确像是到处开屏的花孔雀。
不过等他盘点着里面的首饰,一脸无法言表,毫不犹豫大笑道:“你这小子,你这选的都是什么啊!你的小娘子明明是温柔端庄挂的,你居然给她买这些,难怪这么多年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
倏地,冷厉的眼刀飞过,他立刻噤声,复又道:“一如既往的好呵呵呵呵......”
许明奚低眉而下,强忍着笑,可不过一瞬,抬眸又对上沈淮宁的目光。
只听他问道:“你不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叔叔:你不喜欢吗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