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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阮屿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他只是如每年那样,在心里絮絮叨叨的对母亲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说着外公外婆,  说着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直到顾晏用那没有温度的声音说,  “阿清,  我明年再来看你。”
  阮屿才偏过头,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啊。
  阮屿看了看顾晏红着的眼眶,和眼中明显的血丝,  再次垂下了眼眸。
  “走了。”顾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阮屿还在发呆,直到顾晏的背影已经开始在雨雾中变模糊,  他才慢吞吞的用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尝试着起身。
  双腿已经又冷又麻得没有了知觉,  阮屿缓了很久才艰难的站起来。
  走出两步,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冻的泛白的嘴唇颤抖着微微开合,“妈,  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我想带我喜欢的人来看你。”
  阮屿低下头,  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  情绪被隐藏了起来,  只能看到白的毫无血色的下半张脸,  和他用力抿紧的唇。
  良久,阮屿抬手随意的将湿发捋了两把,  吸了吸鼻子,  才再次迈开腿,  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车内气氛比来的时候更沉重,  外面雨越下越大,车里顾晏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车内温度的回升,让阮屿之前因为冷而消失的感官逐渐清晰了起来,膝盖传来的刺痛一阵阵折磨着他的神经。
  冷热交替的感觉,再加上旁边呛人的烟味,阮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脑袋嗡嗡的疼。
  阮屿一身狼狈的跟在顾晏的身后进了家门,夏婉早就拿着毛巾等在门口,看到父子俩人进门,连忙上前,“哎呀,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擦擦。”
  顾晏接过毛巾,一声不吭的就上了楼。
  夏婉看着顾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过头帮阮屿擦着头发,“小屿,快去把湿衣服都换下来,这样穿着是要感冒的呀!”
  “谢谢夏姨。”阮屿低声道了谢,赤着脚走进了一楼的客房,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说起来可笑,夏婉是这个家里对阮屿最善意的人,明明家里的五个人,只有她和阮屿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怜悯,起码夏婉是真心的,这点阮屿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阮屿在顾宅里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住在一楼的客房。
  客房里没有独立的浴室,阮屿也不打算洗澡了,只换掉了身上已经湿透的衣物。
  干燥温热的衣物上带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那是跟傅予熙一样的味道。
  阮屿脱力的把自己扔在了大床上,他想傅予熙了。
  他侧过身,把自己用力的团了起来,脸埋在膝上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叩叩——”
  敲门声响起。
  阮屿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把刚才那点情绪藏好后,光着脚走到门口。
  “小屿,你把换下来的湿衣服给我,我去帮你洗了,烘干一下。”夏婉站在门口,微微仰头看着阮屿。
  像是怕阮屿拒绝,夏婉紧接着加了一句,“很快的。”
  夏婉个字不高,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保养得当的皮肤很光滑,看向阮屿的目光……
  阮屿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目光,因为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不论是外公外婆,还是喻妈妈,虽然都是疼爱自己的长辈,可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是这样的。
  阮屿唯一能确定的只是,这个眼神是善意的。
  “好,麻烦夏姨。”阮屿盯着夏婉眼角的细纹看了两眼,便垂下眼皮,依然没什么情绪的低声道了谢。
  夏婉接过阮屿的湿衣服,目光扫过阮屿踩在地板上的脚丫,皱了下眉,絮叨着开口,“哎哟,怎么好赤着脚。你这孩子……”
  说罢急急忙忙的去玄关拿了双拖鞋递给阮屿,“阿姨煮了姜汤,你等一下要出来喝的,祛祛寒气。”
  阮屿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一份看似最平常不过的温情,在这样一个冷漠的环境下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夏婉似乎也没想听阮屿说什么,抱着阮屿的衣服转身向洗衣房走去。
  阮屿正准备关门的瞬间,感受到一道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视线,他抬起眼皮,顾时正站在楼梯的转角,恶狠狠的看过来。
  阮屿一直不知道顾时到底对他哪里来的恶意,他不在乎,也不想深究。
  淡淡的对视了几秒,关上房门,隔绝了那道阴鸷的视线。
  从墓园出来以后,阮屿的脑袋就一阵阵的疼,像是里面有个小人儿时不时的捶一下。
  他又躺回床上,拿起手机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忽略掉那磨人的不适。
  阮屿点开微信,看着五分钟前,万年不发朋友圈的傅予熙竟然破天荒的发了三张照片。
  【小胖爪开花了。】
  阮屿先看了傅予熙配的那行字,再点进照片才发现是他带回家的熊童子开花了。
  一个个胖嘟嘟的小爪子间居然开出了一朵橙红色的小花,可爱的让人心都要化了。
  阮屿盯着那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嘴角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笑意。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阮屿把三张照片都保存到自己手机的相册里,正准备给傅予熙的朋友圈留个评,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
  阮屿一惊,手机随手扔在了床上,拧着眉看向门口的顾时,不悦地开口,“没有人教过你敲门么?”
  “嘁。”顾时靠在门边挑了挑左边的眉,阴恻恻地说,“这是在我家,我为什么要敲门?”
  阮屿不欲与他争辩,明明应该最是阳光的年纪,顾时却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要干嘛。”阮屿的语气也相当不客气。
  “我妈,让我请——你去喝碗姜汤。”顾时阴阳怪气。
  阮屿听完,目不斜视的从顾时面前走了出去。
  夏婉的姜汤熬的浓郁,一碗下肚,阮屿后背都冒出来细密的汗,浑身都感觉舒服了许多。
  谢过夏婉后,阮屿刚回到客房的门口,突然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顾时在他的房里。
  手上拿的是他的手机。
  阮屿刚才被顾时闯进来的时候,手机没来得及锁屏,他随手就放在了床上。
  阮屿不觉得自己手机里有什么秘密,但是顾时这种行为让他异常愤怒。
  他冲上去就想要夺回自己的手机。
  顾时灵活的躲开了阮屿,高高的举着阮屿的手机,讥讽的看着他开口,“哟,我的好哥哥,这是什么?”
  阮屿抬头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傅予熙的照片——睡着的照片。
  那应该是上次傅予熙生病时,阮屿偷偷拍下来的。
  照片上的傅予熙睡得不太开心,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在闹脾气,阮屿白皙的指尖戳在他的眉头上,试图抚平那些烦恼。
  被子只遮到胸口,露出傅予熙修长的脖颈和微陷的锁骨。
  阮屿手机上存着不少傅予熙的照片,顾时应该是都看过了。
  “还、给、我!”阮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开口。
  “这就生气了?”顾时继续挑衅道,“你不是没脾气么?别急啊,来咱们继续看,这又是什么啊?”
  阮屿看着顾时点开了自己和喻南的微信聊天框。
  “傻|逼弟弟?”顾时念了一句,“原来我的好哥哥,就是这么对别人介绍我的啊!”
  “我是傻|逼,那你是什么?恶心的同|性|恋?甘愿被人睡的婊|子?”顾时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阴狠,“啧,看着你的聊天记录我都想吐。”
  阮屿捏紧了拳头,瞪着顾时的眼睛红的像是要喷火。
  “这漂亮的脸蛋也不算白长啊,哥哥,跟你的傻|逼弟弟说说,你被多少人睡过了?”顾时靠近阮屿一步,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阮屿像是忍无可忍直接挥拳冲着顾时的脸上砸去。
  顾时没想到阮屿真的敢动手,竟然没来得及躲开这一拳。反应过来后,他迅速开始还手,“你他妈还敢跟我动手?”
  顾时抬手的瞬间,阮屿后撤了一步,顾时一拳只打在了他的肩膀。
  阮屿顿时疼的呼吸一滞,左肩,他的伤还没痊愈。
  19岁的顾时又高又壮,完全没有收力的一拳,让阮屿疼的脸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阮屿躬着背缓了一下,直起身时猛地从顾时手上抢回自己的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同时抬腿照着顾时狠狠地踹了过去。
  顾时嚣张跋扈惯了,自然不是个吃亏的脾气,还手的动作紧跟而来。
  两个人在没有关门的客房里闹出的动静不小,夏婉听到声音已经跑了过来,“哎呀!你们兄弟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快住手啊。”
  被夏婉这么一喊,顾晏也从楼上下来,“闹什么!”
  “爸,我要把这个恶心人的玩意儿赶出去!”顾时大吼。
  阮屿好脾气惯了,此时被顾时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
  “小时,怎么说你哥哥呢!”夏婉赶忙开口制止。
  “他不是我哥!”顾时看了一眼阮屿,抬头对着门口的顾晏说,“他是个变、态,是同|性|恋。”
  阮屿背对着门口,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但他清晰的看到顾时突然扯出一个近乎疯癫的笑。
  “爸,这样一个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的玩意儿,在我家里,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小屿你……”夏婉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阮屿闭了闭眼睛,转过身,眼神直接越过震惊的夏婉看向门口的顾晏。
  他在顾晏的眼神中看到了厌恶、憎恨、还有一闪而过的讥讽……
  阮屿本就已经凉透的心,又沉了几分。
  顾晏甚至没有问他一句,就已经默认了顾时的话。
  “是,我是喜欢男的。”阮屿嗓子有点哑,他停顿了一下,“但是我不是变|态。爱情没有性别。”
  “滚出我家,别扯这些没用的!”顾时不依不饶的嚷嚷着。
  “不要因为你自己肮|脏、龌|龊的想法,而把别人也想的那么不堪。”阮屿像是已经冷静了下来,转头对着顾时淡淡地说道。
  可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阮屿的手一直在抖,用力到像是要把手机捏碎一般。
  被阮屿的话刺激到了的顾时,直接抬手对着阮屿用力的推搡着。
  口中一直叫嚣着让他滚出去。
  阮屿刚要挥开顾时的手,一直沉默的顾晏突然出声了。
  “阮屿。”
  “你真让我恶心。”
  嗡,阮屿脑子里像炸了一样。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顾晏突然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你还奢望着我会夸你么?”
  “看来这几年我对你太温和了啊,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那些话了?”
  “我真后悔啊。”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可阮屿听懂了。
  顾晏后悔,后悔没有掐|死阮屿。
  “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
  阮屿笑了,顾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阮屿越笑越夸张。
  阮屿还记得,自己也曾有过渴望父爱的时候。
  也许是压在心中太多年,成年的那天从母亲的墓地回家后,阮屿第一次喝酒,喝醉了的他跑到顾晏面前声泪俱下的问他,可不可以像别人的父亲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拿出对顾时一半的耐心也可以。
  阮屿虽然带着醉意,但是意识是清醒的。
  他看着顾晏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出最残忍的话,“可以啊。你去整个容啊,别顶着一张和阿清一模一样的脸在我面前,我就可以做到的。”
  ……
  所以在顾晏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阮屿突然觉得顾时不是傻|逼,自己才是。
  他笑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笑自己为什么总是留有奢望。
  明明那么多次,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恨自己的人。
  阮屿径直从顾时的身边走过,从床边的地上拎起自己的包,向玄关处走去。
  一个眼神都没再给顾晏。
  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阮屿本想回头跟夏姨再说一声谢谢,可他脚步刚一停顿,跟在身后的顾时像是怕他反悔一样,用力的推搡了他一把,“快滚啊,别犹犹豫豫的!”
  阮屿被顾时推的一个趔趄,直接摔下了台阶。
  手机屏幕的一角被摁碎了,锋利的碎片割破了阮屿的掌心。
  阮屿站起身没再回头,挺直纤瘦的脊背,坚定的走进了雨幕中。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依然是跪着的呢。
  不瞒你们说,我人也被刀傻了,明天,明天就让老傅出来强势护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