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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还有诸侯连夜奔逃百里。
  澹台瑕逃离姑苏后,被霍家军燕字营追杀了三天三夜,直到入了徐州边境,坐上江口来接应他的澹台家的航船,才得以逃脱那不眠不休的追杀。
  虽是狼狈了点,但他这条蛇还是从那瓮中溜走了,全身而退后自然是拂着袖袍,恢复一贯的优雅。
  毕竟,他可不是刘杰那只土鳖。
  “少族长。”张伯年过半百,依旧硬朗,起身倒茶,命仕女为少族长垂肩捏腿,摸了摸胡子,叹道:“霍家这小子不容小觑啊。”
  澹台瑕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袍,斜靠在美人塌上,眉宇间疲惫不已,嗓音也透着涣散颓靡之感,“霍时洲为了吃下苏南,想得倒是周到。只可惜,霍远没有拦住我。”
  张伯坐在一旁,沉思道:“少族长此举,还是太过冒险了。”
  澹台瑕把玩着翡翠杯,轻抿一口,唇瓣水光潋滟,眼神灼着疯意,“我与霍时洲不同,他想着让损失降到到最少,可我最喜欢的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张伯了解他,也没法劝,只得叹息:“公子啊。”
  澹台瑕沉吟道:“这一局我虽输,但不冤不愤。自古兵家帝皇之争皆是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我已重创霍远,中原之战霍家军便没了主心骨,霍时洲不过是初出茅庐,身边又没有可用的谋士。
  张伯点头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苏南迟早会落到少族长手里。”
  澹台瑕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水,一片茶叶静静漂浮,他眼底泛起幽光,嘴角勾着讥诮,“霍时洲的弱点太明显,不足为我敌。”
  张伯顿时好奇:“哦?”
  澹台瑕拿起鼻烟壶抚了抚,正要说,外边就有侍卫通报,“少族长,船里混上来一个穿着我族暗卫衣服的女子!”
  张伯惊讶道:“莫不是跟着少族长?”
  澹台瑕揉了揉眉心,眼神阴冷一瞬,“带上来吧。”
  他刚想要放松一会,真是不省事,倒要看看是哪只老鼠趁着适才的慌乱混了进来。
  ……
  刘颖穿着澹台族暗卫紫衣,被侍卫们拖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但她似乎还吊着一口气,身体到了极限,冰冷僵硬的像个尸体。
  她被推到柔软的毯子上,抬起头便看见画舫包厢内奢靡至极,珊瑚点缀,明珠做灯,桌案上美酒佳肴,还有避暑的冰块,那薄薄水汽蒸飘,荡在暖光中,好似极乐之地。
  暖光之下,纱帘婆娑,澹台瑕斜靠在美人塌上,微抬下巴,轻轻吸了口鼻烟壶,吐出一圈颓靡的烟圈,飘散在空中。
  他淡淡侧眸朝她看来,嗓音很轻,“原来是刘氏的老鼠。”
  刘颖回过神来,虽然身体奄奄,但眼里还是很睥睨,抬着嘴巴:“本郡主……”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按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安静地闭嘴了。
  澹台瑕没有讲话,而是拿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动作悠悠然,连地上的人看都没看一眼,眼尾撇着,略带嫌弃,似是什么脏东西,污染了自己的目光。
  侍卫质问刘颖:“穿着澹台家暗卫的衣服,你想做什么?”
  刘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只好忍住从前的任性和骄傲,低声下气道:“我想跟少族长走,请求少族长收留,我要为父王报仇!”
  说到最后,她已然又抬起了头,眉间的刁蛮虽藏着但从曾不减去。
  澹台瑕没有抬眸,嘴角噙着讥讽,眼底泛着冷光。
  蠢货。
  半晌,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抬手让仕女揉肩膀,长睫掩下,依旧没有抬眸,“孤会要你这个累赘?扰了孤的清闲,又没有什么价值。还是说,你觉得孤像是菩萨?”
  素闻九州诸侯中澹台瑕的嘴最毒,刘颖每被他说一句,脸色就煞白一分,心中骄傲也被打碎。
  她深吸一口气,道:“本郡主!”
  澹台瑕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你算什么郡主呢,你爹都没了。”
  刘颖:“……”
  纱帘后蔓延着森冷之气,厢中的人都紧张地屏息起来,缩着头跪在地上。
  刘颖迷茫地瘫坐在地。
  良久,她哭了起来。
  哭着,又笑着。笑着,又吐着血。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身上虽无重伤,但失血过多,三天未曾进食,只喝着污浊的江水过活。
  澹台瑕不救她,她只能死去。
  可她不甘心,她偷穿暗卫的衣服,跟着他奔逃百里,就是为了活下去。
  刘颖缓缓跪躺在地上,空荡荡的厢中只有她的喃喃自语,疯言疯语。
  她想起了她的过去。
  小时候,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他说要让她做苏南最快乐的郡主。
  长大后,她想嫁给喜欢的人,但父亲杀了她的爱人,惩罚她和爱人的头颅于牢中日夜作伴。
  刘颖终于明白,他是父王,不是父亲。
  她要让她的父王,声名狼藉,跌落尘埃。
  可父王,我还未赢过你,你怎么能输?
  她曾经真心爱过一个男人,她知戏子无情,但她以为他是特殊的那个。
  她坐在十里长亭等他来接自己私奔,可他竟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将她送还回历阳城内。
  终究还是负了她。
  后来她宠幸男宠,将自己活得放荡风流,自是爽快。
  可爽快过后,依旧快乐不起来。
  她尊敬的父亲背信弃义又狠毒。
  她痴爱的男人胆小懦弱又市侩。
  刘颖躺在嘴角流血,眼角也留着血,“从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要活得快活,哪怕做尽肮脏之事,也要放任感情。”
  她的嗓音恨恨,带着死前的不甘,“既然这世道不公!那我何必仁爱!我恨谁,我就杀谁,所有让我不爽快的人,都得死。”
  纱帘之后,澹台瑕缓缓抬起眼,眸中无色无波,幽幽暗暗。
  他忽然,勾了勾薄唇,“好啊,你跟着孤。”
  刘颖死寂的目光一亮。
  澹台瑕语气轻慢,“孤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痛快地复仇。”
  刘颖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讥诮,她只觉得浑身兴奋起来,眼中的野心和狠毒藏掖不住。
  澹台瑕单手支着下颚,吩咐侍卫长将人带下去疗伤。
  脏老鼠走了,他耳边清净了不少,有些困倦地窝进软榻,青丝散落搭在塌边。
  张伯看了看刘颖离开的门口,流下一滩血迹,疑惑道:“公子这是?”
  澹台瑕神情困倦,摆手道:“刘颖这种人,死不足惜。”
  “但若是让她活着,尝遍世间苦楚,才知道自己从前过得有多快活。”他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凤眸的瞳色愈发凉薄,“我平生最厌恶这种仗着家世作威作福半辈子、最后落败了又将自己说得有多可怜可叹之人,自我感动,恶心得甚。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恨意,不过是蠢而不自知。”
  澹台瑕支着脑袋的胳膊上,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凉白的手腕,露出腕子上斑驳凌乱的疤痕,他漫不经心地又吸了口鼻烟壶,吐出烟圈弥漫,“那算什么折磨和侮辱,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骄傲之人。
  他笑得讽刺,“可一摸这些人的身子,却一根傲骨都无。反倒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嘴脸。”
  张伯沉默良久,两鬓苍白,叹息,“公子啊。”
  -
  至于各方诸侯如何暗潮涌动,姑苏雨过天晴后,依然独享一片阳光明媚。
  炎炎夏季到来,蛙声一片,池田小路开满野花,乡间街道走慢妙龄姑娘,繁华的早市上亦有扛着米袋的郎君。
  楚婳的病情稳定下来,被移到了姑苏一座水榭里养病。
  水榭占地广阔,坐落在雅正书院边上,栽种着姑苏最古老的植物,绿树成荫,幽静宜人,回廊几步便有一座凉亭,园林假山小桥流水,立着刺绣屏风,风吹过时竹林摇曳,是难得的清雅之地,最适合养身子。
  厢房里,小姑娘乖巧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颜乖巧。这几日里,各种补药和灵草调养,她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白里透红。
  只是到现在还未醒来。
  床榻边坐着的女子面容忧愁,正轻柔地给她擦脸,“婳儿为何还不醒?”
  张郎中端着药汤走了进来,叹气道:“将军莫要担心,婳姐儿风寒已是好了,烧也退下,至今不醒的原因,大抵是心病。”
  叶澜萱怔了怔,眼眶微红,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轻声道:“我的婳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她起身接过药碗,垂下眼,轻吹勺子的药汤,给小姑娘喂药喝,凡事皆是亲历亲为。
  待叶澜萱将药喂完,给楚婳捏了捏被子,余光看见门口还一动不动地站着的小郎君,背影挺立。
  她低叹一声,道:“少将军在外头守了半日,进来罢,太阳烈。”
  霍时洲缓缓推门,逆光走进来,身形高大挺俊,面色沉沉,目光紧紧盯着床榻上昏睡的楚婳。
  张郎中俯身对小郎君一揖,恭敬地叫了一声“少将军”,端着木托和药盅从他身侧走了出去。
  叶澜萱起身收拾药碗。
  霍时洲阖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隔着朦胧的床幔纱帘,静静看着榻上小娘子的睡颜。
  ◎最新评论:
  【看来澹台瑕也是个可怜的人呀~】
  【好短小大大加油啊】
  【好短LV】
  【太好看啦!加油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