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霍时洲的确是乱臣贼子。”◎
霍时洲顺势将小娘子搂住,没让她磕着。他垂眸轻声问:“阿婳怎么来了?”
楚婳趴在他怀里,耳尖微红,“来帮、帮忙熬药。”
“我来拿吧。”霍时洲接过她肩上背着的医药箱,“这么晚,劳烦阿婳了。”
楚婳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软糯小声道:“不、不辛苦。”
而当她被他牵着走进正堂时,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霍时洲轻咳了一声,嗓音微沉,“看什么?去吃醒酒药。”
叶蓁和岳知闻声回过神,起身作揖,“诺。”
赵四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他看样子清醒了点,憨憨抓了抓头。
楚婳走到桌案前,打开医药箱,拿出山楂、青梅、雪梨、橘子瓣等制作醒酒汤的药材,开始帮张郎中熬制汤药。
霍时洲走到她身侧,“我帮你。”
楚婳乖乖点头。
霍时洲垂着眸子,拿起捣药杵认真研磨药材,“待会儿我送你回眠月阁,虽是初春,但天还冷着,早些歇息为好。”
楚婳咬咬唇,又点点头,耳尖染上一抹霞色。
其实霍时洲的嗓音是那种古琴般的磁性浑厚,音色低沉偏冷,平日里讲话时自带威压。
但他若是用很轻的语气地对一个人温柔浅语,听者便如小石子落入湖泊一般激起涟漪,耳朵不自觉地酥麻,音弦如钩撩拨着。
楚婳娇颜发烫,想起那声“少夫人”,心里茫然又害羞。
她摆弄着药盅,悄悄抬眸,偷偷地去瞧他。
小郎君连捣药的动作都自若从容,侧颜专注,琼玉风骨。
他长眸深黑,长睫静静垂落,长身直立如画中人。
楚婳神情恍惚一瞬,心头怦怦而跳,热乎乎的。
总觉得主上待她不同,应当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叭……不然为什么会亲她纵容她,还没有反对将士们唤她少夫人。
要不要,改天试探一下主上?
小娘子眨巴着眸子,雪白的小脸染着若虹,无边娇俏。
整个傍晚,她的脑袋都在晕乎乎地琢磨着霍时洲。
好在她早已将各类药方熟记于心,何况只是小小的醒酒汤。
待醒酒汤熬制好,要给霍家青年四将服下。
楚婳看着眼前的三人,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平日里有着儒将之风的岳知,此刻一只脚搭在八仙桌上,跟说书人一样嘴里絮絮叨叨着一堆听不懂的话本段子。
平日里冷傲沉稳的叶蓁坐在一旁听得张扬大笑,眼尾翘起的艳丽明艳如阳,活像十几岁的开朗少女。
而赵四正被张郎中把着脉,比起平日里的粗糙暴躁,这时候竟变得安静了不少,忒老实。
张郎中:“小伙子,你肾位亏虚,双眼发黑,可是夜里睡得不安?”
赵四:“嗯嗯。”
张郎中:“我给你开个方子,每夜睡前吃一味,可养心安神。”
赵四:“嗯嗯。”
张郎中:“药材直接去云药楼取,半月一贯吊钱,是赊账还是现付?”
赵四:“嗯嗯。”
张郎中:“……”
楚婳端着木托药碗,踟蹰为难住了。
她神情逐渐迷惑,“他们、怎么了。”
感觉跟平日里的作风不大一样。
燕三幸灾乐祸地对这三个人翻了个白眼,道:“习惯就好。岳知喝醉了就喜欢讲话,不管有没有捧场,一个人就能高潮。叶蓁嘛,喝醉了挺爱笑的。赵四这个……实属傻子。”
这是霍家青年四将醉酒的特色,等他们醒来估计得钻进地下懊恼地三天不见人了。
楚婳茫然地眨眨眼。
霍时洲再次捏了捏发红的眉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初九过后,洛阳最后一场漫天飞雪结束,迎来了初春的第一缕暖风。天街扫雪,车马涌入,过年后商铺开张,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兴隆。
翰林院。
藏书楼名曰摘星,高耸巍峨,坐落于紫微城中,沐享皇天浩荡,正午阳光之下锦殿文窗雕木绮丽,乃九州第一藏书楼。
天下文书地理,史册经论皆载入于此地。
虽然自谢氏皇朝逃离洛阳后,翰林书院就此闲置下来,但藏书楼作为文人墨客乃至天下学子的读书圣堂,依旧风骨留存。
清晨,天刚蒙蒙亮,藏书楼的书童还未来此打扫整理,楼中宁静至极,一排排古朴雅致的紫檀木书架,沐浴在晨光之中。
但若仔细去听,会发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书廊深处传来。
一个黑影正在翻箱倒柜,蹑手蹑脚,身上似乎还有伤,只用一条胳膊动作,将古书文卷都翻了个遍,又摇头低骂了一声“不是这个”,丢置到地上,神情逐渐暴躁不耐。
蓦然,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是哪个?”
黑影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楚元默负手站在逆光之中,白衣胜雪晕开了朦胧的光影,面如冠玉,长身颀立。
他眉睫清浅,眸色淡漠,嗓音幽幽响在空荡荡的藏书楼中,“闵院长在找什么,可需帮忙?”
黑影便是闵院长。
闵院长听着那皑皑白雪般冰凉幽冷的声音,手臂止不住得发颤,他抖了抖袖袍,放下手中的文书,“不劳烦楚学士了。”
楚元默轻轻垂着长睫,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卷宗名册上,声音缓缓:“如此,便不打扰闵院长了。”
他的气场过于冷然,没多少温度,闵院长左肩上被霍时洲射中的箭伤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忍着痛佝偻着从楚元默身旁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
楚元默笼袖垂眸,“走好。”
明明只是普通疏离的问候,闵院长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回头再看,急匆匆地离开了藏书楼。
当坐上回府的轿子后,闵院长惶惶紧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他皱起眉,心中又泛起了疑惑。
翰林院关闭许久,每日藏书楼开放只在午时,为何这个时辰楚元默会出现在藏书楼?
难道楚元默知道他今日会去藏书楼拿案卷……
闵院长头皮一麻,脊背发凉。
想到楚元默,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那是来自记忆深处的阴影。
翰林册封的第一位无双国士,史上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他见识过此人的手段,当年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大魏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若是当年没有楚元默在内腐朽大魏朝政,霍家军也不会在一年之内就攻破了皇城大门,将谢氏皇族逐出了中原五州。
闵院长眉头越皱越深,疑虑翻涌。
当初权倾朝野的首辅,如今重回洛阳,怎么可能甘愿做翰林院的一个小小学士?
闵院长脑中翻转昏旋。
倏然,他瞳孔睁大,心底升起了滔天的惊疑和恐惧。
……楚元默可能并不想要洛阳。
如果是这样,那么霍时洲也志不在皇城。
如此一想,闵院长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来缠绕在心底的疑惑和忧虑慢慢地清晰浮现出来。
天下诸侯都为之向往,拼尽一生也要驻军进入的皇都,霍时洲为何不用霍家的兵力直接夺取?
闵院长胸口的焦躁感愈来愈强烈,久久盘旋不散。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用头去撞了撞马车厢。
莫非……他们在拿前朝皇都做诱饵!
这个想法一出,闵院长骤然睁开眼睛,目光昏了昏。
如果真如他这般想,别说是洛阳权贵和各大世家,就连徐州澹台一族和在外逃匿的谢枭余兵,乃至天下诸侯全都上了霍家的当了,他们都被霍时洲和楚元默蒙在了鼓里。
闵院长呼吸颤抖,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此刻若是不将他的猜想告知王爷,恐会酿成大错!
“快,驱车改道去葆徽郡王府邸!”
若是霍时洲和楚元默真的是要把皇都当棋子来弃掉,那洛阳这些权贵百官还陪霍家斗个屁!这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闵院长火烧眉睫,见车夫赶马这么慢,气得前开帘子,吼道:“你这贱奴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坐在车舆前赶马人,哪是什么他府中年迈的老车夫,而是一位容颜俊俏眉眼恣意的红袍少年。
闵院长吓得脸青白,眼瞳张成了死鱼眼,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颤抖不已,“燕燕燕……”
燕三扬眉一笑,咧嘴露出虎牙,抬手迎面给他来了一拳。
闵院长被这一圈击晕,眼前彻底一黑,顿时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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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闵院长再次醒来时,已身在阴森湿冷的大牢里。
他胆颤心惊,恐惧袭卷全身,猛地起身抓住牢门,“谁!谁敢关我!”
狱史拿着铁棍往他手上狠狠一抡,吼道:“安静点!”
闵院长肩上血渍蔓延,惊惧万分。
不久后牢房铁门被打开,一道稳健极其缓慢的步伐声传来,幽幽响在这冰冷的狱地中,同时整个牢房里的温度都瞬间下降了几度,变得冰冷无比,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恍若恶鬼再世。
闵院长身体颤栗起来,脸色青白无血色。
近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双玄墨锦靴。
闵院长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俊美深邃的五官。他瞳孔猛地一缩,咬牙狠狠道:“霍、时、洲。”
他脸上的筋肉隆起抽搐着,“你凭何关押我!你们霍家想在洛阳一手遮天?做梦!”
霍时洲神情平淡无波,嗓音矜冷,“我已经向世人宣告,重审当年霍云书冤案。”
闵院长闻言骤热息声,瞠目欲裂,死死地瞪着。
无言良久,忽然他疯癫大笑起来,呸道:“重审又如何!你们霍家推翻谢氏皇族是真!无法狡辩的真!你们就是佞臣贼子!这是几十年后要写在史书的不争事实!而你霍时洲,则要背上青史的骂名!哈哈哈!”
霍时洲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淡声道:“看来是戳中你心虚的痛点,恼羞成怒了。”
闵院长眦目尽裂,想继续破口大骂,可动了动嘴皮,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
霍时洲道:“霍云书不是佞臣,亦从未叛国,他至死忠君。”
语罢,他缓缓笑了,“但我霍时洲的确是乱臣贼子。”
牢房里幽冷的火焰滋滋燃烧出声,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带着上位者的气息,周身气场强大而具有压迫感。
闵院长打了个冷颤,惊恐万分,呼吸苦难,周围一切甚至是空气顿时变得压抑至极。
霍家当年纨绔的二公子,洛阳百官口中的霍家黄毛小儿,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明明才十九岁,身上怎么会有帝王的威压。甚至,更甚。
不远处,牢房的大门又被打开了,楚元默穿着一身雪白干净的衣袍,在狱史的引路下徐徐而来。
闵院长惊愕地看着他。
楚元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闵院长想起他们清晨还在藏书楼见过一面,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惶惶不安,心惊肉跳起来,掌心冒出了冷汗。
楚元默走到霍时洲身后,俯身作揖,微微颔首,“主公。”
他垂眸淡淡看了一眼闵院长,继续道:“在摘星藏书楼搜到了闵正崇掩藏的贪污受贿账册,以及当年诬陷霍大公子的案卷名册。”
“嗯,多谢老师。”
霍时洲没有再看牢中之人一眼,拂袖转身离去,“我做着屠龙之事,的确是叛臣。”
玄墨外袍随着他拂袖的动作而飘起,狱中的长风吹卷起他那层层叠叠的衣褶。
衣摆飘飘,风骨灼灼。
“但本将,从未动天下百姓民食分毫。”
闵院长神情瞬间颓败,瘫坐在地。
耳边传来霍时洲的声音幽幽冷冷,冰凉如刀,宛若人间恶鬼。
“上刑。”
“将当年他们用在霍云书身上的刑具都给他尝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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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爪】
【今天我是第三个】
【哇,这章的霍时洲好霸气~】
【按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