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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亲(上)◎
  谷雨。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碧瓦之上的清霜融化为澈水,露珠沿着天青屋檐缓缓淌落。
  清热的茶香缭绕,盘旋蔓延古檀木制的窗牖,案上玉杯中茶水翠泽,茶叶柔软,沉沉浮浮。
  楚婳身袭广袖齐胸襦裙,半倚朱栏,静静望着庭院花圃中盛开的碧玉红妆富贵花,姹紫嫣然。
  一如去年姑苏夏雨中他的承诺,来年再为她栽种一园子的牡丹。
  而今岁此时,是他的及冠日。
  弱冠之年,建功立业,拿云得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楚婳眉间染着明媚尘光,俯身摸了摸白鹄的羽毛。
  小黄鸭长成了白天鹅,慵懒地窝在花丛中。
  它鲜少再缩着脖子小憩,如今羽毛洁白,静游池中宛若仙子,展翅戏水令人惊艳。
  楚婳团扇掩面,弯眸轻笑。
  蓦然,身后传来嬷嬷们的呼唤声,她回眸应着,提着裙摆起身,离开了眠月阁。
  春夜喜雨过后的洛阳城,碧空晴云万里净,雨水滋润的万物生机盎然,野径花香袭袭鸟鸣回响。
  将军府的东面坐落着霍家宗祠。
  宾赞带路,楚婳礼仪端庄,在两位仕女的陪护下缓步行于将军府内,沿着青苔石子路,除了霍家青年四将,她还瞧见了几个陌生面孔。
  今日霍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子弟聚于家庙前,见证少将军的冠礼。
  当年霍家冤魂惨案,将军府血流成河,家庙被抄,祠堂被毁,如今霍家军重返皇城,夺回家族荣耀,也再次新建了宗祠,不断翻新修复族谱。
  虽然现存的直系子弟人数极少,但他们都是极为信赖的将领。由霍远主持冠礼,他们作为加冠来宾献帛捧香,霍家众人一齐祭告天地、祭祀祖先。
  月台摆设青铜古鼎,之上刻画着古老旧时辉煌的腾图纹,之下长毯绵延铺于宗庙中,锦帐层叠香烛明艳,奏乐庄严而肃穆。
  四龛祠堂,此刻正谨慎地举行着霍时洲的冠礼仪式。他依次戴上三顶礼帽:黑缁布冠,白鹿皮弁,红黑素冠,而后礼皇天后土,敬父兄师长。加冠宣告入世大展经纶,担负起军中大任开拓疆土,开创社稷江山。
  既冠,霍远身为父,楚元默身为师,共同为霍时洲取表字。主持设下酒宴礼宾,少将军于龛祠前拜见母亲的灵位牌,霍家青年四将齐齐上前,作为平辈与少将军互相作揖一拜。
  弱冠青年,剑眉星目,长身直立,气质疏朗似明月清风。
  他双臂交叠端正一揖,广袖凌云如流水畅落,脊背挺俊笔直宛若苍松翠柏。
  礼毕,乐止。
  霍时洲没有姑姊长姐,不必入后室见女眷,是以他的冠礼结束后便脱下了礼服,穿上玄墨锦衣进了里间屋中,俯身搂住了楚婳。
  小娘子双眸微红,眼眶湿润,抬臂紧紧地回抱着他。
  她葱白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冠帽,弯眸一笑,眼角泪珠盈盈,嗓音温柔软糯,“贺喜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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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时洲垂下眼,在她的后颈美人痣上烙下一吻。
  他狼眸恰星辰汪洋明亮而幽深,嗓音低沉温柔,缱绻如风:“阿婳,等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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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将军府张灯结彩,管家带着侍从们布置婚礼宴会,朱毯从眠月阁铺设到了剪烛轩,沿路红墙碧瓦上挂着灯笼,锣鼓准备齐全,落英缤纷,各处庭院里都贴满了囍字。
  霍家一众直系老将与青年四将们手握喜帖,一派喜气洋洋聚在正堂,登门对霍远和霍时洲贺礼。
  天刚蒙蒙亮,楚婳便被嬷嬷们拉起来梳妆打扮,镂空雕花的铜镜台上,红奁里装着凤钗花黄,满屋子飘着浅浅淡淡的胭脂香,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将新娘子的妆弄成型。
  晚霞映着花林,门庭喜庆红火,眠月阁众烛火温暖照人。
  嬷嬷们拿着帕子擦泪,甚是欣慰,眼里划过惊艳,感慨不已,“小娘子这般的貌美模样,怕是连神仙见了都要动凡心,少将军真真是有福之人。”
  镜中的人儿,双颊绯红,年华正盛,她绚烂如夏花般耀眼明媚,那是笔墨难以描绘勾勒的绝丽无双。
  嬷嬷们打趣着,慈爱着,忙忙碌碌地打理好小娘子的发髻后,便纷纷退下。
  楚婳如瀑青丝被轻柔地挽起盘鬓,水灵灵的杏眸里满是紧张羞赧,心怦怦而跳,又是悸动,又是欢喜。
  从一月前的提亲纳采问名之始,两家纳吉纳征请期,六聘繁琐而郑重尊荣,一步步走到了成亲这日,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楚婳微微抬眉,瞧见铜镜光影朦胧里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楚婳杏眸缓缓睁大,呼吸一窒,拿着胭脂花片的指尖顿住。
  下一刻,她还未转身,眼角泪先落下,吴侬软语糯糯沙哑,带上了一丝激动的哭腔,“阿娘……”
  叶澜萱上前一步,按住她正要转动的肩膀,温声道:“婳儿莫要回眸,娘给你梳鬓。”
  楚婳气息轻轻颤了颤,听着耳畔阿娘熟悉温婉的声音,咬唇点点头,瞬间红了眼眶,“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叶澜萱抬手卸下乔装改扮的面具,露出了那张明媚柔美的脸,“嗯,回来了。”
  她眉眼弯弯,声音里饱含着欣慰,又难掩的不舍,语气很轻,“我的姑娘啊,要出嫁了。”
  楚婳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掉,“阿娘,我好想你,你别走。”
  她紧紧地盯着铜镜,一眨不眨,生怕这是个梦境,生怕一眨眼阿娘就不见了。
  叶澜萱揉了揉她的脸蛋,轻叹一声,“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婳儿,不会走了,以后不会再走了。”
  楚婳感受着脸颊上温柔的触觉,心底的慌乱不安才微微散去了些。
  这个感觉是阿娘,阿娘真的回到她身边了。她依恋地唤了一声又声“阿娘”,如猫儿般缠人,一如孩童时稚嫩依赖着阿娘。
  叶澜萱无奈而宠溺地应着,手下动作温柔而耐心,凤钗发簪穿进小娘子的盘髻中,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柔声道:“婳儿侧身,娘给你描眉。”
  楚婳感受到头上贵重的首饰,小幅度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步摇坠子灵动一摆。
  云鬓贴花,月影梳妆,眉笔细腻描绘着小娘子美玉凝脂般的皮肤,她轻咬胭脂花片,朱唇红火靡丽,衬得娇颜艳美无双。
  叶澜萱扶着她的腰,“来,起身。”
  楚婳乖巧照做,袭身金缕霞帔嫁衣,裙摆拖地迤逦似天边流霞,腰带样式清雅,一针一线的苏式绣纹。
  叶澜萱俯身在她腰间挂上羊脂美玉,嘱咐道:“婳儿,家中无长兄,待会便由你爹爹牵着你上轿,一路陪护,你到了剪烛轩自有喜娘搀扶着,不必慌张,那边都叫少将军打理好了。”
  楚婳抿唇,握住阿娘的手,杏眸含水,小脸上神情不舍。
  叶澜萱怔了怔,勾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这几日还要与霍家商讨长安的部署,不会离开将军府的。”
  楚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那爹爹也、知道阿娘回来了嘛?”
  叶澜萱摇摇头,给女儿系好穗子,“他尚未知晓,我过会儿再去见他。”
  这两日她快马加鞭,傍晚才到洛阳,一下了马就来了眠月阁,是以楚元默还未知晓。
  忽而,外头放起了炮仗,嬷嬷们端着燃烧的红烛走了进来,朝她们一拜,“小姐,小小姐,少将军那儿派来了喜娘,来摧妆啦。”
  叶澜萱点头道:“好,我知晓了。”
  楚婳眼眶微红,噙着细泪,沾湿了长睫。
  叶澜萱抱着她,“哭花了妆,就变成小花猫了,待会少将军见着,可要笑话你。”
  楚婳窝进阿娘温暖的怀里,吸了吸小鼻子,哭腔娇娇软软,“他、不会笑话我的。”
  叶澜萱也红着眼,偷偷抹泪,又叮嘱了许多话。
  娘儿俩拥抱温存片刻,等到良辰吉时,轻柔纱薄的喜帕罩住了楚婳的娇颜,喜娘和嬷嬷们走进闺房,十里红妆送新娘子出嫁。
  花轿临门,侍从使者们杠起嫁礼箱,箱上披挂红线彩线,花团锦簇,茶叶红枣米粒桂圆撒满轿顶,喜娘走在前头,手里握着喜书,上面笔锋苍劲有力地写着天作之合。
  众人皆是一身喜庆的红衣,就连素来白袍的楚元默,也换上了一袭红艳的广袖文人礼装。
  翰林楚郎从来只穿白衣,只因他金榜题名那日,状元郎红袍加身,艳丽妖魅的容颜引起了天街的骚动,甚至有人说他殿试榜首是惑主而来。
  自此,楚元默再也没穿过鲜艳的衣裳。
  也只有清冷或是暗沉的颜色才能压住他这副玉容。
  久违再袭红衣,楚元默眉眼里也染上了久违的笑意与温柔,他静静凝睇着从眠月阁中走出的母女,眼底动容欢喜,眸色波光暖意。
  叶澜萱牵着楚婳,走到他面前,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她静默一瞬,道:“你早已知晓我在眠月阁中?”
  楚元默嗓音温润,“女儿出嫁,你怎会不来?”
  叶澜萱抿唇,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今儿是婳儿大喜之日,我们的事日后再说。”
  她将楚婳的手放到楚元默的臂上,语气郑重,“闺女交给你,送轿护她出嫁。”
  吾家有女初长成。
  黄昏渐进,明镜照轿,檀香薰衣,银元压箱,大红灯笼点亮,炮仗声声红烛燃起,沿路敲锣打鼓。
  楚婳凤冠霞帔嫁衣,坐进了花轿,依依惜别阿娘。
  叶蓁作为媒人,不饮茶,只饮了叶澜萱递给她的酒。
  叶澜萱含泪望着花轿出了眠月阁。
  楚元默一路护在轿边,气质端正儒雅,文人风骨灼灼。
  筵席上,贺客遥望观看,厅堂烹羊宰牛推杯举盏,桌上摆满了福果和糕点。
  于迎亲吉时,楚婳的大红花轿被抬进了霍时洲的剪烛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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