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洛秦并没能够就此直接离开, 就在他转身过去的同时，沈渡声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有人先开口喊出了洛秦的名字。
不光是沈渡声脸上露出了惊讶迟疑的神态, 就连洛秦自己都有些意料不到。
叫住洛秦的竟然是方锦然。
洛秦站定脚步, 回头不解地看着方锦然, 问道：“你还记得……”
方锦然点头, 向洛秦微笑了下, 接着才换了副神色认真说道：“我当然记得你，以前我们在学院外面的咖啡厅经常见面, 不是吗？而且还有后来的事情, 我本来准备要再去找你的, 但店长说你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职了，我在那之后虽然想了不少办法, 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你。”
洛秦根本想不到, 他当时不过是和方锦然萍水相逢, 方锦然却能够记得他这么久。
他怔了怔打算说些什么，但这时候, 沈渡声却皱着眉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事情？”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有点急促和不悦。
洛秦没有再出声回应, 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与沈渡声再说的话，而方锦然却像是早就习惯了沈渡声这种对人颐指气使的态度, 于是只冷淡地说道：“这是我和洛秦之间的事情, 你没有必要过问，而且不打扰别人谈话是最基本的礼仪,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从刚才见面起，方锦然在面对洛秦的时候, 始终都还是以对待普通人时候的态度，因为沈渡声看起来已经像是个正常人了，并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对他纠缠不已，或是咄咄逼人。
但就在洛秦出现之后，沈渡声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方锦然于是也就不再客气，同样给出了强硬的回应。
沈渡声几乎觉得自己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可思议，方锦然在为了洛秦而对他言语冷淡，而从以前起就对他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洛秦，现在正以看陌生人般平静毫无波澜的目光看着他。
仿佛他们之间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而以后也不会再有关系。
沈渡声此刻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他没有立即去回应方锦然，而是先向洛秦皱眉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来拿什么东西？你说你要走？我有说过要让你走吗？”
洛秦垂着眉眼，他看着此刻正说出这话的洛秦，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沈渡声。
他提醒对方道：“刚才进门之前，你就说过了。”
沈渡声哑然片刻，他本能地想要反驳，然而在面对着洛秦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视线时，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洛秦说得没错，他又为什么要回避，他明明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
等到合约时间到期，他就赶走洛秦，他就能够毫无顾忌地去找方锦然……
沈渡声漠然着脸，点头没有情绪地说道：“是，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洛秦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这种感受很奇怪，明明在不久之前，他的头脑当中，他的整个世界，他的所有生活还都被沈渡声给占据着。但现在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过去，当他做出要把沈渡声抽离自己世界的决定之后，他却再也不会对沈渡声话有任何的感觉。
沈渡声是不是这样打算的，他都会选择离开，所以沈渡声的选择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这样的想法，洛秦禁不住微笑起来，他的情绪没有再被沈渡声轻易地影响，他很高兴：“那么沈先生，我先离开了。”
说到这里，他又回头看到了正站在旁边的方锦然。
方锦然笑着对他打过招呼，有些感慨地说道：“和以前相比，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洛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实际上在十来天前，他还是从前的洛秦。
他和方锦然说了几句，随后也不想打扰两人谈话，就要准备离开，但方锦然却主动叫住洛秦，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说是之后还有些事情想要单独找洛秦聊聊，希望他能够答应。
洛秦没有拒绝，等说完这些之后，他的身影才终于消失在街角。
而就在方锦然和洛秦交谈的整个过程当中，沈渡声的视线始终沉默而阴冷地注视着他们，直到洛秦的身影消失，而方锦然重新转过头来。
在接触到沈渡声视线的刹那，方锦然脸上的那点笑意已经彻底散去了，他向沈渡声戒备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沈渡声紧绷着脸色，目光像是条满是毒性的蛇，从他的全身上下扫过。
像是在观察着方锦然的神态，还有他隐瞒着自己的事情，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问道：“你和洛秦是怎么认识的？”
方锦然皱眉：“洛秦没有告诉过你吗？”
沈渡声没有去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把刚刚的话又再次问了出来。
方锦然心里面大概有了猜测，于是说道：“在这之前，难道你从来没有向他提到过我？”
方锦然头脑清晰，心思也很快，通过回忆这些年各种消息的蛛丝马迹，以及观察沈渡声现在的神态变化，方锦然很快心里面就有了大概的判断，他于是惊异地问道：“你会选择让洛秦来和你定下婚约，是因为他和我长得很像？”
沈渡声现在情绪也同样不是很好，他冷笑了声毫不遮掩地说道：“没错，不可以吗？”
方锦然现在几乎什么都已经明白了，但因为过于气愤，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对沈渡声开口：“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你已经变得明白事理很多了，原来从头到尾你还是以前那个自私自利的疯子！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理解，你有病就快去治，不要出来祸害别人行吗？你纠缠我还不够，还跑去玩弄别人？”
沈渡声听着他说出口的这些话，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针扎般落在脑子里，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但现在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被洛秦以平静的姿态说再见，被方锦然用这样的语气训斥……
他究竟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够让人弄清楚，他只不过是想要寻找当初那一角平静的安全感。
这群人根本无法理解他！
沈渡声双目赤红，手紧紧地扣着门，半晌却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而等到方锦然终于训斥够了，停下声音喘息之后，沈渡声才缓缓地开口道：“说够了吗？”
方锦然冷笑了声，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了，我得走了。”
他来到这里，本来以为沈渡声能够和他将过去的事情说开，对于最初认识的沈渡声，他并非是完全的厌恶，他还记得刚刚被救出来的沈渡声满脸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干净可怜的模样。
那时候的方锦然和沈渡声的确是朋友，但后来沈渡声越来越疯，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和沈渡声相处。
然而他没有想到，沈渡声非但没有恢复正常，反倒变得更加难以理喻，而他来到这里，更是只看到了这么一出不知道该何形容的闹剧。
方锦然试图离开，然而沈渡声却轻易地命令纪烨拦住了方锦然的去路。
方锦然气得笑了起来：“沈渡声，你还想说什么？”
他根本没打算听沈渡声的说法，但作为秘书的纪烨满脸无奈，不停地以请求的目光看着方锦然，方锦然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离开，停下脚步重新回头看向了沈渡声。
沈渡声目光沉暗，张口准备要说什么，方锦然几乎是从他开口前的神态，就猜到了沈渡声必然又打算用以前那种阴阳怪气效率极低的说话方式。
方锦然于是提前说道：“我只回答你个问题，你自己想好再说。”
沈渡声语声霎时顿住。
方锦然和洛秦不同，他在与沈渡声博弈方面，有着太充足的经验，所以根本不会有所退让。
沈渡声沉了沉目光，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和洛秦刚才提到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的疑问出乎了方锦然的预料，方锦然盯着沈渡声，仿佛想要看清楚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方锦然皱眉不解：“你口口声声说着他是替身，为什么却想弄清楚他的事情？”
沈渡声根本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紧紧地盯着方锦然。
方锦然虽然弄不懂这个疯子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但到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下来，因为他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相反，他觉得沈渡声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这和沈渡声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不对，果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有一点关系。
他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出来。
当初方锦然在霁行学院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去校外的咖啡厅看书或者做设计作业，而那间咖啡厅，就是曾经洛秦打工的咖啡厅。
最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很少有交集，之后随着许多人说他们长相相似，方锦然也渐渐注意到这个未成年的服务生，他开始主动和洛秦交谈，两人之间见面也会开始打起招呼，做点简单的问候。
这样的默契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某天，当方锦然和往常那样来到店里的时候，他却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要他去几条街外的某处取一件东西。
那是对于方锦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当时的方锦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有办法立刻赶过去，于是他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了洛秦。
洛秦答应之后立刻就赶了过去，然而原本以为半小时之内就能往返的距离，洛秦却去了好几个小时。
方锦然没有洛秦的联络方式，怕错过洛秦，又怕洛秦出事，等了有好一阵后，他终于坐不住了，于是主动往目的地去找人。
但他没能见到洛秦，不过很巧的是就在他刚到达那边的时候，他接到了咖啡店老板的电话，说是自己的东西洛秦已经给他取回来了。
具体的状况方锦然不得而知，但听到洛秦取回了东西，他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转身回去，不过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奇怪声音。
方锦然当时根本想不到，在那个角落的废弃房间里，竟然还会有人存在。
他戒备地循着声音推开房门，接着他就在那个脏乱的房间里面，见到了之后被他躲之不及的沈渡声。
所以说这件事情认真说来，的确和沈渡声有那么点关系，果不是他去寻找洛秦，大概他也不可能会在那个地方见到沈渡声，并且把他救下来。
时隔多年，方锦然并没有后悔自己救人的决定，任谁在那种情况下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大概都会立刻把人救起来送到医院，但他后悔的是自己后来和沈渡声的接触。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在确保沈渡声没有生命危险之后转身就走，不留下半点信息。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
方锦然接着说起之后的事情：“后来我回到咖啡店的时候，洛秦已经不见了，我的东西的确是被他送回来的，上面还沾了点血，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弄伤的。等到后来，我再去咖啡店，他就已经辞职了……”
他的话这么说着，而对面的沈渡声却突然语气怪异地打断了他：“你刚才说，你是在房间里发现我的？”
方锦然点头，当时的情形他还记得很清楚，但他不明白沈渡声突然的反应是为什么。
沈渡声的反应的确很大，他就像是被扼住喉咙多年的人，突然有天挣脱了束缚，于是开始剧烈地喘息了起来，怎么样呼吸都觉得不够，他接着语速极快地又问道：“怎么会是房间里？不可能是房间里，那地下室呢？那个地下室在哪？我不可能记错的，你明明是在地下室见到我的！”
方锦然听着他的话，顿时再度皱起眉头：“是你记错了。”
沈渡声试图抢话，但方锦然的语气比他镇定得多，也显得可信得多，他摇头接着说道：“当时的事情我不可能会记错，我就是在房间里发现你的，你当时的状态很糟糕，你根本就没有意识，记错了也很正常。”
“那不正常！”沈渡声几乎是发怒般低吼着道，“是你记错了！就是地下室！我不可能弄错！”
他头脑中的嗡鸣声似乎更大了些，逐渐几乎要盖住了方锦然的说话声，沈渡声大概能够猜到，对方究竟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他已经不想去听任何反驳。
他在心里只会认定一个事实，那就是那地下室是存在的，他和方锦然共度的那数个小时也是存在的，那是支撑了他无数年的陪伴，那不可能是假的。
绝对不可能。
沈渡声难以抑制自己心里爆发的情绪，但他不愿意伤到方锦然，也不愿意把自己狼狈的面目暴露出来，他只能转过身迅速走进自己屋子的大门里，然后当着方锦然的面迅速地合拢了房门。
砰然一声响动之间，沈渡声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纪烨，送他回去。”
门外的纪烨和方锦然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情都有些不解和错愕。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大概还是第一次，不是方锦然躲着沈渡声，而是沈渡声躲着方锦然。
到底是怎么了？
纪烨看着这幕，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接着又朝面前的方锦然看了过去，苦恼地笑着道：“给您添麻烦了方先生，沈总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先送您回去吧。”
方锦然无声地摇摇头，随后跟着纪烨上了车。
车开动的同时，方锦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们沈总这几年来都是这样的状态吗？”
纪烨想着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是最近两个月才变成这样的。”
他的话让方锦然多了几分不解，方锦然忍不住问道：“最近两个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事实上就连天天跟在沈渡声身边的纪烨也弄不明白，他怔了片刻，只能尝试着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洛秦先生吧？”
自从洛秦先生上次受伤后开始变得不对劲，他们沈总也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方锦然听到这个回答哑然失笑，片刻后终于摇头说道：“我大概明白了，回去吧。”
纪烨点点头，开着车往方锦然的住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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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栋原本属于沈渡声和洛秦合居的宅子当中，沈渡声站在二楼的窗前，一手扶着窗沿，在盯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他才像是被赦放的囚犯，终于能够像是正常人般的呼吸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是混乱不堪的，即使是他有意想要去理清楚，但无数缠绕着的情绪依然让他连最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念头在告诉他，事情从最初就已经错了。
或许他根本早就错得离谱。
沈渡声缓缓坐倒在窗下，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使劲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毯，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第一个线头。
为什么会是废弃的房间，而不是地下室？
他很清楚地告诉自己，那间地下室是存在的，而他绝对不可能记错。但方锦然也很清楚地告诉他，当初方锦然的确是在废弃的房间里发现他的。既然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错处，那么其中必然是多出了什么，他们两方都不清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当初跟他在那处地下室里的，根本就不是方锦然。
其实从最初听到那些话从方锦然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已经出现了，但沈渡声始终不肯去承认，更是不断回避着这个念头，但到现在它终于变成最有可能的事实被摆在了眼前。
沈渡声已经没有理由再去逃避，他只能鼓足勇气让自己去接受这样的可能性。
目光低沉地看着面前地毯上的纹路，沈渡声想了许多，神态也不断在暗影里变化着，直到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拿出手机，找到纪烨的号码拨通了过去。
那头的纪烨才刚刚把方锦然送回去，现在接到沈渡声的电话，他心下有些茫然：“沈总？”
沈渡声声音沙哑生涩：“你能查到我以前出事的地方吗？”
纪烨愣了好几秒，苦着脸说道：“沈总，我真不是做侦探的，您怎么什么都让我……”
沈渡声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哀嚎，只接着问道：“能不能？”
纪烨假哭的声音弱了点，小声应道：“是可以的。”
沈渡声于是疲惫地说道：“明天之内，我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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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渡声给出的命令很干脆，而纪烨也不愧于自己万能秘书的称号，果然在半天之内就调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情，并且找到了那个当初沈渡声出事的地方。
事实上当初沈家的人不是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但沈渡声因为心理原因，说什么也不肯过去，所以这么多年来，沈渡声始终没有再去过那个地方。
直到现在，在结束了白天的工作之后，傍晚时分，纪烨开着车送沈渡声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巷道里。
沈渡声对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也看不太出当年的痕迹。
当初沈渡声出事的时候不过十五岁，现在十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样子，但好在这个地方并没有被拆除，虽然外面被翻新了，当初的废置仓库也被改成了别的用途，但建筑却仍然是在的。
来到这里，最开始的时候纪烨还担心会刺激到沈总，让他本来就不太平静的情绪变得更加莫测。
但看着沈渡声来到这间已经被改造的便利店门口，他突然觉得沈渡声的情绪似乎比昨天反而稳定了很多。
沈渡声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执着着什么。
他很想要查清楚真相，但在这同时，他却又惧怕着真相所带来的后果。
果当初救他，陪他在地下室里的人不是方锦然，那会是谁？
他此刻不敢去想之后的事情，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那间地下室是否真的存在。
沈渡声进入店内，在这里他已经找不到半点当年的痕迹，他在整个店内四下逛了一圈，几乎走遍了所有的角落，然而他并没有见到有任何地下室的痕迹。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地下室不是那么容易藏起来的地方，即使是表面做过装修，也不可能让它变得毫无踪迹。
沈渡声紧抿着唇，脸色略微苍白，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四处乱逛也引来了店员的注意，店员好奇地走了过来，以为他找不到东西，于是主动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沈渡声默然看着对方，不抱希望地说道：“你们这里，有地下室吗？”
店员怔了怔，问道：“先生，您怎么知道？”
沈渡声神态看似没有变化，但双手却已经因为这话而紧紧拽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