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意最近的日子可谓——‘生不如死’。
大魔头日理万机, 事务繁忙,对她而言原本是好事。
只要他足够忙,别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便能静心琢磨怎么突破他设下的‘笼牢’, 逃离魔宫。
但他消失不过三天, 之后不论多忙, 都不忘按时回到蚀天殿逼她……吃胡萝卜!
他似乎对看兔子吃胡萝卜有着病态般的执念,早上逼她吃, 中午逼她吃,晚上睡前还要逼她吃!
她若不肯吃,他那双寒光迸迸的眼睛睇过来, 即便不能即刻要她的命, 也能慑去她半条魂。
也不知他逼着她像只兔子一样吃胡萝卜是为了满足自己怪异的嗜好,还是另有险恶目的。
但迫于魔头的淫.威, 且本着吃饱吃好,方能有力气逃出去的信念,初意只能抱着他递来的胡萝卜不停啃。
反正肉身被他夺了, 任务也没法接着干,还是得想方设法保住命才能回去。
大魔头倒是黑心里头透出点红来,每日特意吩咐侍从将胡萝卜切成条给她, 是怕她噎着?
饶是给她切成丁的片的, 也扛不住每天三餐吃萝卜。
连续吃了六天后,初意只觉自己的胃跟这冷冰冰的地板一样,凉透了……
这日,看着面前的胡萝卜,她胃里一阵痉挛。索性闭眼倒地,绝食抗议。
九夜清瞧她病怏怏的, 一把拎起她后颈,提在面前晃了晃。
她忽的睁开眼,两只前爪迅速抱住他的手指,一顿猛挠。爪子尖锐,将他手指挠破,流出血来。
但他神色如常,仿佛皮肉是钢筋做的,不痛不痒。
再一看,他手指得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须臾恢复如初。
果然是法力堪比师祖的魔尊,她这点打闹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至于为何如此强大却还被她轻而易举挠破了皮,甚至见血?她猜想,大概是故意让她见识他有多厉害,用以震慑她,瓦解她的意志力。
她的确大受震撼,既然逃不脱魔爪,再不做无谓的坚持。
“谁爱吃谁吃去!”她松懈四肢,没骨头一般,恹恹的吊在他手上:“反正我不吃,打死都不吃。”
九夜清另一只手头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双目:“兔子不是爱吃萝卜?”
瞧瞧,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关键他的眼神看起来竟像是单纯的疑惑?
初意一顿好惊。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令仙界惶恐的大魔头怎么可能单纯,一定是她道行不够,看不出他眼底暗藏的心机!
初意没好气剐他一眼:“爱吃萝卜就得天天吃萝卜?何况我压根就不是兔子!”
他问:“那你想吃什么?”
听这语气,似乎有商量的余地?
初意眨了眨眼,红彤彤的兔眼愈红几分。
她硬是挤落两滴泪,可怜兮兮的央求道:“既然你已拿回肉身,留着我也没什么用。念在我帮你保管了半年肉身的份上,行行好,放我走吧?”
九夜清挑眉:“我还得谢谢你?”
“不不不,大恩不言谢,只需动动手指,把我扔出魔宫就行。”说罢,她两爪作揖,颇为殷勤的叫了声:“大王可好?”
“呵!”他冷讥:“怎么不是大魔头?”
“只要放我走,要我喊什么都成。”惜命最要紧。
九夜清只是将她睇着,幽深的眸子仿若吞人的暗涌,令初意警惕的绷住后颈。
他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坏心思?
九夜清只是将她放回地上,蹲下来收拾地上的胡萝卜,什么也没说。
直到他起身要离开时,蓦的侧过身,冷幽幽开口:“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你我于魔宫众人及祭司面前祈愿并行夫妻礼,大婚已成,你应该喊我什么?”
初意怔住,喊、喊什么?她脑子突然空白。
直到他缓缓掀动那对好看的唇瓣,念道:“夫……”
初意大惊,生怕另外一个字从他口中道出,忙不迭打断:“那时候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各有心思,并无诚意,怎能算数?”
他不接话,但眼里的寒光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朝她直直射去,吓得她浑身毛发竖起。
“作不作数?”他问。
“作数作数。”初意脑袋似捣蒜,不住点头:“你说作数就作数!”
直到他离开,她两只兔耳朵耷拉下来,丧气的趴在地上。
前爪不住捶地:“师父唉,弟子快被大魔头熬死了,难有回山之日啊!”
***
之后,他再没带过胡萝卜,但初意陷入新的噩梦般的日子。
因为大魔头将胡萝卜换成了桂花糕...…
讲真,她以前还挺喜欢吃白帝子从天庭带去的桂花糕。但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吃桂花糕而口吐白沫,差些命丧糕下。
九夜清急忙将她抱起,两指并拢抵在她胃间,稍稍使力往下摁几次。初意终于将那块堵在气管的桂花糕吐出来,才顺过呼吸,不至于被噎死。
她脑袋却发昏,半梦半醒一般,乏力的躺在他手中。
她气息还没喘匀,就听见他低声:“苦老的药下重了?”
初意睁不开眼,但气得欲吐血。
她以为他只是纯粹喂她吃东西,原来是在给她下药?难怪每天逼她吃完胡萝卜吃桂花糕。
天杀的魔头啊!
*
而后,初意的意识始终浑浑噩噩,醒不来也昏不去。
她隐约知道自己被大魔头抱着,出了蚀天殿。
过不久,听见苦渡海的声音。
她属实难以理解他的心思,逼她吃下了药的食物害她受苦,又假惺惺抱她来看病,来来回回的折腾她作甚呢?
渐渐,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模糊,她终于撑不住,昏厥过去。
*
苦渡海见她直翻白眼,便知她情况不对劲,连忙给她喂入一味药,才缓解她的症状。
九夜清将初意抱在臂弯,道:“桂花糕吃了三片便口吐白沫,之后就神志不清。”
苦渡海将手抵在她心口,片刻后,道:“她心跳很急促,脉象也十分紊乱,想来是这兔子身耐不住药性。”
“可有解决的办法?”九夜清问道。
“除非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既能与她魂魄很好的融合,又能极大程度的吸纳药性。”苦渡海话语一顿,接道:“当然,最好还是她自己的身子。”
九夜清默忖少刻,问道:“药浴会否缓和一些?”
苦渡海点点头:“药浴无需经过五脏六腑,只从经脉行走百骸,属下可以暂且将药量降到她目前能接受的程度。但她如今是兔子身,如何药浴?”
“只管开药。”
“是。”
九夜清看着怀中沉睡的兔子,察觉她呼吸逐渐平顺,他紧绷许久的手臂才放松下来。
方才她口吐白沫,眼珠子不停翻白的样子,着实吓到他。一路上,他一口气滞在胸间,不上不下。
即便此时,心绪仍未完全平复下来。
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控制不住情绪,还是一个曾占用他肉身的女人。
他许是真的被玄天的阵法给杀得性情大变,竟担心魔性损伤她的魂魄,主动出手救她。
对待她,总是身子快过脑子。
***
初意嗅着熟悉的味道,缓缓醒来,睁眼一看,险些再度晕过去——
她正被大魔头的手端着,前身贴在他胸膛,脖子以下随他一起泡在药水里。
即便成了兔子,也逃不过药浴。
初意两只前爪攀住他身子,想隔开些距离。也不知是药性的作用,还是水温太热,泡得她浑身软绵绵。刚费劲地撑起来,又咚的趴回他胸口。
就在她再次努力尝试时,九夜清将两手指搭在她后颈,稍稍施力,她的脑袋直接压向他胸口。
啪的,整张脸贴在他胸膛。
大魔头的胸膛,她以往药浴时都不知摸过多少回,再熟悉不过。分明软硬适中,怎么现下一撞,仿佛撞在了钢板上,疼得她眼泪都要喷出来。
初意扭动脖子,总算露出口鼻。但耳朵仍贴在他胸膛,透过胸腔的心跳声咚咚咚的,直震她耳膜。
“换个位置可以吗?你的心跳太重,震得我耳鸣脑晕。”
九夜清的视线顺着自己胸膛往下看去,默了会儿,问:“肚子上?”
正因见过他的身子,以至于他一说肚子,她便不自觉的联想那紧致的肌肤和健硕的肌肉。
思绪开始放纵,脑中的画面顺着腹部而下,抵达那让她瞬间羞赧的位置。
先前为了迫使自己适应他的身子,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眼下身子的主人正赤身贴在她面前,想忽视都难。
真是报应不爽。
好在她如今是兔子,浓密的灰毛遮住了脸上害臊的红。
她呲出两颗兔牙,做了个凶狠的表情:“手臂!”
大魔头罕见的好商量,二话没说,将她安放在右臂上。
初意本该抓紧他的手臂,但因浑身发软,只能像团毛球一样趴在他臂上。
她意识涣散,正要阖上眼,忽呀一声尖叫,瞪大眼。
九夜清淡淡睨去:“又怎么?”
初意后知后觉:“我为什么要陪你药浴?”
他纠正:“是我陪你药浴。”
她脑子迟钝的想了想这话,又问:“我为什么要药浴?”
“为你好。”他短短解释后,大掌啪的盖在她后背,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也顺势盖住了兔子的屁股……
即便是只兔子,被一个男人打在那里,也羞耻至极!
初意就这么一边挣扎地扑腾四肢,一边被他压迫在手臂泡药,等她终于精疲力尽的瘫在他手上,药浴已结束。
被捞出来的初意,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任由他搓圆揉扁,最后被他安顿在枕头上。
她身子一歪,昏昏欲睡。
九夜清一手撑在她旁侧,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她搭下来的耳朵。
她不耐烦的哼一声:“别闹!”
药性的作用使得她似醉酒一般,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透着几分娇嗔。
他好笑的看着她抓住两只耳朵遮在脸上,而后又因困乏失力,长长的耳朵蓦地弹开,露出脸来,憨态十足。
嗫嚅良久,他缓缓唤出:“初意。”
“恩?”她下意识接过话。
趁她不太清醒,他忍不住问:“你为何会拜孟阆风为师?”
初意笑了笑:“他是神仙,而且救了我。”
“何时救的你?”他追问。
意识再如何恍惚,她也清楚地记得师父的救命之恩:“景儿头七刚过,我压根山头给他守灵,就是遇到你们那夜。”
九夜清蓦地一怔,竟是那夜?
“那夜,我差些冻死在洞里。”初意断断续续又道,“是师父救了我,这辈子我得陪着他。”
他目光一顿,不由脱口:“你喜欢他?”
初意再撑不住汹涌的困意,无意识嗯了一声。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一把锤子,冷不防打在他心口,不会很痛,但不舒坦。
他心里倏忽生出一股懊悔的情绪,为何没救她?如若那晚他将初意接走,令她心怀感激并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成了他?
事实上,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莫说八百年前,即便是现在,他也不会轻易出手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九夜清默默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良久,低头凑在她耳边:“正因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这辈子不可能陪着他。”
他兀自将那句话扩展成:你的命是我的,人自然也是我的。
就是这般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