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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姜慈见二人小心侯在外面,便赶忙回身沏了热茶,仔细递到了韩玢面前。
  韩玢接过,手指轻轻掐住这茶盏,俯眼沉眉,这青玉茶盏中,茶水清澈,茶水上方云雾缭绕,散发着沁人沁心的茶香。他低头一闻:“不愧是监察司,还有这巴蜀进贡的蒙顶石花。”
  “韩大人过奖。”姜慈笑着回应,面上尽是恭敬。
  姜慈食指摩挲着衣摆,只看着那韩玢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品着茶,还不忘合盖轻轻抹去那茶沫,而自己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仔细品完这上好的茶水。面前之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瞩目,姜慈心中默默然:如此俊男,竟做了......
  韩玢轻嘬几口,阴韵埋在眉间,但看那姜慈依然毫无动静,便抬起头来,冷声道:“姜女官怎么不坐?”
  姜慈僵着笑了笑,不自主地摸了摸衣服上的禁步。外头夕下,斜阳残照,晃在门窗上,伴着一壶刚提进来的热水,氤氲水雾,竟看不清屋外面的模样。
  “韩大人亲自前来,下官还是站着比较好。”姜慈笑着恭敬道。
  姜慈眼底深邃,看这韩玢衣着不凡,且不说那身紫袍金线何足珍贵,脚上那麂皮绒靴也是罕见,光是冠上那块碧玉都得五百金,这穿戴,举朝也没几个人了。饶是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是冯太后心尖的人,一个皇城暗卫统领坐在面前,若是不伺候好了,告上一个御状,日后摆你一道,还真是得不偿失。
  见韩玢并没有说话,姜慈想到今日在冯太后殿中一事,低声问:“不知韩大人,除了送这绿豆糕,还有什么事?”
  韩玢沉默了一会,松松倚在那黑杉椅上,放下茶盏,抬头道:“既然姜女官今日去了长公主那,那便将今日所记笔录转交给我吧。”
  笔录?
  姜慈一愣,哪里还想着什么笔录,那殿中香气四溢,熏得人要瀑汗,因问不出什么细微末节,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与面子,丢了那袖珍小毫,什么笔录都没做。
  韩玢微微前倾,侧了侧头:“姜女官可在听?”
  “那个......”姜慈赶忙答道:“韩大人不知,这后宫监察司与你们前朝不一样。这监察监察,左不过是一些女人间的脂粉矛盾,该留面子还是要留面子的。再说,这长公主的......身孕,若是留了案,怕是不好说。”
  韩玢盯着姜慈,默不作声,房中静谧,甚是连门外翟宵儿那哈欠声也穿耳入神。姜慈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一下韩玢,四目相对,那人眼底幽静,厉光清冷,姜慈不禁后脖颈发凉,直等那上首发话。
  “既然没有笔录,那有什么?”韩玢食指搭着一旁的案桌,轻扣嗒响,也不看姜慈,随意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厅堂。
  姜慈犹豫了一下,说道:“什么都没有。”
  韩玢嘴角一抿,将右脚脚随意翘起,枕在左腿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冷言道:“那还是麻烦姜女官将长公主交于我,此事刑部和皇城暗卫接手,姜女官若是不放人,我们也不好亲自上门去请。”
  “韩大人,”姜慈认真道,“下官作为女司监,自然有职责所在。不瞒您说,今日下官前去长公主殿,是太后亲授,事关皇家颜面,不得声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韩大人还是跟太后奏明再来。”
  韩玢听完,久不语,他轻轻转着那青玉茶盏,眼神清厉,鹰目炯炯。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不重不轻拍在案上,“刑部那人的口供。”
  姜慈见那纸微皱,笔记稍有些许凌乱,血红手印隐约印在内页。姜慈犹豫地拿起口供,仔细研读。
  只见那纸上草草叙述了那人叫陈四,七年前开始给长公主从宫外带物,又如何暗度陈仓传递前朝消息,却并未明了那通奸之人是谁。
  “不是说抓到的就只是奸夫吗?”姜慈低声问道,“怎么还牵扯了那么多......”
  “你们女人的监察司还真是挺好骗的。”韩玢突然一笑,但面上依然清冷刺骨,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笑意,“你可知此人是谁?”
  “下官自然是不知道。”姜慈茫然接道。
  韩玢盯着姜慈,绕有研究,似是要将她里外看透,他放下把玩了许久的茶盏,瓷瓷相碰,叮铃作响。
  “巧了,”韩玢淡淡说,“我也不知道。”
  见那人无羁姿态,姜慈从心底白了他一眼,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于是姜慈依然恭敬道:“大人和刑部,一起审都没审出来?”
  韩玢看也不看便从姜慈手中拿走了供词,又塞回了怀里,停顿了一会儿,道:
  “死得太快。”
  韩玢轻描淡写一句,仿佛刚才所述,只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蝼蚁。姜慈见面前之人似乎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怏怏道:“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之人,又于我有恩,若是可以,你们多派些人手看着就是......”
  “于你有恩?”韩玢蹙眉道。
  “那个......下官小时候被姑姑罚......”姜慈来了兴趣,刚想开始叙述那陈情表似的长言浩论,却被韩玢直截了当地打断:“姜女官的故事还是讲给自己听吧。”
  “......”
  韩玢陡然起身,清冷眉眼没有一丝情绪,姜慈刚想问他是不是要走了,整欲想些词儿欢送一下,却见他并不想多留,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韩玢直接大步而出,行至门口还将晋灵着实吓了一跳。
  “韩大人......”姜慈忙叫住他,看了看门外,似乎是记得他并没有带随从进来,高声问道:“人,你们还带走吗?”
  “你看着办。”
  头也不回,径直离去,姜慈在身后连忙拱手道:“韩大人英明!”
  须臾,那紫袍修长身影渐消渐远,晋灵和翟宵儿忙挤了进来,争先恐后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
  姜慈点点头,长吁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将腿翘起三尺高,搭在桌上,指着道:“快,捏捏!”
  翟宵儿麻溜地上手敲打着,殷勤地冲姜慈一笑,脑门上还沾了一丝茶沫,“怎的老大还要站着与他说话。”
  姜慈摆摆手,又绕了绕脖颈,直接拿起一旁的茶壶就着嘴儿就喝,喝完放下,又抓上一块那冰丝绿豆糕,糊塞了说:“你们觉得我在太后娘娘眼里如何?”
  晋灵翟宵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自然是半个干女儿啊。”
  “对啊,半个干女儿......”姜慈又拿了一块绿豆糕,“你们可看到了,他那身流滟华服,光是那冠,少说这个数......”
  姜慈伸出五个手指,又顺便擦了擦嘴角。
  翟宵儿听了眼都直了。
  “所以啊,你们大人是半个干女儿,那韩玢韩大人......”姜慈压低了身子,示意二人凑近,沉着嗓子说:“就是太后的亲亲亲亲亲儿子......”
  晋灵一听,着实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您的意思是,那韩,韩大人,是太后的......”
  翟宵儿不解,反问道:“是什么?”
  “闭嘴!”
  晋灵拿起一支笔,狠狠打了他一记,翟宵儿官帽歪脱,也不再问,掩着嘴偷偷笑了。
  “你们还问我为什么站着回话,”姜慈冷哼一声,剥起一个沁着冰水的橘子,“一个上三品皇城暗卫统领来问我要人,我不站着,难道躺着?”
  “......您可以跪着啊。”翟宵儿向来说话没好坏。
  晋灵狠狠瞪了他一眼,塞了他一瓣橘子,翟宵儿瞬间老实了,闭嘴安心给姜慈捏着摁着......
  ......
  入了夜,渐冷了,姜慈脱了鞋袜,不紧不慢地爬上床,又伸长了脖子看着外面。晋灵见了,正欲来拉帐子,问道:“姐姐怎么了?”
  “姑姑又不回来了?”姜慈失落道。
  晋灵看了看外面,低声道:“定是太后娘娘又梦魇了......”
  姜慈点点头。
  晋灵拉了床帐,熄了灯,只留下一盏。
  姜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太后自从推那幼子继位垂帘听政,便不断梦魇,日日要青姑姑陪着。太后疑心,对前朝后宫无不过问,不知为何,青姑姑明知这伴君如伴虎,太后喜怒无常的性子始终不是长久的依靠,而青姑姑心中,似乎除了姜慈,真真只剩下了太后。
  奈何太后的唯一幼子,不成气候,年岁已经十五,却依然似个孩童,甚至,还喜欢......
  想到这,姜慈爬起身来,走到妆台,拿出那只小巧的铜丝镂空双莲沙漏,将那沙漏小心擦拭干净,轻轻置于桌上。那细沙轻轻落下,沙沙作响,沙坑里的漩涡旋回不已,慢慢沉在底部,鼓起一个小沙包。
  沙包越来越大,窗外鹰啼,树影摇曳,月色已将门窗渐染霜华......
  每每想到自己曾经是这个沙漏的打包赠品,姜慈就不由心酸,虽说她真的是祖上积德,在姜青河的看护下长大,但一想起曾经为了五斗米卖了她的父母,不免心有不甘。
  姜慈伏在妆台上,用手轻轻戳着一瓣莲,仔细看着沙漏,那瓶肚透亮,映着姜慈的脸庞。
  是夜,姜慈趴在沙漏边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