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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明宫内,烛光曳舞,虽是盛夏,但让人感觉十分寒凉。
  宫人们一个个全趴在地上,双手皆捧着一个鎏金花瓶,举过头顶,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衣衫不整,黑发散乱,脸庞消瘦,拿着一马鞭,来回踱步,看着这帮跪着的宫人,作势便要抽打,眼见一个宫人快要撑不住,那少年一鞭抽在一旁的案上,怒气冲冲大声道:“说!谁拿的?!”
  宫人们皆瑟瑟发抖,已汗如雨下,身子歪斜,将将就要倒了。
  须臾,一个宫人颤巍巍地道:“皇,皇上,奴婢们真的不曾见过啊......”
  那少年皇帝见宫人们照死了不说,又扬起一鞭,就快要打在那说话宫人身上之时,另一个宫人突然大声道“是,是,是......”
  “说!是谁?”皇上一个字一个字道,手中长鞭摔在地上,打出一条深深的痕迹,震得一边长案上的纸几欲飞出。
  但那宫人还未说话,便听见一个沉稳有力之声传来:“是我!”
  宫人们一听这声音,瞬间呼了一口长气,但依然将手上的鎏金花瓶紧紧地抱着,生怕碎了。
  皇上转头一见冯太后缓步走来,敷衍地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冯太后指着那跪成一溜的宫人们,冷冷问道。
  皇上看了一眼冯太后,见母亲面色不佳,丢了长鞭,自顾自地坐在了龙椅上,将脚架在桌上,缓缓道:“儿子请母亲将东西还给儿子。”
  冯太后心中怒火肆燎,白皙的面容满是遏制不住的恨意,耳畔的珠钗随着起伏不定的喘息,攒动不已。
  “皇上!”冯太后怒不可遏,大声道。
  皇上一把拿起一本金绣线的折子,狠狠丢在地上,字字诛心:“还请太后将东西还给朕!”
  话毕,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冰冷的气息笼罩在整个大殿之上,皇上和太后四目相对,互不让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成这样,宫人们屏住呼吸,只祈祷着今夜赶紧过去。
  “啪”
  一声脆响,一个宫人直吓得晕在了地上,举着的鎏金花瓶生生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冯太后眼色示下,身后几个内监抬了那宫人便出去了,随后,身边的姜青河领着一众宫人退出大殿,掩上了大殿那沉重的门。
  见众人退去,冯太后沉下语气来,低声道:“皇上,我已着人将那蛐蛐扔了。”
  皇上难以置信,手抓着桌沿,那笼蛐蛐,半年的心血,就这么......
  “给皇上抓蛐蛐的那个小太监......”冯太后继续说道,皇上眼中一亮,满眼期待,却见冯太后一字一字说道:“哦不,那个小娈童,已经,杖毙。”
  话音刚落,皇上瘫软在榻,神情恍惚,双唇微张,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口呼吸,他抬手重重抹在眼睛上,竟有些许晶莹,喃喃道:“拜月......”
  “皇上!”冯太后上前一把抓起这少年皇帝,严肃道:“母亲为你铺路斩棘,将你推上皇位,你却日日养些娈童在宫内作威作福,不是斗蛐蛐就是抓知了!”
  “那我不做这个皇帝了行不行?!您说您为我铺路斩棘,您问过我愿意当皇上吗?”皇上恨然道。
  冯太后竟有些懵,是啊,究竟是她想当还是想他当......
  冯太后放开皇上,舒了一口气,沉静了一番,说道:“你为了几个娈童,尤其是那个拜月,竟要遣散后宫......你说说,你要是闹到满朝文武皆知,这得有多荒唐?”
  母子之间,除了这些日夜磋磨的话,竟没有别的了,皇上吸了一下鼻子,伏在桌上,沉默无语。
  冯太后这才看清大殿,一片狼藉,打翻的砚台,撕碎的纸张,满地的碎瓷片......
  冯太后绕到一侧,将手轻轻搭在皇上身上,柔柔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
  皇上听了,久不做声,待抬眼,泪眼已消,看着冯太后,轻声道:“皇上也是母亲的儿子。”
  冯太后将皇上拥入怀中,闭上眼睛,想尽全力宠爱这个渐行渐远的孩子,她抱着皇上,戚戚坐在龙椅上,只听那殿外树叶哗哗作响......
  竖日一早,姜慈赖了会床,也不知道怎么,最后竟爬回了床沉沉睡去,这一睡,足足将要办的事全忘在了脑后。
  姜慈赶忙让晋灵帮着梳洗了一番。
  晋灵小声说道:“昨夜皇上又和太后吵了。”
  姜慈疑惑道:“为了什么?”
  晋灵叹了口气:“听说,为了一笼子蛐蛐和一个小太监。”
  姜慈摇摇头:“每次都是这种事,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上点路子。”
  待翟宵儿来了,姜慈匆忙揪着翟宵儿就直奔司药局去。
  “姑奶奶,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不知会一声何司药?万一人家嫌我们监察司唐突,不肯老实交代怎么办?”一路上,翟宵儿一个劲地拖着姜慈。
  “怎么?你是怕连累你那个相好的?叫什么来着!”姜慈回头一把甩开翟宵儿,不屑道:“晴儿?青儿?还是静儿?”
  “是芹儿,草头斤。”翟宵儿环顾四周,见没人,嬉皮笑脸道。
  “得了吧你,就你这样的,人家一个女医能看上你?我宁愿相信母猪上了树,也不信你这油嘴滑舌。”姜慈斜眼微嗔。
  “喝,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老大......”翟宵儿还想挽回点面子。
  姜慈回身皱着眉说:“就说昨日,你说皇城暗卫那白无常长得油头粉面,一看就是个阿谀奉承的阴狠小人,我怎么瞧见一点不像?”
  翟宵儿一愣,猛拍一额头:“哦哟,这唱本也不准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行了,翟宵儿,其实你少说两句挺好的。”姜慈一本正经地看着翟宵儿,翟宵儿被看得脸竟然红了起来,只呵呵笑着,姜慈接着道:“不说话的时候,真像个木头。”
  说罢,姜慈继续朝司药局而去。
  待到了那司药局,只一个小厅汲汲忙忙,整个院子堆满了熬药的器具,几个年轻女医正在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中老妪把脉,望闻问切一应俱全,与那些御医们不相上下。
  女医们没注意到姜慈的到来,都在潜心看诊,姜慈也不想去叨扰打搅,便低声跟翟宵儿说:“你那芹儿呢?”
  翟宵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芹儿并不在,于是说:“不在啊老大。”
  姜慈踱步来到正厅,只见何司药一个人坐在里面,正翻着一本厚厚的医书,潜心涤虑。那女子四十有加,官服加身,甚是严谨,举手投足克己言恭,略有些微黄的脸颊透着丝丝疲倦。姜慈静静等候在门外,听着那何司药一页一页翻着。
  估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何司药淡淡一句:“站在门外那么久,不晒吗?”
  姜慈笑着走进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说:“何司药说的哪里话,我姜慈从小在宫里摸爬滚打的,鞭子耳光成宿的跪,还怕这日头啊。”
  何司药笑了笑,将那厚厚的医书放在一边,示意姜慈随意坐下,随即便端来一盘点心:“随便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姜慈盈盈一笑,摸了摸肚子:“我吃饱了来的。”
  何司药哼笑一声,将点心置于姜慈身边的黑胡桃木小几上,道:“怎么,你还怕我下药给你啊?”
  姜慈一听,忙道:“姜慈不敢。”
  何司药闭口不言,径直走向那案桌,沉身盘腿而坐。姜慈伸长了脖子,随意一看,何司药看的竟是《伤寒论》,便问道:“何司药医术高明,怎么还看这基本的医书。”
  “给你看,你能研习多少?”何司药抬眼。
  “何司药您是知道......”姜慈不大好意思说,“我那道行......三脚猫的功夫......”
  何司药轻笑一声,认真地看着姜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将这《伤寒论》抄了二十八遍。”
  姜慈张大嘴一惊,讪讪问道:“您怎么没多抄两遍,凑个整?”
  何司药抬眼看了看姜慈,摇摇头,转身翻出一个坛子,从那里面拿出一个蜡纸封号的小包,小包不过巴掌大,却很显然,沉甸甸的。又在一旁的药箱内抓了几把,拿出一张蜡纸,仔细包好。
  “因为啊,”何司药淡淡说,“师父去了,我便不抄了。”
  姜慈抿了抿嘴,心中打了小鼓,若是知道这书是何司药的师父让抄的,自己断然不会贸然问道。姜青河曾告诉过姜慈,何司药当年竟动了不伦之念,爱上了自己的师父,那时何司药不过二十岁,而她师父,比她足足大了三十六岁,当真是欺师灭祖,罔顾伦常的大罪。而此事被一个内监偷摸着传开,闹得当时整个御医所都知晓,何司药的师父为保心爱之人名誉,投湖自尽。
  “好了,”何司药将两包药摆放在案,指着其中一包说,“这是半夏,橘皮。”,又指着另一包说:“这里是竹茹、茯苓,枳实,甘草。”
  “将这些煎了,加些红枣枸杞生姜,你姑姑失眠能好上些许。”何司药轻轻将两包药一推,见姜慈还未反应过来,便随意往后一坐,捏起一个水晶薄饼,嚼了一口,“那日你司里翟宵儿巴巴地问芹儿要了安神之药,可是二两薄荷?”
  姜慈这才大呼哀哉,笑着说道:“翟宵儿那人脑袋瓜浅,拍马屁讨好都不知道翻翻书,给他二两薄荷还真信。”